
绪论
回首20世纪世界叙事文学的格局,拉丁美洲文学无疑占有重要地位。自1492年哥伦布发现这片“新世界”以来,经过几个世纪的混杂、交融、革新和演变,拉丁美洲文学在20世纪终于崛起,向世界文坛展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文学新世界”。阿根廷在拉美叙事文学的发展进程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1]、罗伯特·阿尔特[2]、埃内斯托·萨瓦托[3]、胡利奥·科塔萨尔[4]、马努埃尔·普伊格[5]等作家,共同谱写了20世纪阿根廷叙事文学的辉煌篇章。时移世易,在全球化时代,阿根廷文学传统的继承与变革面临新的机遇与挑战,作家们通过风格迥异的创作重新定义了新时期的阿根廷文学。作为其中一员,里卡多·皮格利亚(Ricardo Piglia,1940-2017)凭借其丰富多样的文学创作,成为阿根廷文学传承链上的重要一环。
皮格利亚的作品涵盖小说、散文、文学评论和剧本等,曾获2005年何塞·多诺索伊比利亚美洲文学奖[6]、2010年西班牙文学评论奖[7]、2011年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小说奖[8]、2012年何塞·马里亚·阿盖达斯叙事文学奖[9]、2012年阿根廷作家协会最高荣誉奖[10]、2013年马努埃尔·罗哈斯伊比利亚美洲叙事文学奖[11]及2015年西班牙福门托文学奖[12]等重要奖项,他在阿根廷文学乃至整个西班牙语文学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皮格利亚生平及创作
皮格利亚1940年出生于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阿德罗盖(Adrogué),“来自一个意大利移民家庭,整个家族里没有一个人是知识分子,全以铁路为生”。[13]1955年,他在阿德罗盖中学遇到第一位文学导师,教授文学与历史课的马诺洛·巴斯盖兹老师。文学课上的西班牙古典诗歌成为皮格利亚与文学的初次接触。皮格利亚的父亲是忠实的庇隆党人,1957年因政治原因,全家迁往距首都400多公里的马德普拉塔(Mar del Plata)避难。这一事件对皮格利亚影响巨大:“当时我17岁,迁徙之旅在我看来更像是一场流亡。我不愿离开我出生的地方,我无法想象在异乡的生活。”[14]但正是这段经历把他引上了文学创作之路:“那些天,在逃亡途中……我开始写日记。”[15]
1960年,皮格利亚进入阿根廷拉普拉塔大学攻读历史专业。之所以选择这一专业,是因为“我想成为一名作家……如果我选择文学专业的话,就会失去对文学的兴趣”。[16]“历史使我与文学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在我看来,历史学家与小说家是最相近的职业。”[17]1961年,皮格利亚发表处女作短篇小说《弹弓》(La honda),由此开启了漫长的创作之旅。
1963年,皮格利亚开始在拉普拉塔大学人文系教授历史课程。1966年,受胡安·卡洛斯·翁加尼亚(Juan Carlos Onganía,1914-1995)政变影响,他暂别教师岗位,就职于豪尔赫·阿尔瓦雷斯[18]的出版社,并于1969年组织翻译并推出侦探小说选集系列《黑色小说》(Serie negra),向阿根廷读者引介多部黑色小说经典。
皮格利亚的文学评论创作也起步于20世纪60年代,陆续发表了《文学与社会》(“Literatura y sociedad”,1965)、《活在草稿中》(“Viviendo en borrador”,1967)等文章。20世纪70年代,皮格利亚笔耕不辍,发表《中产阶级:身体与命运——议马努埃尔·普伊格长篇小说〈丽塔·海华丝的背叛〉》(“Clase media:cuerpo y destino.Lectura de La traición de Rita Hayworth de Manuel Puig”,1972)、《罗伯特·阿尔特:关于金钱的小说》(“Roberto Arlt:la ficción del dinero”,1974)、《博尔赫斯的理念与虚构》(“Ideología y ficción en Borges”,1979)等二十余篇论文。
1976年,皮格利亚受邀前往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开设博尔赫斯和罗伯特·阿尔特作品研究的专题课。次年6月,他回到阿根廷,开始撰写第一部长篇小说《人工呼吸》(Respiración artificial),该作品于1980年出版。此后,皮格利亚过着旅居讲学的生活,先后赴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委内瑞拉中央大学、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等高校讲学。这一时期,他开始频繁接触戏剧与电影。1995年,由赫拉尔多·甘蒂尼(Gerardo Gandini)导演,皮格利亚改编自其长篇小说《缺席的城市》(La ciudad ausente,1992)的同名话剧在科隆剧院首演并获成功。两年后,剧本获阿根廷国家戏剧奖三等奖。1996年,剧本《梦游者》(La sonámbula)获阿根廷国家电影协会奖。
1997年,皮格利亚成为普林斯顿大学客座教授,主讲拉丁美洲文学,从此开始在阿根廷和美国的两地生活。2012年,受阿根廷国家图书馆和公共电视台之邀,皮格利亚推出《阿根廷小说概览》(Escenas de la novela argentina)电视系列讲座。节目播出后反响热烈,阿根廷国家图书馆和公共电视台又于2013年推出《皮格利亚谈博尔赫斯》(Borges por Piglia)电视系列讲座。
2014年,皮格利亚不幸患上俗称“渐冻人症”的肌萎缩侧索硬化。患病后,他着手整理自1957年开始撰写的日记,并于2015年出版《埃米利奥·伦西日记》(Los diarios de Emilio Renzi)第一卷《成长岁月》(Años de formación),次年出版第二卷《幸福时光》(Los años felices)。2017年1月6日,皮格利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家中辞世。数月后,日记最后一卷《人生一日》(Un día en la vida)出版。作为留给读者最后的礼物,这些日记是皮格利亚的人生记录,亦是他的创作手记,更是一部蕴含着阿根廷半个多世纪文坛记忆的文化史。三卷本日记深受读者和评论家青睐,连续三年荣登阿根廷国内重要报刊及西班牙《国家报》年度十佳书单。
几十年来,皮格利亚从容游走在作家、教师、文学评论家、编辑、编剧等多重身份之间。他坦言:“这些职业看似对文学创作造成了影响,最终却是给文学创作提供了养分。”[19]皮格利亚的文学创作主要由小说和文学评论两部分构成。作为小说家,其叙事文学创作分为短篇小说时期与长篇小说时期。第一个时期大致在1961—1980年。在接受哥伦比亚作家胡安·加布列尔·巴斯盖斯[20]的采访时,皮格利亚说道:
阿根廷有一个优良传统,通常情况下,年轻作家都以短篇小说起步。这在其他国家并不常见,在那些国家,短篇小说均出自大家之笔。阿根廷的这一现象与博尔赫斯有关,是他确立了短篇小说的地位和使用这一形式的可能性。[21]
皮格利亚承袭了这一传统,自1961年发表处女作短篇小说《弹弓》后,他又接连发表《我的朋友》(Mi amigo,1962)和《消逝的光芒》(Una luz que se iba,1963)两则短篇小说,赢得了包括奥古斯托·罗亚·巴斯托斯[22]、阿维拉多·卡斯蒂略[23]、马尔科·德内维[24]和玛尔塔·林奇[25]等前辈的肯定,分获《金甲虫》文学杂志[26]主办的短篇小说创作比赛一等奖和阿根廷书友协会(Instituto Amigos del Libro Argentino)奖金。
1967年,皮格利亚发表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兽笼寓言集》(Jaulario)。这一时期,作家的个人风格尚处形成阶段,创作带有模仿痕迹。书名“Jaulario”受到了科塔萨尔首部短篇小说集《动物寓言集》(Bestiario,1951)的影响;多则短篇小说反映的“背叛、告密”主题则带有明显的罗伯特·阿尔特风格;借鉴自海明威[27]、博尔赫斯等大师的叙事手法更是比比皆是。尽管如此,皮格利亚还是在众多青年短篇小说家中脱颖而出,获“美洲之家”特别提名奖(Mención especial de Casa de las Américas),《兽笼寓言集》随后更名为《入侵》(La invasión),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1975年,皮格利亚发表第二部短篇小说集《假名》(Nombre falso)。收录其中的《假名》[28]和《女疯子与犯罪故事》(La loca y el relato del crimen)凭借新颖的构思、深刻的主题和精妙的结构成为短篇小说经典,奠定了皮格利亚在阿根廷短篇小说创作史上的地位。
1980年是皮格利亚文学创作的分水岭。从这一年开始,皮格利亚的创作重心由短篇小说转向长篇小说。除1988年发表的中短篇小说合集《无期徒刑》(Prisión perpetua)外,这一时期的创作均为长篇小说,陆续发表《人工呼吸》《缺席的城市》《烈焰焚币》(Plata quemada,1997)、《夜间目标》(Blanco nocturno,2010)和《艾达之路》(El camino de Ida,2013)五部作品。
作为文学评论家,皮格利亚著有《批评与虚构》(Crítica y ficción,1986)、《破碎的阿根廷》(La Argentina en pedazos,1993)、《简短形式》(Formas breves,1999)、《最后的读者》(El último lector,2005)及《自选集》(Antología personal,2014)等多部杂文集。他关注的焦点涉及作家与读者关系、阅读与写作、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历史与虚构、政治与文学等诸多方面,并且以独特的视角审视博尔赫斯、罗伯特·阿尔特、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29]、马努埃尔·普伊格、弗兰兹·卡夫卡[30]、威廉·福克纳[31]及海明威等文学大家的作品,从而挖掘这些经典作品的内核与创作经验。
皮格利亚作品研究综述
几十年来,研究者从不同角度解读皮格利亚的作品,挖掘蕴藏其中的丰富内涵。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皮格利亚的文学旅程刚刚开启,创作均为短篇小说,《入侵》虽获“美洲之家”特别提名奖,但并未引起评论界的普遍关注,只有一些简短评论散见报刊。1975年,《假名》独具匠心的构思和创作手法让人耳目一新,评论家开始注意到皮格利亚文学创作中对阿根廷经典文学的传承、对虚构与真实的思索,以及互文与戏仿等创作手法的运用。之后发表的《人工呼吸》和《缺席的城市》等作品得到评论界的广泛好评,皮格利亚也逐渐成为阿根廷当代文坛最受关注的作家之一。
1994年后,皮格利亚的作品陆续被译为英语、法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等多国语言,其文学创作逐渐获得多国学者的关注。自2000年起,西班牙出版界开始大规模出版皮格利亚的作品,《人工呼吸》《无期徒刑》《简短形式》等“旧作”在西班牙引发热议。西班牙文学评论家伊格纳希奥·埃切维里亚写道:“皮格利亚终于来了。虽然姗姗来迟,但终于来了!”[32]
出版界的“皮格利亚热”对其作品的推广与研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十几年来,对皮格利亚作品的研究更加广泛,更加系统化。研究成果不再局限于论文,而是出现了多部专著,如阿根廷文学评论家尼古拉斯·布拉托塞维奇及其研究团队撰写的《里卡多·皮格利亚及其离经叛道的创作》(Ricardo Piglia y la cultura de la contravención,1997)、阿根廷文学评论家劳拉·德马里亚的《不同的阿根廷——里卡多·皮格利亚在间断性中与“37年一代”对话》(Argentina-s:Ricardo Piglia dialoga con la generación del 37 en la discontinuidad,1999)、墨西哥文学评论家桑德拉·加拉瓦诺的《民族的重写——里卡多·皮格利亚叙事作品研究》(Reescribiendo la nación:la narrativa de Ricardo Piglia,2003)、古巴文学评论家豪尔赫·弗尔内特的《作家与传统——里卡多·皮格利亚与阿根廷文学》(El escritor y la tradición.Ricardo Piglia y la literatura argentina,2007)等。另有马德里自治大学加布列尔·罗维拉撰写的博士学位论文《里卡多·皮格利亚叙事诗学研究》(“Poética de la ficción en Ricardo Piglia”,2009)。
此外,还有一批母语为非西班牙语的学者加入研究队列,用其他语言撰写了关于皮格利亚作品的研究成果,如巴西文学评论家玛丽亚·安东妮耶塔·佩雷拉的专著《里卡多·皮格利亚及其先驱者》(Ricardo Piglia y sus precursores,2001)、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文学教授塞尔希奥·威斯曼的论文《阿根廷〈一千零一夜〉:博尔赫斯、普伊格及皮格利亚作品中的翻译、叙事与政治》(“The Thousand and One Nights in Argentina:translation,narrative,and politics in Borges,Puig,and Piglia”,2003)及《介于乔伊斯与马塞多尼奥之间:重估皮格利亚作品的美学与政治价值》(“Piglia entre Joyce y Macedonio:Una revalorización estética y política”,2004)等。
但是,截至目前,国内尚无其他学者撰写的关于皮格利亚的学术论文或专著发表。通过中国知网数据库检索,只有四项结果,分别为2005年第6期《译林》杂志“世界文坛动态”一栏发表的简讯《皮格利亚获多诺索文学奖》;2011年8月10日《中华读书报》发表的于凤川撰写的简讯《里卡多·皮格利亚获罗慕洛·加列戈斯奖》;2016年《世界文学》第3期发表的笔者撰写的简讯《阿根廷作家皮格利亚两部长篇小说汉译本即将面世》;2017年《外国文学》第1期发表的笔者的论文《挖掘被隐藏的阿根廷“肮脏战争”——侦探型读者对皮格利亚〈人工呼吸〉的解码》。此外,少数学者在其他研究中提及皮格利亚及其创作,如北京外国语大学盛力教授在《阿根廷文学》一书中,提到皮格利亚是阿根廷20世纪七八十年代涌现的重要作家之一,并指出“短篇小说集《假名》在国内外引起反响,1980年出版的《人工呼吸》更被视为阿根廷新时期文学的代表作之一”;[33]南京大学陈凯先教授在《辉煌在继续——漫谈文学“爆炸”以后与世纪之交的拉美文学》一文中,对皮格利亚的文学创作有近500字篇幅的介绍。[34]
《人工呼吸》是皮格利亚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被誉为当代阿根廷最出色的十部小说之一。[35]阿根廷文学评论家马丁·普列托在《阿根廷文学简史》(Breve historia de la literatura argentina)中写道,皮格利亚的这部作品“集讽喻、政治理念、侦探小说、历史解读等元素于一身,是一个时代的象征”。[36]西班牙文学评论家特丽妮达·巴雷拉指出:“在《人工呼吸》中,皮格利亚构建了一幅令人难忘的阿根廷20世纪文化及政治变迁的马赛克镶嵌画。小说在诸多方面独树一帜,其独特的叙事结构,与经典作家(阿尔特和博尔赫斯)之间的互动以及其对文学的审视和对复杂政治现实的描述,在几十年来阿根廷小说创作中堪称楷模。”[37]自《人工呼吸》发表30多年来,文学评论家对小说进行了多维度的解读,主要集中在历史角度、后现代文学及元小说几方面。
毋庸置疑,历史是小说的突出元素之一。许多评论家由此入手,探讨小说与阿根廷历史的关系,通过对历史的追溯与反思,寻求对当代现实的解读。一些评论家认为,《人工呼吸》描述了阿根廷历史上极为相似的两个时期,即19世纪罗萨斯[38]的独裁统治与始于1976年的“肮脏战争”[39]军政府统治,通过对这两段黑色时期的审视,表达了对独裁政府的控诉与批判。
何塞·哈维尔·马里斯坦在《危险叙事——“重组国家进程时期”小说中的抵抗与拥护》一书中指出,这一时期的作家分为两大阵营:一些作家把文学当作武器,在作品中揭露批判军政府的暴行;另一些作家则在创作中支持、讨好独裁政府。《人工呼吸》是“抵抗小说”(ficciones de resistencia)的代表作,通过隐喻、象征等手法展现独裁政府的卑劣行径,以隐晦的方式表达对独裁政府的控诉与批判。[40]
桑德拉·加拉瓦诺在《民族的重写——里卡多·皮格利亚叙事作品研究》(Reescribiendo la nación:la narrativa de Ricardo Piglia)一书中,援引米歇尔·福柯、海登·怀特、米歇尔·德塞都、多米尼克·拉卡普拉等学者的理论,从历史、虚构和政治之间的关系入手,分析《人工呼吸》中“对历史的书写”和“对虚构的书写”的关系。加拉瓦诺指出,小说是关于文学和历史的双重思索,是对历史的重读、评论与重构。皮格利亚通过想象与虚构呈现了国家历史的多个版本,试图挖掘官方历史的空白以接近历史的真相。[41]
在专著《拉丁美洲新历史小说1979—1992》(La nueva novela histórica de la América Latina 1979-1992)中,美国文学评论家西蒙·曼顿将《人工呼吸》纳入新历史小说范畴。他认为,虽然小说情节设置在1976—1979年的阿根廷,并非新历史小说定义中所述的“故事情节发生于作者出生之前”,[42]但《人工呼吸》毫无疑问是一部新历史小说。首先,小说涉及阿根廷多个历史时期,而且与其他新历史小说一样,都展现了一种与博尔赫斯式哲学相似的历史观,即历史不断重复,对历史的书写也代代相传,但历史的真相却遥不可及,无法厘清;其次,小说大量运用互文、戏仿、元小说等手法,也有别于传统的历史小说。曼顿指出,鉴于小说对历史环境的“零再现”,《人工呼吸》实属一部“另类的新历史小说”。[43]
同样从历史角度出发,劳拉·德马里亚关注的则是《人工呼吸》所反映的国家历史及受其影响的知识分子的命运。她在《不同的阿根廷——里卡多·皮格利亚在间断性中与“37年一代”对话》一书中指出,作家在小说中试图通过恩里克·奥索里奥这一人物,建立起当代的1979年和历史的19世纪之间的联系,并通过对历史的追忆、阅读和叙述,重新审视阿根廷的现实。《人工呼吸》可视为小说作者与阿根廷19世纪“37年一代”知识分子的一场思想对话,通过再现“37年一代”的历史,对阿根廷“肮脏战争”进行深刻的反思和批判。此外,劳拉·德马里亚在专著中还比较了《人工呼吸》与阿根廷作家埃斯特万·埃切维里亚的《屠场》[44]这两部作品的异同。她指出,两部小说都揭露了被官方历史所隐瞒或抹杀的社会现实,即独裁政府的残酷压制与暴力行径,但两位作家在创作时采用的手法却截然相反。埃切维里亚选择不公开发表《屠场》,即便在流亡乌拉圭后也将作品束之高阁。因此,作家在小说中对罗萨斯的暴政大胆嘲讽,毫不掩饰,甚至在结尾正面抨击:“屠场的刽子手们都是罗萨斯的门徒,他们手持棍棒和尖刀,到处宣扬他们联邦党的宗旨……联邦党的根据地就设在屠场里。”[45]《人工呼吸》发表时皮格利亚身处阿根廷,因此他不得不在创作中大量使用影射手法,巧妙地掩盖“肮脏战争”时期与罗萨斯独裁时期的联系,隐晦地揭露发生于当代阿根廷的暴行。[46]
何塞·萨斯温、丹尼尔·巴尔德斯通及玛丽亚·克里斯蒂娜·彭思等文学评论家着重分析在独裁政府的高压统治之下,皮格利亚如何运用多种创作手法,让《人工呼吸》这样一部针砭时弊之作通过审查得以出版。何塞·萨斯温在《文学反思》(“La reflexión literaria”)一文中,强调历史档案在小说中的重要性,档案既是历史语料库的基础,也是重写历史的出发点。《人工呼吸》是一部建立在档案之上的小说,在通过档案重塑历史的同时,完成了一部当代历史的备忘录。[47]巴尔德斯通在《潜在的意义——论里卡多·皮格利亚〈人工呼吸〉及路易斯·古斯曼〈六月的心脏〉》(“El significado latente en Respiración artificial de Ricardo Piglia y en El corazón de junio de Luis Gusmán”)一文中指出,《人工呼吸》通过对历史事实片段式、限制性的描述,以及影射、暗喻、戏仿手法的运用,淋漓尽致地将独裁时期的高压统治进行了揭露。[48]彭思在巴尔德斯通研究的基础上,对小说的叙事结构、叙事层次及叙事声音等展开分析,并在专著《超越语言的边界——里卡多·皮格利亚作品〈人工呼吸〉研究》(Más allá de las fronteras del lenguaje:un análisis crítico de Respiración artificial de Ricardo Piglia)一书中指出,小说复杂的文本结构及模糊的多重叙事声音构成重要的文本意义,与小说内容之间关系密切,相辅相成,并据此将小说打造成一部影射当下、控诉独裁统治的作品。[49]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评论家从后现代文学入手,对《人工呼吸》进行解读。圣地亚哥·科拉斯在其专著《拉丁美洲的后现代性——阿根廷模式》(Postmodernity in Latin America.The Argentine Paradigm)中指出,《人工呼吸》是阿根廷后现代文学发展的重要一环,作品呈现了后现代语境下阿根廷的政治文化状态。他认为,《人工呼吸》试图重建被独裁高压政策割裂的个人空间与公共空间之间的联系,通过对国家历史及家族历史的追溯,阐明个人与社会均是历史变迁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50]
从元小说角度展开研究的评论家主要有卡塔莉娜·盖萨达·戈梅兹和维多利亚·欧亨尼娅·阿尔萨特。盖萨达在《20世纪后三十年拉丁美洲元小说——萨尔瓦多·埃利松多、塞维罗·萨杜伊、何塞·多诺索及里卡多·皮格利亚的元小说创作》(La metanovela hispanoamericana en el último tercio del siglo ⅩⅩ:las prácticas metanovelescas de Salvador Elizondo,Severo Sarduy,José Donoso y Ricardo Piglia)一书中,对《人工呼吸》的元小说特征展开研究,强调副文本[51]构成了小说重要的信息来源和阅读指南。正是通过副文本,元文本的意义才得以彰显。[52]阿尔萨特在《里卡多·皮格利亚小说〈人工呼吸〉中的重写、文本游戏及“换牌”》(Reescrituras,juegos textuales y “descartes” en Respiración artificial de Ricardo Piglia)一书中,运用热奈特的跨文本性理论,对小说中的跨文本、元文本、副文本及互文性等一系列问题展开分析,揭示了《人工呼吸》中复杂多变的文本游戏。她同时指出,这部元小说蕴含着大量政治及哲学层面的影射,体现了作家独特的世界观、文学观及历史观。[53]
在认真研读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后,笔者试图独辟蹊径,以一个新的视角,从后现代侦探小说的角度对《人工呼吸》进行解读诠释,通过对这部小说的文本分析,阐释皮格利亚侦探小说的创作特点。
侦探小说在皮格利亚文学世界中的地位不容小觑。侦探小说是皮格利亚叙事文学创作中最为突出的体裁之一,其发表的五部长篇小说都带有鲜明的侦探小说特征,而他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女疯子与犯罪故事》和《假名》也均属这一体裁。皮格利亚借鉴侦探小说,尤其是后现代侦探小说的叙事特点及创作手法,提出了“两个故事”“文人型侦探”及“侦探型读者”的创作理念,并将其广泛应用于文学创作中,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
迄今为止,对皮格利亚侦探小说创作的研究基本集中在《女疯子与犯罪故事》《假名》《烈焰焚币》和《夜间目标》这几部作品上,多为发表在报纸杂志上的文章,尚无专著出版。从侦探小说入手研究《人工呼吸》的著述更是屈指可数。阿梅莉亚·辛普森在《拉丁美洲侦探小说》(Detective fiction from Latin America)一书中指出,《人工呼吸》采用了侦探小说的形式,并将之作为探讨阿根廷文化与社会问题的框架。[54]罗兰·斯皮勒在《阿根廷新小说中的三位文人型侦探:马蒂尼、皮格利亚与拉瓦纳尔》(“Tres detectives literarios de la nueva novela argentina:Martini,Piglia,Rabanal”)一文中指出,《人工呼吸》的主人公均为“文人型侦探”,即在文本语言中解谜揭秘,探寻真相。[55]豪尔赫·弗尔内特在其专著《作家与传统——里卡多·皮格利亚与阿根廷文学》中指出,侦探小说元素在皮格利亚的创作中举足轻重。在“从侦探小说到政治”一节中,他着重分析了《人工呼吸》中的侦探形象,指出主要人物伦西、马基、塔德维斯基及阿罗塞纳,虽各自的经历不同,但都是追踪调查某一神秘事件的侦探。[56]索妮娅·马塔利亚则聚焦阿罗塞纳这一人物,认为他是“肮脏战争”时期独裁政府的象征,是“妄想症侦探”的典型。皮格利亚试图通过描述这一人物病态的追踪与失败,去探究“文学的虚构”与“政府的虚构”之间的联系。[57]遗憾的是,这些研究者并未就此展开更深入的分析。
笔者认为,侦探小说,尤其是后现代侦探小说创作是皮格利亚文学创作的核心之一,《人工呼吸》这部作品具有典型的后现代侦探小说特征,突出体现了作家“两个故事”“文人型侦探”及“侦探型读者”的创作理念,展示了皮格利亚侦探小说创作的独特魅力。
本书第一章将首先论述侦探小说的发展与流变,厘清后现代侦探小说的概念及理论发展。之后,将回顾阿根廷侦探小说的发展历程,指出不论是在解谜小说独占主流的20世纪四五十年代,还是在黑色小说处于主导地位的20世纪70年代,阿根廷侦探小说创作一直不乏后现代文学特征。最后,将梳理皮格利亚与侦探小说的关系,指出皮格利亚不仅著有多部侦探小说及多篇研究侦探小说的论文,更是黑色小说在阿根廷最重要的推动者之一,在阿根廷侦探小说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第二章将重点分析皮格利亚侦探小说的创作特色。皮格利亚的侦探小说创作吸收并借鉴了博尔赫斯及美国黑色小说的特点,并且加入了作家对这一体裁的理论思索,具有后现代侦探小说特征,如谜团内容多为社会、政治、文学及历史等抽象问题;侦探多以知识分子为主;作品多采用开放结构等。皮格利亚认为,每部小说都包含两个故事,一个是“可见故事”,一个是“隐藏故事”。在其创作的侦探小说中,“可见故事”讲述的多为以知识分子为主的文人型侦探追踪抽象谜团的故事,而作为小说核心的“隐藏故事”则需要侦探型读者积极参与,去揣摩挖掘藏匿于文本背后的秘密。“两个故事”“文人型侦探”及“侦探型读者”构成了皮格利亚侦探小说创作最重要的特点。
本书第三、四、五章将通过对《人工呼吸》这部作品的文本分析,阐释皮格利亚侦探小说创作的特点。第三章将分析《人工呼吸》的“可见故事”,展示埃米利奥·伦西、马塞洛·马基和恩里克·奥索里奥等文人型侦探追踪历史及文学等抽象谜团的解谜经历。第四章将阐释皮格利亚在《人工呼吸》创作过程中采用了哪些后现代小说叙事策略对文本进行加密,将小说处理成一个零乱的、含混的、复杂的文本,使这样一部针砭时弊的作品得以通过独裁政府的文化审查,顺利出版。在本书最后一章,笔者试图效仿侦探型读者,通过发现小说中的空白,阐释潜藏于小说表层故事中的叙事符码,解密作家隐藏于《人工呼吸》的真相。
本书旨在挖掘《人工呼吸》中丰富的后现代侦探小说元素,进而展现侦探小说叙事策略在皮格利亚文学创作中的运用,以及皮格利亚如何通过文学创作,以一种隐蔽的方式对阿根廷“肮脏战争”这一特殊历史时期进行表述并给予抨击。希望这一视角的探求能成为对该作家、作品研究的一种新的尝试与创新。
[1]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1899-1986),20世纪最杰出的作家之一,阿根廷诗人、短篇小说家、文学评论家、翻译家。1979年获塞万提斯文学奖。
[2] 罗伯特·阿尔特(Roberto Arlt,1900-1942),阿根廷小说家、剧作家、记者。
[3] 埃内斯托·萨瓦托(Ernesto Sabato,1911-2011),阿根廷作家、文学评论家。1985年获塞万提斯文学奖。
[4] 胡利奥·科塔萨尔(Julio Cortázar,1914-1984),阿根廷作家、翻译家。长篇小说《跳房子》(Rayuela,1963)被誉为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代表作之一。
[5] 马努埃尔·普伊格(Manuel Puig,1932-1990),阿根廷小说家、编剧。
[6] 何塞·多诺索伊比利亚美洲文学奖(Premio Iberoamericano de Letras José Donoso),该奖项是为纪念智利著名作家何塞·多诺索(José Donoso,1924-1996)而设立的,于2001年开始颁奖。
[7] 西班牙文学评论奖(Los Premios de la Crítica)于1956年创立,分叙事文学和诗歌两个类别,由西班牙文学评论家协会(Asociación Española de Críticos Literarios)负责评选,颁发给前一年在西班牙本土出版的优秀作品。
[8] 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小说奖(Premio Internacional de Novela Rómulo Gallegos)是西班牙语文坛最重要的奖项之一,于1964年创立。
[9] 何塞·马里亚·阿盖达斯叙事文学奖(Premio de Narrativa José María Arguedas),该奖项为“美洲之家”(Casa de las Américas)于2000年新增的三大奖项之一,其他两项为何塞·莱萨马·利马诗歌奖(Premio de Poesía José Lezama Lima)和埃塞基埃尔·马丁内斯·埃斯特拉达散文奖(Premio de Ensayo Ezequiel Martínez Estrada)。何塞·马里亚·阿盖达斯(José María Arguedas,1911-1969)是秘鲁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10] 阿根廷作家协会最高荣誉奖(El Gran Premio de Honor de la Sociedad Argentina de Escritores),由阿根廷作家协会设立,被誉为阿根廷文坛最重要的奖项。自1944年起每年颁奖,授予对阿根廷文学做出杰出贡献的作家。
[11] 马努埃尔·罗哈斯伊比利亚美洲叙事文学奖(Premio Iberoamericano de Narrativa Manuel Rojas)由马努埃尔·罗哈斯基金会创立,是一项授予伊比利亚美洲作家的终身成就奖,自2012年起每年颁奖。马努埃尔·罗哈斯(Manuel Rojas,1896-1973)是智利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1957年获智利国家文学奖。
[12] 西班牙福门托文学奖(El Premio Formentor de las Letras)由知名出版社塞伊克斯·巴拉尔(Seix Barral)于1961年设立,第一届奖项获得者为博尔赫斯和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
[13] Fornet,Jorge(comp.),Ricardo Piglia,serie valoración múltiple,2000,p.17.译文由笔者翻译,书中未注明出处的译文均由笔者翻译。
[14] Piglia,Ricardo.Prisión perpetua,2007,p.15.
[15] Piglia,Ricardo.Prisión perpetua,2007,p.16.
[16] Piglia,Ricardo.Crítica y ficción,2001,p.52.
[17] Piglia,Ricardo.Crítica y ficción,2001,p.90.
[18] 豪尔赫·阿尔瓦雷斯(Jorge Álvarez,1932-2015),阿根廷著名出版商、音乐制作人,被视为阿根廷20世纪六七十年代最重要的文化推动者之一。
[19] Bilbao,Horacio.“Ricardo Piglia:‘Hablamos en contra de un mercado que todavía no hemos construido’”,en Revista Ñ de Clarín,24 de mayo de 2013.
[20] 胡安·加布列尔·巴斯盖斯(Juan Gabriel Vásquez,1973-),哥伦比亚作家、文学评论家。长篇小说《坠物之声》(El ruido de las cosas al caer,2011)获2011年西班牙旺泉小说奖(Premio Alfaguara)及2014年国际IMPAC都柏林文学奖(Premio Literario Internacional IMPAC de Dublín)。
[21] Vásquez,Juan Gabriel.“El arte es extrañamiento:una manera nueva de mirar lo que ya vimos”,entrevista a Ricardo Piglia,en Lateral:Revista de Cultura,núm.73,enero de 2001,p.7.
[22] 奥古斯托·罗亚·巴斯托斯(Augusto Roa Bastos,1917-2005),巴拉圭小说家、戏剧家、诗人。拉丁美洲“文学爆炸”时期代表作家之一,1989年获塞万提斯文学奖。
[23] 阿维拉多·卡斯蒂略(Abelardo Castillo,1935-2017),阿根廷小说家、剧作家。2011年获阿根廷作家协会最高荣誉奖。
[24] 马尔科·德内维(Marco Denevi,1922-1998),阿根廷小说家、剧作家。
[25] 玛尔塔·林奇(Martha Lynch,1925-1985),阿根廷小说家。
[26] 《金甲虫》(El Escarabajo de Oro),该杂志由阿根廷作家阿维拉多·卡斯蒂略于20世纪60年代创办,聚集了科塔萨尔、富恩特斯、萨瓦托、罗亚·巴斯托斯等多位拉丁美洲重要作家,是当时最重要的文学杂志之一。
[27]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1899-1961),美国作家、记者,20世纪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1954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28] 这则短篇小说有3个版本,第一版收录于1975年发表的短篇小说集《假名》,篇名为《致罗伯特·阿尔特》(Homenaje a Roberto Arlt),包括附录“露娃”(Luba)。第二版在第一版的基础上稍做修改,收录于1988年出版的《无期徒刑》。最终版发表于1994年再版的短篇小说集《假名》,皮格利亚将篇名《致罗伯特·阿尔特》改为《假名》(Nombre falso),由“致罗伯特·阿尔特”和附录“露娃”两部分构成。为便于论述,本书统一采用最终版本《假名》作为这则短篇小说的标题。
[29] 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Macedonio Fernández,1874-1952),阿根廷作家。被视为阿根廷先锋派小说的先驱。
[30] 弗兰兹·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生活于奥匈帝国统治下的捷克小说家,20世纪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
[31] 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1897-1962),美国作家,20世纪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人物。194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32] Echevarría,Ignacio.“Invitación a la lectura de Ricardo Piglia(2000)”,en El lugar de Piglia.Crítica sin ficción,Jorge Carrión(ed.),2008,p.327.
[33] 盛力:《阿根廷文学》,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年版,第205页。
[34] 参见陈凯先《辉煌在继续——漫谈文学“爆炸”以后与世纪之交的拉美文学》,《当代外国文学》2004年第1期,第64页。
[35] 1986年,50名作家及文学评论家评选出“阿根廷文学十佳小说”,《人工呼吸》位列其中。参见Fornet,Jorge(comp.).Ricardo Piglia,serie valoración múltiple,2000,p.278。
[36] Prieto,Martín.“La ‘crítica del presente’ en las novelas de la dictadura.Respiración artificial,de Ricardo Piglia”,en Breve historia de la literatura argentina,2006,p.440.
[37] Barrera,Trinidad.“Narrativa argentina del siglo ⅩⅩ:cruces nacionalistas,fantasías,inmigración,dictaduras y exilio”,en Historia de la literatura hispanoamericana,Tomo Ⅲ,Siglo ⅩⅩ,2008,p.428.
[38] 胡安·马努埃尔·罗萨斯(Juan Manuel de Rosas,1793-1877),阿根廷军人、政治家。于1829—1832年及1835—1852年两度任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省长。
[39] “肮脏战争”(Guerra Sucia),指1976—1983年的阿根廷军政府统治时期,又称“重组国家进程时期”(Proceso de Reorganización Nacional)。
[40] 参见Maristany,José Javier.Narraciones peligrosas:resistencia y adhesión en las novelas del Proceso,pp.11-19。
[41] 参见Garabano,Sandra.Reescribiendo la nación:la narrativa de Ricardo Piglia,2003,pp.59-84。
[42] Menton,Seymour.La nueva novela histórica de la América Latina 1979-1992,1993,p.206.
[43] Menton,Seymour.La nueva novela histórica de la América Latina 1979-1992,1993,p.194.
[44] 《屠场》(El matadero)是埃斯特万·埃切维里亚(Esteban Echeverría,1805-1851)于1838—1840年创作的短篇小说,但直至作家去世后20年,即1871年,才得以正式发表。
[45] Echeverría,Esteban.El matadero. Madrid:Ediciones Cátedra,2011,p.114.
[46] 参见Demaría,Laura.Argentina-s:Ricardo Piglia dialoga con la generación del 37 en la discontinuidad,1999,pp.15-25。
[47] 参见Sazbón,José.“La reflexión literaria”,1981,pp.37-44。
[48] 参见Balderston,Daniel.“El significado latente en Respiración artificial de Ricardo Piglia y en El corazón de junio de Luis Gusmán”,en Ficción y política.La narrativa argentina durante el proceso militar,Daniel Balderston y otros(eds.),1987,pp.109-121。
[49] 参见Pons,María Cristina.Más allá de las fronteras del lenguaje:un análisis crítico de Respiración artificial de Ricardo Piglia,1998,pp.49-50。
[50] 参见Colás,Santiago.Postmodernity in Latin America.The Argentine Paradigm,1994,pp.121-148。
[51] 副文本这一概念由法国文学理论家热拉尔·热奈特(Gerard Genette)于20世纪70年代首次提出,指位于文本边缘的标题、献辞、前言、后记和题记等内容。
[52] 参见Quesada Gómez,Catalina.La metanovela hispanoamericana en el último tercio del siglo ⅩⅩ:las prácticas metanovelescas de Salvador Elizondo,Severo Sarduy,José Donoso y Ricardo Piglia. 2009,pp.307-321。
[53] 参见Ángel Alzate,Victoria Eugenia.Reescrituras,juegos textuales y “descartes” en Respiración artificial de Ricardo Piglia,2008,pp.27-29。
[54] 参见Simpson,Amelia S.Detective fiction from Latin America,1990,p.60。
[55] 参见Spiller,Roland.“Tres detectives literarios de la nueva novela argentina:Martini,Piglia,Rabanal”,1990,pp.361-370。
[56] 参见Fornet,Jorge.El escritor y la tradición.Ricardo Piglia y la literatura argentina,2007,pp.95-102。
[57] 参见Mattalia,Sonia.La ley y el crimen:usos del relato policial en la narrativa argentina(1880-2000),2008,p.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