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敦煌

未时正，日蚀的阴影蚕食着沈府飞檐。沈清梧蜷缩在父亲生前书斋的黄花梨榻上，腕间捆着浸过黑狗血的麻绳——这是陆砚之按德国医学期刊所述制作的束缚装置。青铜钥匙插在书案暗格锁孔中，锁芯转动的咔嗒声惊醒了梁间沉睡的蝙蝠。

“光绪二十六年六月初三。“

陆砚之念出暗格内羊皮卷上的日期，指尖抚过卷轴边缘的焦痕。这是敦煌藏经洞开启的准确年月，卷中却用工笔绘着沈府地宫剖面图。当地宫第三层的标记与怀表坐标重合时，沈清梧突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她的瞳孔蒙上灰翳，指甲在榻沿刻出西夏文字：“...他们在洞窟点了狼烟...“

陆砚之将嗅盐瓶凑近她鼻端，却在晃动的光影里看见她脖颈浮现细密文字——正是昨夜佛堂血玉显示的完整密文。当文字蔓延至耳后时，沈清梧的声线陡然苍老二十岁：

“王圆箓那牛鼻子，把经卷卖给洋人时，可想过飞天会泣血？“

她挣断麻绳跃下床榻，赤足踩过的地方腾起朱砂粉尘。陆砚之的怀表盖映出她背后虚影——戴瓜皮帽的道士正将经卷装箱，箱缝里渗出粘稠血水。

酉时三刻，书斋西洋玻璃窗突然炸裂。

沈清梧抓起案头歙砚掷向虚空，墨汁在空中凝成敦煌洞窟幻象。陆砚之望见十五岁的她跪在壁画前，正用银刀剜下飞天眼部的青金石颜料。现实中的沈清梧却捂住双眼惨叫，指缝渗出蓝血。

“这是父亲教的...剥画术...“她喘息着扯开衣襟，锁骨下方赫然是缺失的青金石色胎记，“斯坦因骗走二十六箱经卷那夜...我在第九窟...吃了三天颜料...“

幻象骤然清晰。

陆砚之看见瘦小的沈清梧蜷缩在洞窟角落，嘴角沾着石绿与朱砂。她面前摆着七个陶罐，每个罐里泡着不同部位的壁画残片。最骇人的是西壁那幅《舍身饲虎图》，佛陀的眼睛正在流血，而现实中的沈清梧正用银刀刺向自己左眼。

“住手！“

陆砚之的文明杖击飞银刀，杖尖饕餮兽首咬住她手腕。沈清梧突然反手扣住他命门，力道大得惊人：“陆公子可知张大帅寿宴上的青铜鼎，是用什么炼的？“她染血的指尖在他掌心画符，“是三百卷《金刚经》熔成的铜汁，混着抄经人的舍利...“

戌时的更鼓穿过重重庭院，书斋烛火齐暗。沈清梧额间浮现血色卍字符，周身骨骼发出玉器碰撞的脆响。陆砚之摸出焦黑的《璇玑图》残片，残片突然吸附在她心口，八百余个烧焦的墨字如活物般钻进皮肤。

“啊——！“

惨叫声中，沈清梧的旗袍迸裂成蝶。陆砚之在纷飞的碎帛间看见她脊背纹满西夏文，肩胛骨位置赫然是张大帅私印的烙印。当最后一片碎帛落地时，她昏倒在满地经卷中，后颈密文竟与地宫图某处机关完全吻合。

子夜时分，陆砚之在沈清梧床榻下发现鎏金铜匣。匣内羊皮卷记载着惊世秘闻：光绪三十三年，沈父带女儿赴敦煌追回国宝，归途中遭马匪截杀。濒死的沈清梧被过路萨满喂下混着壁画的符水，从此昼为守器人，夜成索魂使。

“原来所谓次人格...“陆砚之抚摸着羊皮卷上的血手印，“是被打碎的守护神。“

窗外突然传来铃铛响，七盏白灯笼飘过西跨院。他掀开窗纱时，看见沈清梧穿着染血的单衣走向枯井，足踝银铃正发出招魂般的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