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唐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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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佛台瘗玉,黼黻惊雷

翰林院视察后,李从嘉难得的空出半日清闲。

陆安去内侍省寻王公公去了,他也不打算立马回东宫。原因无他,想来这个时候周娥皇还在谱曲。

李从嘉这些日子一直在恶补有关乐谱的知识,他在现代社会是一个乐盲——五音不全的那种。

诗词歌赋他倒是勉强入行,再不济也有后世词人为他撑腰,至于这乐理嘛…………

想着想着,他走到了柔仪殿。

这些时日,母后宫中在举行斋戒,还请了不少得道高僧入宫。

李从嘉忧心的抚了抚额头。

要知道后周世宗柴荣,他鉴于当时寺院经济膨胀,僧尼数量过多影响国家财政收入和兵源,于显德二年(955年)就下令整顿佛教,限制寺院的规模,禁止私自出家,废除了大量不符合规定的寺院,还俗了大批僧尼。

这一举措虽然对佛教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也有利于恢复后周经济,增强国力。

至于南唐还在大兴寺庙,劳民伤财,虚糜国帑。

这江南的几个国家,驱疲敝之民,事无妄之役;竭有限之资,崇不切之教。致使闾阎困乏,田野荒芜,国用日绌,民生维艰。

文化之宣扬,本为化民成俗、导民向善,当审时度势,量入为出,不可过犹不及。

再说了,一味宣传佛教,天下读书人养成消极避世的态度,朝堂之上哪还有新鲜血液的补充?

“重光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钟皇后狐疑的看了一眼李煜,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回了东宫。

“想过来看看母后了。”李从嘉扫了一眼佛堂,嘴角不自然的下压。

“这块玉你且拿着,是禅师开光所求。”

李从嘉接过宝玉,在手中把玩着。

若是细看这宝玉:形态朴陋,无甚殊绝。方不盈寸,周体浑钝。色呈黯白,杂以灰斑,若蒙尘垢,非有温润明莹之泽,还不如他们皇室平日里佩戴的玉饰。

“母后的心意儿臣心领了,儿臣定当时时携带于身。”

好歹也是自己母妃的一番心意,说些客套话他是拿手的。

上大学的时候没少这么骗生活费。

钟皇后听后心下也是欢喜,从身旁取出个小匣子,打开一看,竟然都是这般品色的“宝玉”。

“那你且再挑挑,给娥皇带回去几块,全当时保个平安……”

李从嘉面色一愣,半晌后才恢复平静:“母亲这般宝玉是从何得来的?”

“自然是由内务省分配送来的。”

李从嘉若有所思的看了那些“宝玉”几眼,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我和母亲说些贴心话。”

一旁的宫女心领神会,倒是那几个僧侣却是不知所措的呆滞了几秒,将目光转向了钟皇后

“你们都下去吧。”钟皇后今日本就心中欢喜,见李从嘉这般有孝心,也便随了他的心意。

几位僧侣快步退出了佛堂。

李从嘉见四下无人,这才放心大胆的对钟皇后说道:“母后,儿臣最近在朝堂可是跟着冯相学到了不少东西。”

钟皇后知道他在说反话,轻轻笑了一声。

“另外,我派陆安跟着王公公做事,母亲意下如何?”

钟皇后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王绍颜在内务省掌权许久,平日里脾性也不大好,陆安跟着他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李从嘉胸有成竹的点点头:“这些儿臣都知道,再说了,让陆安吃吃苦头也好,他在我身边过的太舒适了。”

钟皇后有些吃惊的望了他一眼。

“你倒是舍得,想来心中已是有了打算。母后在朝政上帮不了你,只能日日祈求佛祖保佑你们父子安康。”

“母后帮的上我的事可多着呢!”

“嗯?”

钟皇后稍显吃惊的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拜上两拜:“你且跟娘亲好好说说我有什么能帮的上你的……”

钟皇后久居深宫,虽然是后宫之主,但是这争强好胜脾气早就被消磨的干干净净。

平日里吃斋念佛怕乱了心境,今日里听到好大儿这番言辞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母后,这宝玉可是各方官员上供?”

“自然不是。”钟皇后稍加思考后给出了回复。

李从嘉皱眉,同他所想的差不多。

南唐宫内的玉饰来源,无非两条渠道:

一是地方官员组织人力开采,并将优质的玉石原料送往专门的作坊,完成后的玉饰经地方官员收集、整理,按照规定的数量和品质要求,作为贡品上供给朝廷。

二呢则是户部审批资金将购入的宝玉送入内务省加工,分配到各个宫殿。

李璟平日沉醉酒色,别说宫内事务,就连六部官员的任命他估计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按照自己的父皇的性子来看,他要是赏赐给各宫宝玉,自然不会这般抠搜。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户部或者内侍省出了问题。

莫非是王绍颜出面将这批宝玉调换,吃了回扣?不过按照情理来说,他貌似并没有这样的需求。

毕竟这位省监一直心心恋恋的是他手中的权利而非所谓的钱财。

但若是户部内部出了问题,那便难办了许多……

兹事体大,李从嘉坐着沉思了许久。

想好措辞,他对着钟皇后试探性的说道:“想来王公公跟着父皇许久,不知母后对其的印象如何?”

史书上对于王绍颜的记载少之又少,自己只能在钟皇后身上套一点信息。

我现在身为太子,各方都需要考量,你作为母妃,应当对我坦诚相待吧。

钟皇后想了想,不时抬头看了他几眼,迟疑了片刻方才开口反问道:“你幼时最喜跟着王公公一起玩,你不记得了?”

李从嘉一怔:“还有这些事?”

“那时候宫中的省监不是庆福公公吗?”

李煜年少的时候一直是庆福执掌内务省,只是近十年王绍颜才慢慢挤掉了前者的位置。

不过这王公公与他还有过一段过往?

钟皇后轻笑了一声:“你幼时王绍颜一直在庆福手底下做事,平日里也负责照顾皇子的生活起居。”

“说来也好笑,你小时候做的那些个混账事情基本上都算在了王绍颜的头上。”

原来是一只替罪羊……怪不得王绍颜之前看他的眼神这么奇怪。

这过节可不好私了啊……

“不过王公公么,性格是精怪了一些,但宫闱上下有条不紊,也离不开他平日里兢兢业业的功劳。”

既然说到这儿,李从嘉心中就有谱儿了,内务省的问题在小部分的话,那么便是户部内部出了毛病。

如今的户部尚书是殷崇义,说起来在李煜登基后没少器重他。

这家伙也是个骑墙派,平日里同宋党和孙党都有来往。

保大十三年(955年),殷崇义进士及第。他曾撰写《扬州孝先寺碑》,受到周世宗柴荣的赞赏。

南唐战败向后周称臣后,他作为使者去后周纳贡,受柴荣礼遇。

回到金陵就被冯廷巳推举为了户部尚书。

下细想想,如同殷崇义这般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有的时候,贪不贪与做不做是两码事。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做最为显眼的,只要将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到极致便是胜利。

李昇在位的时候,国家财政尚且可以做到盈亏有度。

但是到了南唐中主李璟时,因战争等原因国库空虚,为缓解财政困境,铸造了“永通泉货”大钱,以一当十,后又铸铁钱以一当二。

通货膨胀的负面影响就得到了放大。

货币贬值,物价飞涨,私铸现象猖獗。粮食、布帛等生活必需品价格大幅上涨。

在正常经济状态下,一匹布价格假设为100文铜钱,粮食每石50文铜钱。当大钱、铁钱大量发行后,货币贬值,布价可能涨至300文甚至更多,粮价每石或许也会涨至150文以上。

户部难道不明晰这些情况吗?

当然知道!可是谁又会去说,又有谁敢说?

殷崇义也许不是个贪官,但也绝对算不上纯臣。

他所效力的是南唐内部庞大的政治体系,而非李璟一个江南国主。

李从嘉一早便知晓这些个情况,但他也不能操之过急,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六部官员想必有着密切的联系……

“这内务省你就少操些心思……”钟皇后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李从嘉心中诧异,钟皇后对着佛像自言自语的说道:“宫中之事我且替你瞧着,我儿聪慧,母后只希望你余生安康。”

李从嘉心中一暖,单单凭借陆安一个人自然是盯不住王绍颜的,若是有钟皇后的帮助,想来他也会轻松许多。

他倒是忘了,历史上的钟皇后是徐温手下将领钟泰章的次女,也算是出身将门世家。

而徐温则是南唐开国皇帝李昇的养父。

这其中关系,就要复杂隐晦许多。

“那就多谢母……”李从嘉正欲开口答谢,耳边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头看去,竟然是一个年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

着月白绫衫,袖间绣以淡粉海棠,下着翠色罗裙,腰间束以素色锦带,微风拂过,裙摆轻扬。足蹬小巧红履,鞋面缀有明珠,熠熠生辉。

樱唇不点而朱。

“母后!”

小女孩俏皮的坐到钟皇后身边,全然没有发觉李从嘉近乎发呆的神情。

前几次到钟皇后寝宫请安,可从未见过这个小女孩!

若她以母后相称,自己岂非是他的亲哥哥,可是脑海中对她的印象竟然一点也没有。

“锦瑶,不可失了礼数……”钟皇后训斥了她一句,作为国母,她有义务规范宫中皇子公主的礼仪风范。

“见过六哥哥,哦,太子殿下——”小女孩侧身低头示意,有些不太高兴的撅了撅嘴。

李锦瑶?

“你是我哪一位妹妹。”李从嘉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出这个问题。

“六哥,你是不是当太子当糊涂了。”小女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是你四妹妹啊。”

李从嘉摇了摇头。

四妹妹,他在脑海中检索着有关南唐公主的所有信息,符合她这般年龄的公主貌似也没有几个。

莫非是……

“永宁?”

李从嘉有些不确定的提了一嘴,带着疑问的语气。

钟皇后点点头,拍了一下他的右手臂,笑着说道:“别逗你妹妹玩了。”

看这样子,当真是永宁公主啊……

李从嘉深吸一口气,永宁公主李芳怡,南唐李璟之女。

在南唐灭国之后被宋太宗赵光义强行纳入后宫,后来赵光义在高粱河兵败,她被辽军俘获,又被辽圣宗纳入宫中,封为芳仪。

史书上记载其颇得辽圣宗耶律隆绪喜爱,在后宫中的官位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正二品。

要说这位小妹的人生,也不比历史上的李煜要逊色多少。

“你不是让几位宫女带着你出去玩了么,怎么又来扰我的清静。”

钟太后有些不满的敲了敲李锦瑶的额头,后者俏皮一笑,身子习惯性的向后躲闪。

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也不怪“高粱河”战神这般宠爱她。

想想后来北宋的命运,当真是因果报应啊…………

李从嘉有些溺爱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到头来你李煜对得起南唐百姓,却是对不住自己的身边之人。

李锦瑶狐疑的扫了一眼兄长的衣角,在她的印象里,李煜是最讨厌陪她一起玩的…………

今日性情转变,莫非是被弥勒佛夺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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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南唐李芳仪(约950-1004年)是五代十国时期最具传奇色彩的女性之一。

本名失考,后世因其在辽国被封为“芳仪”而得名。她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女,母亲为光穆皇后钟氏,与后主李煜同父同母。

作为南唐宗室成员,她自幼在金陵宫廷中接受严格的贵族教育,精通音律、诗词与宫廷礼仪。据《南唐书》记载,她“姿容绝世,性聪慧,善属文”,曾被南唐文人誉为“江南第一才女”。

《避暑漫抄》:记载她在辽国写下“此身虽异域,犹是李家女”的诗句,表达对故国的眷恋。

②:殷崇义(912年~984年),字德川,后避宋宣祖赵弘殷和宋太宗赵光义名讳改名汤悦,池州青阳(今属安徽)人,祖籍陈州西华(今属河南),是南唐宰相、重臣。

南唐中主李璟继位,加封其为学士承旨,累迁礼部、兵部侍郎,拜户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