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北宋中后期的闽词
北宋中期词坛,柳永如日中天。“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这种达到流行和受到追捧的程度,后世再无词人能够企及。柳词气象万千,开后世无数法门,词家鲜有不沾溉于柳词者。柳永被后世尊称为“词圣”,这一称谓肯定了他在作词领域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成就卓著无以复加的程度。他必有特别的贡献所在,一如宋玉能够称“赋圣”必有特别贡献之处一样。宋玉之赋创立了赋体结构模式,即开头部分“述客主以首引”,中间部分“极声貌以穷文”,结尾部分“发理词旨,总撮其要”,这一模式成为汉大赋的基本结构形式。[1]可以说,没有宋玉难以产生有“一代之文学”之称的汉赋。柳词之结构比宋玉赋要复杂,因为宋玉赋之结构在文辞上就可以考察出来,而柳词显然与音乐有很大关系,他的作词法就不仅仅是文辞上的事情。柳永时代的音乐今天已渺茫难寻,他的作词法今天有了很多不同的研究,但大多说得过于复杂,而作词于柳永来说是简单的事情。他的作词法和宋玉的作赋法,今天已成为一份珍贵的遗产,保存在我们文学记忆的深处。论北宋中后期词坛闽人的贡献,还应该提到黄裳,他是北宋第一位严格意义上的词学批评家,他把词的创作与《诗经》“六义”直接联系起来进行理论阐述,开词家尊体之先河。另要提及的还有陈瓘,一位理学家,与南渡时期力主抗金的李纲、张元幹、李弥逊有交往并给予他们很好的影响。闽籍词人讲浩然之气,作词关注现实,陈瓘起了很大的导向作用。基于闽籍词家柳、黄、陈的贡献和影响,北宋中后期词坛,一定程度上来说,是闽籍词家的天地。
第一节 词圣柳永及其作词法
柳永(987?~1053),初名三变,字景庄,排行第七,人称柳七,改名永,字耆卿,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祖籍河东(今山西永济),祖父柳崇徙居崇安。柳永年轻时多出入歌楼妓馆,为歌妓作词。科场失意后,游历荆楚吴越。仁宗景祐元年(1034)登进士第,授睦州(今浙江建德)团练推官,历余杭令、定海晓峰盐场监官、泗州判官。庆历初改官著作郎入京,授西京灵台令、太常博士。皇祐中,迁屯田员外郎。人称“柳屯田”。晚年流落不偶,病殁于润州(今江苏镇江)。著有《乐章集》。
柳永是福建崇安五夫里人。宋初王禹偁为柳永祖父柳崇写的《建溪处士赠大理评事柳府君墓碣铭》云:“公讳崇,字子高。五代祖奥从季父冕廉问闽川,因奏署福州司马,改建州长史,遂家焉。”[2]雍正《崇安县志》卷七柳崇小传载:“其先世由河东来居金鹅峰之阳,遂为五夫里人。”[3]
柳永在福建崇安到底度过多长岁月,关系到对福建词史的考察。今之研究柳永的学者多有不同意见。一说柳永少年时生活在汴京,唐圭璋《柳永事迹新证》从柳永《戚氏》“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之句,推断柳永的少年时光是在汴京度过的。据此词作来断定,似有证据不足之感,况且词人伫兴作词,未必写实,又“年少日”是一个不确指的时间,未冠之前都可称年少。一说柳永十四五岁之前幼年、少年时期生活在福建家乡,李国庭《柳永生年及行踪考辨》[4]、李思永《柳永家世生平新考》[5]皆主此说,认为柳永《乐章集》中《巫山一段云》词五首之一“六六真游洞,三三物外天”句写的就是崇安的三十六峰和九曲溪胜景,并认为《嘉靖建宁府志》卷十九所载柳永《题中峰寺》诗写的是崇安名胜中峰寺。诗云:“攀萝蹑石路崔嵬,千万峰中梵室开。僧向半天为世界,眼看平地起风雷。猿偷晓果升松去,竹逗清流入槛来。旬月经游殊不厌,欲归回首更迟回。”诗确实是写崇安中峰寺,然此说也难以信据,因为《巫山一段云》《题中峰寺》所写也存在着柳永成年后作诗追想某年游览崇安情景的可能。一说柳永生于济州任城县,四岁回崇安寄养于继祖母,约于九岁回汴京从父生活。薛瑞生先生《乐章集校注》(增订本)、《柳永别传——柳永生平事迹新证》创为此说。然陶然、姚逸超《乐章集校笺》未采信薛先生之说,未提及柳永是否在崇安生活过,其说有云:“其中年以前主要生活于汴京,大致可以确信。”[6]一说柳永少年读书乡里,及冠入京应试。孙克强编著《唐宋人词话》主此说,但未举证。以目前的资料,柳永与崇安的关系,难以考实。但历代福建人对柳永的记忆极为深刻,则是不争的事实。
一 柳永如何作词
柳永能够成为词圣,除了给后世留下了许多精彩的词篇外,更主要是给后世留下了他的作词法。他的词作成就如何,前人今人之述备矣,兹不再论。柳永的作词法,今人推究过当,有过度阐释之嫌。他的作词法必定是简明的,如不是,不但柳永本人难以掌握,后世更难以学习。柳永的作词法是一份珍贵的遗产,奠定了柳词在词史上的地位。兹从两个方面述及。
(一)变旧声作新声
柳词大获成功,在北宋中期词坛红透了半边天,正在于其词能唱,如前引黄裳所云,“闻其声,听其词,如丁斯时,使人慨然有感”,这是歌唱的效果使然,如柳词仅仅供阅读而无人唱,就不会有如此的效果。柳词正是用赋的手法,极力铺陈北宋盛世繁华景象,“极其辞”,又写得通俗易懂,明白如话,适合歌唱,“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达成绝无仅有之成功。柳词风行天下,证明长短句宜歌不宜诵,也证明“极其辞”是歌词重要的创作手法,是歌唱时反复宣泄情感的需要。
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
柳永,字耆卿。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余仕丹徒,尝见一西夏归明官云:“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言其传之广也。[7]
乐工在柳词的歌唱上曾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今传《乐章集》206首词(《全宋词》补辑7首,无宫调)共用16个宫调,宫调指调高和调式,相当于现代的乐调。这些宫调有可能是乐工为了方便演唱而标注的,即柳永据新腔作词后,再由乐工选择宫调配乐歌唱。腔,指歌唱时的唱腔,一种固定的唱法,有其格范。柳永的音乐知识在其填词时会发挥作用,然他不一定完全按音乐的旋律严格作词,应该是大体据乐句来写歌词。如《斗百花》云:“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却道你请先睡。”其《玉女摇仙佩》云:“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依。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定不孤鸳被。”《征部乐》云:“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似初相识。况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他。更不轻拆。”这些都是大白话,似是信笔而写,如是刻意按某种音乐旋律作词,当不会如此妥溜自然。这些词作,大约是柳永据乐句的段落走笔写出后,再由乐工配上宫调,加以演唱。
唐宋时代作词与配乐是分开进行的,词人一般只管作词,乐工一般只管配乐,词人掌握词体规律后作词主要是受文辞格律而不是音律束缚,只有词人中的音乐家如柳永、周邦彦、姜夔、吴文英等才能很好地兼顾音律。夏敬观《遐庵词甲稿序》云:“夫文士制词,乐工制谱,自汉魏乐府以来皆若是。制词者不缚于律,故常超妙;制谱者不妄窜易,斯尽能事。东坡不谙音律者,固亦有入乐之词;耆卿自谙音律者,有井水处皆歌之矣。”[8]此说揭示了历史上歌词创作的实际情况。陈匪石《声执》卷上云:“愚以为:词以韵定拍,一韵之中,字数既可因和声伸缩,歌声为曼为促又各字不同。讴曲者只须节拍不误,而一拍以内,未必依文词之语气为句读;作词者只求节拍不误,而行气遣词自有挥洒自如之地,非必拘拘于句读。两宋知音者多明此理,故有不可分之句,又有各各不同之句。今虽宫调失考,读词者亦应心知其意,决不可刻舟求剑,骤以为某也某也不合。”[9]此于歌唱与创作两面都把握了词体文学有相对自由的特点。冒广生《遐庵词甲稿序》云:“词家之圣莫圣于柳、周,《乐章》《清真》全集具在,其于四声或此阕与彼阕之不同,或前遍与后遍之不同,甚至全句平仄互易,而律自谐。盖工尺只有高低无平仄,字之平仄,则工尺之高低可以融之,使听者之耳与歌者之口合而无间焉。词云词云,四声云乎哉?”[10]此指出工尺可融化平仄,即音乐对歌词有重构作用。清杨希闵《词轨》说:“吾不能得古人歌法,斤斤抉剔于平陂阴阳以为细密,安在为细密也!且古诗皆入乐,后来诗不入乐者甚多,仍不害为佳诗,但自然之音节,则不可失耳。词亦犹是也。能歌故善,不能歌,庸讵非解人?”[11]柳词词句基本是自然音节,故多天生好语言。以上四种观点关系到探讨柳永作词的基本方法问题。
柳词虽然以自然音节行文,其音律知识仍然很重要,历代论家都说柳永精于音律,应该符合事实。康熙《镇江府志》卷二十一引柳永侄《宋故郎中柳公墓志》残文云:“叔父讳永,博学善属文,尤精于音律。”[12]李清照《词论》云:“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13]说柳永精于音律,是不是说柳永严格按乐律填词?如是严格按乐律填词,又如何变旧声作新声,其间有何规律可寻?今人在这些方面都有一些精细的论证,可能有求深之病。今词乐已亡,然以曲理可推明词理。沈曾植《菌阁琐谈》云:“词曲相沿,其始固未尝有鸿沟之画。愚意‘字少声多难过去’七字,乃当为词变为曲一大关键。南方沿美成一派,字句格律甚严。北方于韵、平仄既通,于字少声多之难过去者,往往加字以济之。字少之词,乃遂变为字多之曲。哩啰在词为虚声,而在曲为实字。最显证也。此端自柳耆卿已萌芽,《乐章集》同一调而不同字数者剧多。彼盖深谙歌者甘苦,又其时去五代未远,了知诗变为词,即缘字少声多之故。”[14]这里指出了柳词在字少声多的情况下的处理办法,这种方法应是柳永填词时用得较多的方法。
柳永为何能“变旧声,作新声”,况周颐认为柳永、姜夔辈“自能嘌唱,精研管色,吹律度声,以声协律”[15],这就是一般词人不具备的音乐才能了。程大昌《演繁露》卷九云:“凡今世歌曲,比古郑、卫又为淫靡,近又即旧声而加泛滟者,名曰嘌唱。嘌之读如瓢,《玉篇》:‘嘌字读如飘。’引诗曰:‘匪车嘌兮。’言嘌嘌,无节度也,元不音瓢。《广韵》:‘嘌读如杓,疾吹也。’亦不音瓢。”[16]据此,嘌唱是一种无节度的唱,语速较快的一种唱,是在旧曲加泛、滟而成的一种唱。“泛”指有声无词的“泛声”;“滟”即“艳”,本指汉魏大曲的序曲。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二十六谓“大曲又有艳、有趋、有乱……艳在曲之前,趋与乱在曲之后”[17],词唱中的“滟”是指在旧曲之前增加的一些起指引作用的乐曲。嘌唱,即宋时通俗歌曲的一种。况周颐《蕙风词话补编》卷一曾提到词之歌法有两种:一是“就喉、牙、舌、齿、唇,分宫、商、角、徵、羽”,柳永填词未必这么干,这是歌者之事;一是“以平声浊者为宫,清声为商,入声为角,上声为徵,去声为羽”[18],柳永填词也不一定这么干,这也是乐工之事。柳永大体据乐句句拍填词,做到“唇舌齿牙不能囫囵龃龉”[19],即吐词清晰,字声抑扬和谐,不为难歌者和乐工。他懂嘌唱,自然不去为难乐工配乐传唱了。
(二)柳氏句法与依曲拍为句
柳永的贡献又突出地体现在创制慢词上。李之仪《姑溪居士文集》前集卷四十《跋吴师道小词》云:“至唐末,遂因其声之长短句而以意填之,始一变,以成音律,大抵以《花间集》中所载为宗,然多小阕。至柳耆卿,始铺叙展衍,备足无余,形容盛明,千载如逢当日。较之《花间》所集,韵终不胜,由是知其为难能也。”[20]赵以夫《虚斋乐府序》云:“唐以诗鸣者千余家,词自《花间集》外不多见,而慢词尤不多。我朝太平盛时,柳耆卿、周美成羡为新谱,诸家又增益之,腔调备矣。后之倚其声者,语工则音未必谐,音谐则语未必工,斯其难也。”[21]宋翔凤《乐府余论》云:“词自南唐以后,但有小令。其慢词盖起宋仁宗朝。中原息兵,汴京繁庶,歌台舞席,竞赌新声。耆卿失意无俚,流连坊曲,遂尽收俚俗语言,编入词中,以便伎人传习。一时动听,散播四方。其后东坡、少游、山谷辈,相继有作,慢词遂盛。……柳词曲折委婉,而中具浑沦之气。虽多俚语,而高处足冠群流,倚声家当尸而祝之。……余谓慢词,当始耆卿矣。”[22]蔡嵩云《柯亭词论》云:“周词渊源,全自柳出。其写情用赋笔,纯是屯田家法。特清真有时意较含蓄,辞较精工耳。细绎《片玉集》,慢词学柳而脱去痕迹自成家数者,十居七八。字面虽殊格调未变者,十居二三。”[23]诸家所论,符合历史实际,有助于探讨柳永如何创制慢词。
何为慢词?明代张认为慢词字数在90字以上,当代学者洛地先生认为慢词押八韵。柳永的时代,慢词很可能不是这样。一般认为句式的变化导致章法的变化,如小令演变成长调就是章法的变化。小令句式的扩展,可以形成慢词,但须借助音律的相犯才能完成。杨慎《升庵诗话》卷一云:
陈后山诗:“吴吟未至慢,楚语不假些。”任渊注云:“慢谓南朝慢体,如徐、庾之作。”余谓此解是也。但未原其始。《乐记》云:“宫商角徵羽五者皆乱,迭相陵谓之慢。”又曰:“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宋词有《声声慢》《石洲慢》《惜余春慢》《木兰花慢》《拜星月慢》《潇湘逢故人慢》,皆杂比成调,古谓之啧曲。“啧”与“赜”同,杂乱也。琴曲有名散,元曲有名犯,又曲终入破,义亦如此。[24]
此可以解释慢词如何形成,音律相陵即相犯才能形成慢词。洛地《词体构成》认为小令四韵断,慢词八韵断,引、近词六韵断。韵断是大韵之意。八韵是慢词定型后的基本形态。音律的相犯是构成慢词的前提,文辞上也要有相应的变化,常用的手法就是在小令的基础上增、减、摊、破字句,以增加韵断,从而形成慢词,若形成引、近体词,只是六韵断,则是一种发育未成熟的词体。冒广生《疚斋词论》卷上云:
诗变为词,小令衍为长调,不外增、减、摊、破四字。除《纥那曲》《罗唝曲》依然五言绝句本体,《塞姑》《回波词》《舞马词》《三台》依然六言绝句本体,《竹枝》《柳枝》《小秦王》《采莲子》《浪淘沙》《八拍蛮》《阿那曲》《欸乃曲》《清平调》依然七言绝句本体外,五言绝句之有增、减、摊、破者,其变化至《洞仙歌》《六州歌头》而极(详后)。六言绝句之有增、减、摊、破者,其变化至《倾杯》而极(详吾所著《倾杯考》)。其他长调,十九皆自七言绝句增、减、摊、破而成。盖“渭城朝雨”“黄河远上”,旗亭所唱,无一非七言也。今词牌有《摊破浣溪沙》《摊破丑奴儿》《减字木兰花》三调,尚有断港可寻。若增则与减为对待字,调四十四字者为《减字木兰花》,即可谓五十二、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字者为增字也。今专就柳、周二家词,考证于后(柳无者,取周;柳、周皆无者,始取他家)。[25]
冒广生对《倾杯乐》调源流的考证,可见增、减、摊、破之法确实存在。洛地《词体构成》认为:增字、减字、摊破、折腰是四种改变句式的常用手法。摊破表示句式已断,一句变成二句;折腰表示句式未断,但句子被腰折,与正常句式不同。冒广生此论变换句式的手法有增、减、摊、破四种,与洛地先生所言小异。以这些手法,五言绝句、六言绝句、七言绝句均能演变成长调。冒广生所言仅从文辞上着眼,只是看到了表象,没有看到实质,小令变成慢词的实质是音乐相犯导致文辞演变的结果。
柳永用赋笔作慢词。宋李廌(1059~1109)《济南先生师友谈记》云:
少游言:“赋之说虽工巧如此,要之是何等文字?”廌曰:“观少游之说,作赋正如填歌曲尔。”少游曰:“诚然,夫作曲,虽文章卓越而不协于律,其声不和。作赋何用好文章,只以智巧饤饾为偶丽而已。若论为文,非可同日语也。朝廷用此格以取人,而士欲合其格,不可奈何尔。”[26]
苏轼弟子秦观认为可以如“填歌曲”一样去作赋,反过来是不是可以说,作词正可以如作赋一样去填,前提是要协律。柳永正是以六朝骈体(骈赋)手法作词,可能对秦观的以赋法作词的主张有些影响。骈体以四、六言句式为特征,是成熟的句法,柳词中此种句法颇多。
词体的典型句式是柳永创制的,在句式创制方面,无人能及柳永,即使是后来以协律著称的周邦彦也没有在句式的创制方面超过柳永。首先是五、七言句式的大量使用,五、七言句能成为律诗的主要句式,正在于其有自然音节,平仄交错,有抑扬顿挫之感,吟者听者都很能明白;且律诗中一句除最后一个字前的四字、六字皆合乎二字成步(诗步)的规则,二字成步规则摒弃了以词组构句的单一贫乏手法,只要符合平仄规则的单字都可构成诗步,这就极大地增加了作诗的自由与自主。词人中多诗家,五、七言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词体的主要句式,有此主要句式词体也就具备了自然之音节。其次是四、六言句式的大量使用,如柳永词“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玉女摇仙佩》)、“洞房悄悄,绣被重重,夜永欢余,共有海约山盟,记得翠云偷翦”(《洞仙歌》)、“酒力全轻,醉魂易醒,风揭帘栊,梦断披衣重起”(《梦还京》)、“离宴殷勤,兰舟凝滞,看看送行南浦”(《倾杯》)、“良天好景,深怜多情,无非尽意依随”(《驻马听》)、“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夜半乐》)、“帝城当日,兰堂夜烛,百万呼卢,画阁春风,十千沽酒”(《笛家弄》)等,不一而足。如此多的四、六言句式在各调中频频使用,足见骈文甚至律赋对词体的影响。再次是领字句的大量使用,如柳永词“细屈指寻思,旧事前欢,都来未尽,平生深意”(《慢卷》)、“算赠笑千金,酬歌百琲,尽成轻负”(《引驾行》)、“更宝若珠玑,置之怀袖时时看”(《凤衔杯》)、“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锦堂春》)等。柳永所创制的领字句,成为后世慢体词的流行句式。领字往往是一句的发端,所以看到常见的领字,就可知领字前是断住(韵断)之处。最后是折腰句法的大量使用,使得词之句式灵活多变。柳词折腰句多出现在对句中,即所谓折腰对。如“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玉蝴蝶》),如此句标点作“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不但使人一眼能看出是个对句,而且更容易察知是个折腰对。另如“聚愁窠、蜂房未密,倾泪眼、海水犹悭”(《玉蝴蝶》)、“试结取、鸳鸯锦带,好移榜、鹦鹉珠帘”(《玉蝴蝶》)等,都应删去顿号。词中折腰处不点断更能显示出律句的痕迹,如“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昼夜乐》),“更别有”后如不点断,可一眼看出此二句如同律诗的一联。
论者颇习惯拿“依曲拍为句”这句话来讨论曲辞相配的关系,意谓词的长短句形式完全是由曲拍决定的,此无法解释词的主要句式是五、七言和四、六言。如果说词体的句式来源于律诗、骈文、律赋,那么“依曲拍为句”就没有了可能吗?唐宋时代文士作词与乐工唱词是分工进行的,文士自可按写律诗、骈文、律赋的方法去写作词体的句式,而把歌唱时“上下纵横取协”[27]的任务交给乐工去完成,这样如何依曲拍的问题就基本可以得到解决,且词体除四五六七句式外,还有一二三八九句式,自可弥补不足,还有领字、衬字进行弥补缝合,所以说词体主要句式来源于律诗、骈文、律赋与填词时“依曲拍为句”之法并不矛盾。
二 柳词之关键词
柳永能用天生好语言细腻不加掩饰地表达他的人生体验,尤其是善于诉说他的功名利禄与官能享受不可兼得的矛盾心理。[28]这一矛盾,他终其一生都未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他的词没有展现出对宇宙人生的根本看法,因而他不是华夏第一流的作家,即不是屈原、陶渊明、杜甫一流的作家。但他的词因触及人类的根本矛盾,即功名前程与生理感官享受的矛盾——今天很多人都难逃这一矛盾的羁绊,他的词也就具备了普遍的意义。我们或可从柳词常用的词语——“关键词”的角度,察其不经意间流露的真实自然的人生体验。
(一)宋玉
柳词中出现“宋玉”一词,凡5次:
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雪梅香》)
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戚氏》)
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词赋。试与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击梧桐》)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玉蝴蝶》其一)
残蝉噪晚,甚聒得、人心欲碎,更休道、宋玉多悲,石人也须下泪。(《爪茉莉·秋夜》)
柳永自比宋玉,这是他对自己人生的一个定位,是十分恰当的比拟,在柳永之前难以找到除宋玉之外第二个作家可比拟柳永。宋玉是战国楚襄王的文学侍从,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却拮据贫穷,曾失去职位,被迫流浪他乡谋生。柳永对宋玉的悲秋体验,极易共鸣,特别是在登山临水的时候很容易想到宋玉。宋玉辞赋中对巫山云雨的描写,令他向往,他借以表达他内心对两性幽会的渴望。
(二)佳人/佳丽、罗绮/绮罗
柳永在漂泊的困顿中,不善于控制自己的情感,无法集中精力博取功名,以至于在48岁时,才博取了一个恩科进士,有了为官的资格。他长期出入歌楼妓馆,饮酒填词,其与歌妓最可能的交往途径是吃花酒,在酒精的刺激之下,内心的潜意识容易得到宣泄,乃纵笔作词,经歌妓传唱,流布天下,因作词盛名反而影响了前程,在一次进士考试中被皇帝罢黜。在他的词里,歌妓都被美化了,有一套特定的称谓,如下:
1.佳人/佳丽
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倚。(《玉女摇仙佩·佳人》)
佳人应怪我,别后寡信轻诺。记得当初,翦香云为约。(《尾犯》)
惨离怀,嗟少年、易分难聚。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鸳侣。(《鹊桥仙》)
负佳人、几许盟言,便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浪淘沙》)
况佳人、尽天外行云,掌上飞燕。向玳筵、一一皆妙选。(《凤归云》)
佳人巧笑值千金。当日偶情深。几回饮散,灯残香暖,好事尽鸳衾。(《少年游》其十)
忍回首、佳人渐远,想高城、隔烟树。(《引驾行》)
良景对珍筵恼,佳人自有风流。劝琼瓯。绛唇启、歌发清幽。(《如鱼水》其二)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八声甘州》)
芳草连空阔,残照满。佳人无消息,断云远。(《迷神引》)
见新雁过,奈佳人、自别阻音书。(《木兰花慢》其一)
算得佳人凝恨切。应念念,归时节。相见了、执柔荑,幽会处、偎香雪。(《塞孤》)
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雪梅香》)
厌厌夜饮平阳第。添银烛、旋呼佳丽。巧笑难禁,艳歌无间声相继。(《金蕉叶》)
宠佳丽。算九衢、红粉皆难比。天然嫩脸修蛾,不假施朱描翠。(《尉迟杯》)
帝里风光当此际。正好恁携佳丽。阻归程迢递。(《内家娇》)
欢情。对佳丽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倾。(《木兰花慢》其二)
用“佳人/佳丽”二词来称呼歌妓,在柳永的笔下已达极致。很难说,这些奔波风尘多依人过活的女子,在情场上的感情是真实的、自然的,而柳永多辗转各地为官,所遇女子不一,虽能产生一些感情,也多转瞬即逝。有些靠才艺相貌吃饭的女子确实能给人美感,所谓“佳人自有风流”,这是柳永称她们“佳人/佳丽”的原因。柳永与她们的交往是“易分难聚”“寡信轻诺”“偶情深”,偶遇后的交易罢了。其词说“想佳人、妆楼颙望”,这只是他的设想,佳人未必深情凝望。若再有相遇,“执柔荑”“偎香雪”,旧戏重做罢了。
2.罗绮/绮罗
“罗绮/绮罗”是柳永对歌妓另一种称呼,这种称呼与“佳人/佳丽”有什么不同?
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迎新春》)
绕金堤、曼衍鱼龙戏,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破阵乐》)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集贤宾》)
铃斋无讼宴游频。罗绮簇簪绅。施朱傅粉,丰肌清骨,容态尽天真。(《合欢带》其六)
向罗绮、丛中认得,依稀旧日,雅态轻盈。(《长相思·京妓》)
图利禄,殆非长策。除是恁、点检笙歌,访寻罗绮消得。(《尾犯》)
尤红翠。近日来、陡把狂心牵系。罗绮丛中,笙歌筵上,有个人人可意。(《长寿乐》)
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望海潮》)
误入平康小巷,画檐深处,珠箔微褰。罗绮丛中,偶认旧识婵娟。(《玉蝴蝶》其四)
画楼昼寂,兰堂夜静,舞艳歌姝,渐任罗绮。(《玉山枕》)
捧心调态军前死,罗绮旋、变尘埃。(《西施》其一)
绮罗丛里,有人人、那回饮散,略曾谐鸳侣。(《女冠子》)
况少年彼此,风情非浅。有笙歌巷陌,绮罗庭院。倾城巧笑如花面。(《洞仙歌》)
当时。绮罗丛里,知名虽久,识面何迟。见了千花万柳,比并不如伊。(《玉蝴蝶》其三)
严妆巧、天然绿媚红深。绮罗丛里,独逞讴吟。(《瑞鹧鸪》其一)
在柳永的笔下,“罗绮/绮罗”指歌妓,毋庸考证。或可以说,当柳永欣赏单个的歌妓时,他喜欢用“佳人/佳丽”二词,当他欣赏成对成排的歌妓时,他喜欢用“罗绮/绮罗”二词。“罗绮/绮罗”给他的美感比“佳人/佳丽”更为强烈持久,所以他在使用这两种词语时会有所选择。“罗绮成丛”“罗绮丛中”“绮罗丛里”,都是指众多的歌妓聚集在一起。柳永偶一瞥见这些罗绮们,通常会有一种“就中堪人属意”“有个人人可意”“偶认旧识婵娟”的体验,这种体验会强化他的猎艳心理,若有机缘,他会寻觅他“属意”之人。在“罗绮簇簪绅”“户盈罗绮竞豪奢”的风气里,柳永未必做得最出格,他却尽情地把与歌妓的交往写了出来,故饱受攻击。
(三)欢笑
柳永与歌妓交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一生大部分时光中都有歌妓的身影,何其乐此不疲?
甚时向、幽闺深处,按新词、流霞共酌。再同欢笑,肯把金玉珠珍博。(《尾犯》)
赏烟花,听弦管。图欢笑、转加肠断。(《凤衔杯》其二)
未省同衾枕,便轻许相将,平生欢笑。怎生向,人间好事到头少。(《法曲第二》)
算浮生事、瞬息光阴,锱铢名宦。正欢笑、试恁暂时分散。却是恨雨愁云,地遥天远。(《凤归云》)
争克罢同欢笑。已是断弦尤续,覆水难收,常向人前诵谈,空遣时传音耗。(《八六子》)
追欢卖笑,是柳永与歌妓交往的目的。他是在歌妓欢笑中一次次度过他寂寞难熬的时光,然而歌妓带给她的“欢笑”并非是治愈其心病的良药,反而是“转加肠断”“好事到头少”“覆水难收”,柳永虽能明白,但还是难以控制自己与歌妓的交往。
(四)光阴
古人惜寸阴。柳永生活在进士满门的家族中[29],这会给他重压,他必须去博取功名,像家族的进士们一样。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玉女摇仙佩》)
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迷仙引》)
留不得。光阴催促,奈芳兰歇,好花谢,惟顷刻。彩云易散琉璃脆,验前事端的。(《愁蕊香引》)
他在与歌妓的交往中,有时不顾及千金,却很伤感光阴的虚度。“忍把光阴轻弃”,这是在自责,忍是不忍之意。他在风月场中有“留不得”之感,原因就是光阴在催促他。
(五)功、名、利、禄
柳永是一名好官,他的《煮海歌》颇能关注民生疾苦。他奔走各地为官,当有他的追求。应该说,他有同时代士子常有的“三不朽”的价值观,只是他没有在词中说出来。他的词大多写给歌妓去传唱,似无必要去写“立德、立功、立言”一类说教,那样会没人听。他的词多说功名利禄,这是大众的追求,也是他柳永的追求。
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凤归云》)
渭南往岁忆来游。西子方来、越相功成去,千里沧江一叶舟。(《瑞鹧鸪》其二)
屈指劳生百岁期。荣瘁相随。利牵名惹逡巡过,奈两轮、玉走金飞。(《看花回》其一)
走舟车向此,人人奔名竞利。念荡子、终日驱驱,争觉乡关转迢递。(《定风波》)
路遥山远多行役。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利名客。(《归朝欢》)
醉乡归处,须尽兴、满酌高吟。向此免、名缰利锁,虚费光阴。(《夏云峰》)
算浮生事、瞬息光阴,锱铢名宦。正欢笑、试恁暂时分散。(《凤归云》)
愁肠乱、又还分袂。良辰好景,恨浮名牵系。无分得、与你恣情浓睡。(《人娇》)
墙头马上,漫迟留、难写深诚。又岂知、名宦拘检,年来减尽风情。(《长相思》)
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戚氏》)
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戚氏》)
此际争可便恁,奔名竞利去。九衢尘里,衣冠冒炎暑。(《过涧歇近》)
干名利禄终无益。念岁岁间阻,迢迢紫陌。(《轮台子》)
利名牵役。又争忍、把光景抛掷。(《轮台子》)
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如鱼水》其二)
别后无非良夜永。如何向、名牵利役,归期未定。(《红窗听》)
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鹤冲天》)
图利禄,殆非长策。除是恁、点检笙歌,访寻罗绮消得。(《尾犯》)
待恁时、等着回来贺喜。好生地,剩与我儿利市。(《长寿乐》)
在“人人奔名竞利”“尽是利名客”的时代里,柳永所追求的功名利禄,是很小的一个层面,故他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但他又无法摆脱这小小的功名利禄的羁绊,所谓“利牵名惹”,他被纳入身不由己的轨道中勉强前行,顿感“名缰利锁,虚费光阴”,特别是“浮名牵系”妨碍了他的“恣情浓睡”。可能他在功名打拼中,干出了一些成绩,故自称“名宦”,然不过是“锱铢名宦”。有了成绩,他得要继续做出成绩,所以要“拘检”自己的行为。在追名逐利中,他有多重反省,如所云“憔悴长萦绊”“干名利禄终无益”“光景抛掷”“图利禄,殆非长策”,故有时想放弃,“浮名利,拟拚休”。其实,他没有多少办法摆脱追求功名利禄所带来的人生困境,似乎只有继续“浅斟低唱”了。
柳词只是实说无表德,这是柳词能成为柳词的一大特征。别人遮遮掩掩,柳永非常坦诚。我们以柳词最常用的词语为引线,试图在他不经意就说出的口吻中,来捕捉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以把握他的心理特征。柳永的人生困境、内心体验,今天的读书人都是有的,甚至是无法逃过的。所以,读柳词会促使我们反观自己,从而更稳当地迈出前进的脚步。
第二节 黄裳及其词学观
黄裳(1044~1130),字勉仲,号演山,又号紫玄翁,延平(今福建南平)人。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进士第一。宋哲宗绍圣末,权兵部侍郎。宋元符二年(1099),兼权吏部侍郎。宋徽宗即位,累转工部、礼部侍郎。宋政和四年(1114),知福州。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致仕。《宋史翼》卷二六有传,另参《宋历科状元录》卷四、《宋会要辑稿》有关部分。著有《演山先生文集》60卷。《全宋词》辑存其词53首。
黄裳举进士第一,闽人大为自豪。然黄裳一生未任显宦,这使得他把精力主要集中在学术上,特别是集中在道家文献的整理与研究上。黄裳自号紫玄翁,当与他沉潜道教有关。黄裳任福州知州后不久,即在两三年内就主持刊刻了540函5481卷的《道藏》,以校对精良、刻工精细享誉后世,如此高效令人称奇。
黄裳在词学批评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是北宋第一位严格意义上的词学批评家。他的《演山居士新词序》,第一次将词的创作与《诗经》“六义”直接联系起来进行理论阐述,开词家尊体之先河。其说云:
演山居士闲居无事,多逸思,自适于诗酒间。或为长短篇及五七言,或协以声而歌之,吟咏以舒其情,舞蹈以致其乐。因言风、雅、颂,诗之体;赋、比、兴,诗之用。古之诗人,志趋之所向,情理之所感,含思则有赋,触类则有比,对景则有兴。以言乎德则有风,以言乎政则有雅,以言乎功则有颂。采诗之官收之于乐府,荐之于郊庙,其诚可以动天地、感鬼神,其理可以经夫妇、移风俗。有天下者得之以正乎下,而下或以为嘉;有一国者得之以化乎下,而下或以为美。以其主文而谲谏,故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诫。然则古之歌词固有本哉!六序以风为首,终于雅、颂,而赋、比、兴存乎其中,亦有义乎。以其志趣之所向、情理之所感,有诸中以为德,见于外以为风,然后赋、比、兴本乎此以成其体,以给其用。六者,圣人特统以义而为之名,苟非义之所在,圣人之所删焉,故予之词清淡而正,悦人之听者鲜,乃序以为说。[30]
这篇序文推究古歌词之本在于一个“义”字,说它有两个表现形态,在内曰德,在外曰风,即思想和艺术均要臻于至善之境。这在当时柳永、秦观、黄庭坚的俗词大受欢迎的时候,是有针对性的。他与黄庭坚、秦观均有聚会唱和,当能对彼时词坛风气有相当的了解。序文前面说自己作词“协以声而歌之”,这证明他的词是能歌的,后面说“悦人之听者鲜”,可能不是自谦之词,如与柳永、秦观的词风行歌坛相比,他的词即使有人去唱,也只能说听众不多。说自己的词不适合拿去给春儿雪儿唱,恐怕才是他想说出的意思。他以“清淡”评己作,今观其词,大体符合。大众情感毕竟趋俗悦艳,俗与艳才是流行歌词的两大基因。他是说,宁可少点知名度,也要保证词这种与古歌词相通文体应有之“义”,“德”与“风”不能兼得,则取“德”罢了。
黄裳在评价他的同乡前辈词人柳永时,显示了他的宽容,柳词风行天下自不必说,柳词之有“德”乎?黄裳以他道学家心平气和的修为进行了公正的评判,大大不同于别人的谩骂。其《书乐章集后》云:
予观柳氏乐章,喜其能道嘉祐中太平气象,如观杜甫诗,典雅文华,无所不有。是时予方为儿,犹想见其风俗,欢声和气洋溢道路之间,动植咸若,令人歌柳词,闻其声,听其词,如丁斯时,使人慨然有感。呜呼,太平气象,柳能一写于乐章,所谓词人盛世之黼藻,岂可废耶?[31]
盛世自然需要润色鸿业,不然鸿业岂能为人所知?黼藻正是鸿业之载体,因润色鸿业之故,柳词就具备了存史的价值,这是不可否认的。因敷写盛世的事功,柳词也就有了典雅文华的气质。以柳永比拟杜甫,颇为后人所不屑,皆曰柳岂可与杜相提并论。在反映时代方面,柳词杜诗皆存一代之史,都能使人“慨然有感”,但柳词反映现实的深度力度自不及杜诗,而杜诗在其时也没有达到“犹想见其风俗,欢声和气洋溢道路之间,动植咸若”的民众欢喜程度,正可谓各有所长。黄裳能看到这些,自可证明他的渊雅博识,确有超乎同时代苏轼、黄庭坚的一面。如苏轼赏柳词“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句,曰“不减唐人高处”,是赞其境界阔大,终归只是停留在词句的欣赏上,而黄裳评判柳词是站得高看得远的。
黄裳诗文,后人颇有评价。南宋王悦《演山集序》称其“铿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旁绍曲摭,横贯劲出”,“渊源六经,栽培教化。要之,议论一出于正而后已”,“逸歌长句,骏发踔厉,兼众体而有之”。[32]《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五《〈演山集〉提要》称其“要亦伉直有守之士,故其诗文俱骨力坚劲,不为委靡之音”[33]。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三也谓其诗“颇有疏奇处”[34]。黄裳词的总体特色如其所云是“清淡”,细分之,则有雅、劲、疏三个方向的分流。
先看其词之“雅”。《桂枝香·延平阁闲望》云:
人烟一簇。正寄演,客飞升,翠微麓。楼阁参差,下瞰水天红绿。腰间剑去人安在,记千年、寸阴何速。山趋三岸,潭吞二水,岁丰人足。 是处有、雕栏送目。更无限笙歌,芳酝初熟。休诧滕王看处,落霞孤鹜。雨中尤爱烟波上,见渔舟、来去相逐。数声歌向芦花,还疑是湘灵曲。
前引黄裳之言曰“以言乎德则有风,以言乎政则有雅,以言乎功则有颂”,此词“岁丰人足”“更无限笙歌”云云,正是北宋仁宗时代承平气象的写照,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因写及政事,可称雅词。
再看黄裳词之“劲”。《减字木兰花·竞渡》云:
红旗高举。飞出深深杨柳渚。鼓击春雷。直破烟波远远回。 欢声震地。惊退万人争战气。金碧楼西。衔得锦标第一归。
《淳熙三山志》记曰“政和、宣和中,自黄尚书裳至陆侍郎藻为守,皆登禊游亭(洞霄堂),临南湖,令民竞渡”[35],据此,《减字木兰花》或是黄裳知福州时所作。“举”“飞”“击”“破”“震”“争”“衔”等字都颇见力度,几乎每句话都有劲直之气。他如《喜迁莺·端午泛湖》“画鼓喧雷,红旗闪电,夺罢锦标方彻”云云,也可见黄裳词的劲直之气。
三看黄裳词之“疏”。《宴春台·初夏宴芙蓉堂》云:
夏景舒长,麦天清润,高低万木成阴。晓意寒轻,一声未放蝉吟。但闻莺友同音。燕华堂、绿水中心。芙蓉都没,红妆信息,终待重寻。 清泠相照,邂逅俱欢,翠娥拥我,芳酝强斟。笙歌引步,登临更向遥岑。卧影沉沉。自风来、与客披襟。纵更深。归来洞府,红烛如林。
此词上阕写景,各种景色片段缓慢行进,给人舒缓之感;下阕写自己的逢迎,聚会之后是登临,与客沐风,深夜还有烛光朗照。黄裳精通道家学说,故其性情也有疏放之处,此词可见之。
许伯卿在《黄裳词学观及其词的创作特色》一文中指出:黄氏53首词“多为咏物、写景、闲适之作,无一首涉及艳情、闺情与闲愁……斯见其取材力求雅正的旨趣。这是黄裳在词体创作上区别于一般词家的一个显著特点”[36]。此言大致如是,但不准确,如上词中说“翠娥拥我”,是其不废艳情。黄裳除在词的创作雅化方面取得不俗的成绩外,在词的雅化理论方面的建构也堪称有史以来第一人,此可见闽人的词学成就。黄裳在闽人柳永之词唱红歌坛之后不久,在创作和理论两方面又前进了一大步。黄裳有首词《喜迁莺·端午泛湖》,乃写端午竞渡乐事,隆兴元年(1163)癸未岁五月三日晚,孝宗皇帝曾在胡铨面前歌以酌酒[37],时黄裳已卒三十余年,他的词天子仍在唱,足可说明黄裳词的影响力。
第三节 陈瓘及其词
陈瓘(1057~1122),字莹中,号了翁,又号了斋,沙县(今属福建)人。宋元丰二年(1079)进士,调湖州掌书记,签书越州判官。入为太学博士,迁秘书省校书郎。宋徽宗朝,历右正言、左司谏、知无为军。宋崇宁中,除名窜袁州、廉州,移郴州。稍复宣德郎。坐事安置通州,移台州。谥忠肃。《宋史》卷三四五有传,另参七世孙陈泽《陈了翁年谱》。著有《了斋集》,不传,今传其《宋忠肃陈了斋四明尊尧集》《宋陈忠肃公言行录》。《乐府雅词》选其词19首,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据以辑为《了斋词》,有增补。《全宋词》录存22首及残句2则。
陈瓘为言官,多以言得罪。《宋史》本传:“徽宗即位,召为右正言,迁左司谏。瓘论议持平,务存大体,不以细故借口,未尝及人暗昧之过。……惟极论蔡卞、章惇、安惇、邢恕之罪。”[38]“时皇太后已归政。瓘言外戚向宗良兄弟与侍从希宠之士交通,使物议籍籍,谓皇太后今犹预政。由是罢监扬州粮料院。……崇宁中,除名窜袁州、廉州,移郴州,稍复宣德郎。”[39]据《年谱》,编管袁州在崇宁元年(1102)十月,编管廉州在崇宁二年(1103)正月,量移郴州在崇宁五年(1106)正月。据本传,陈瓘著《四明尊尧集》意在明王安石《日录》之非,正君臣之义。《皇宋资治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二九政和元年(1111)九月辛巳诏曰:“陈瓘自撰《尊尧集》,语言无绪,并系诋诬,合行毁弃。送于张商英,意要行用,特勒停,送台州羁管。”[40]政和元年正月,张商英为相,令陈瓘以《四明尊尧集》进呈。不久张商英罢相,陈瓘因此得罪。在权相蔡京炙手可热的时候,陈瓘上《论蔡京疏》论蔡氏兄弟之罪,今天读来仍感到浩气淋漓,特录之:
臣伏见翰林学士承旨蔡京,当绍圣之初与其弟卞俱在朝廷,赞导章惇,共作威福,卞则阴为谋划,惇则果断力行,且谋且行者京也。……惇之矜伐,京为有助,卞之乖悖,京实赞之。当此之时,言官常安民屡攻其罪,京与惇、卞共怒安民,协力排陷,斥为奸党,而孙谔、董敦逸、陈次升亦因论京,相继黜逐。……是以七年之间五逐言者,掩朝廷之耳目,成私门之利势,言路既绝,人皆钳默。凡所施行,得以自恣,遂使当时之所行,皆为今日之所蔽。臣请略指四事,皆天下之所以议京者也。……今京桀骜自肆,无所畏惮……且京久在朝廷,专以轻君罔上为能,以植党任数为术,挟继述之说,为自便之计,稍违其意,则以不忠不孝之名加之,胁持上下,决欲取胜而后已。主威不行,士论犹恐,京若不去,必为腹心之患,宗社安危未可知也。臣之一身迁贬,荣辱何足道哉?[41]
陈瓘与闽籍词人多有交往。李纲、张元幹、李弥逊皆亲承其教诲。李纲《跋了翁墨迹》云:“余政和乙未岁(1115),自尚书郎谒告,迎亲霅溪。时了翁自天台归通州,与之相遇于姑苏一再见,有忘年之契。后四年,当宣和之初(1119),余以左史论事,谪沙阳。了翁方居南康,其族人陈渊幾叟往见之,余因寓书通殷勤,且以序送渊并致意焉。既而了翁答书,辞意恳恳,至举狄梁公及本朝李文靖、王文正二公事业以相勉。予窃怪公相期太过,非所敢当也。”[42]据李纲《书陈莹中书简集卷》,其父李夔与陈瓘同年登科,故李纲幼时“固已熟知公名”[43]。张元幹《芦川归来集》卷九《题跋了堂先生文集》云:“宣和庚子(1120)春,拜忠肃公于庐山之南,陪侍杖屦,幽寻云烟水石间者累月,与闻前言往行,商榷古今治乱成败,夜分乃就寐。”[44]李弥逊《筠溪集》卷二十一《书陈莹中赠韦处士诗后》云:“仆自儿时知诵右司陈公名,及解事则知敬之。后二十年始得拜公金陵,明年公亡。”[45]诸人之言,足见陈瓘的影响力。
陈瓘是气节之士。李纲《了翁祭陈奉议文跋尾》称其文:“辞意之高洁,笔力之遒健,与昔见其容貌、志气、辨论,无少异焉。信乎养之完、守之固,而文章字画似其为人也。”[46]张元幹《芦川归来集》卷九《题跋了堂先生文集》称其奏议文章:“百世之下,凛然英气,义形于色,如砥柱之屹颓波,如泰华之插穹昊,如万折必东之水,如百炼不变之金。”
陈瓘在廉州时与邹浩相酬唱。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引《复斋漫录》云:“邹志全徙昭,陈莹中贬廉,间以长短句相谐乐。‘有个胡儿模样别……’此莹中语,谓志全之长髭也。‘有个头陀苦修行……’此志全语,谓莹中之多欲也。广陵马推官往来二公间,亦尝以诗词赠之……”[47]“有个胡儿模样别”乃陈瓘《蝶恋花》中语。《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了斋词〉一卷》)云:“瓘喜谐谑,其《蝶恋花》云……此皆率尔操觚,无足轻重,然如《卜算子》云‘声如一叶舟……’用意湛深,挥洒如志,颇似古乐府,别有情味,不得以其偶有戏作,而贬其全体也。”[48]陈瓘不是戏谑词人。
陈瓘存词不多,然不乏好语。况周颐曾一一细检其好句。《历代词人考略》卷十九云:“陈莹中词,《乐府雅词》录十七首。余最喜其《蓦山溪》句云:‘千古送残红,到如今、东流未了。’又《满庭芳》云:‘盘旋。那忍去,它邦纵好,终异乡关。向七峰回首,清泪斑斑。’读之令人增莼鲈之感。其赠刘跛子《满庭芳》下半阕云:‘年华。留不住,饥餐困寝,触处为家。这一轮明月,本自无瑕。随分冬裘夏葛,都不会、赤水黄沙。谁知我,春风一拐,谈笑有丹砂。’又赠别《临江仙》云:‘闻道洛阳花正好,家家庭户春风。道人饮散百壶空。年年花下,开谢几番红。 此别又从何处去,风萍一任西东。语声虽异笑声同。一轮深夜月,何处不相逢。’似亦为跛子作。”[49]录《蓦山溪》:
扁舟东去,极目沧波渺。千古送残红,到如今、东流未了。午潮方去,江月照还生,千帆起,玉绳低,枕上莺声晓。 锦囊佳句,韵压池塘草。声遏去年云,恼离怀、余音缭绕。倚楼看镜,此意与谁论,一重水,一重山,目断令人老。
陈瓘一生“被调任过二十三次,历经八省份,十九个州县”[50]。宋徽宗宣和四年(1122),65岁的陈瓘客死江苏淮安。其词多写漂泊之感,乃其贬谪经历所致。此词可见漂泊之感中仍有一股逸气,读之不觉得低沉。
绍兴二十六年(1156),宋高宗追谥陈瓘“忠肃”。这是对这位直臣的最好的褒奖。陈瓘词在词史上获得一席之地,固然是他的词作的价值所致,他对后起词人张元幹的影响,也应提及之。王兆鹏先生曾说:
(张元幹)盛称这位儒门老尊宿“立朝行己,三十年间,坚忍对峙,略不退转,直与古人争衡”,“二蔡怀奸首排击,始终大节不同朝”。又赞其“平生刚烈,论奸邪于交结之初;先见著明,力排击于变更之际。去国而分甘百谪,笃信奚疑;尊君而独奋孤忠,始终尽瘁”。直到晚年仍深深怀念这位刚正之士。立身行事,终生以为楷模,七十岁时有诗云:“前贤一节真名世,此道终身公独行。每见遗篇须掩泣,晚生期不负先生。”芦川后“终不屑与奸佞同朝”,四十一岁就毅然挂冠致仕,的确“未负先生”。由此亦知芦川思想渊源所自。[51]
陈瓘对闽地大儒朱熹的影响,应须予以注意。隆兴甲申年(1164)十月,朱熹《跋陈了翁与兄书》云:
予尝读陈忠肃公之文,观其述己之志,称人之善,未尝不推而决诸义利取舍之间,于是知公之所以常胸中浩然、前定不疚者,其所自得盖有在也。孟子曰:“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耳。”又曰:“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陈公之学,盖得诸此。[52]
朱熹《答廖子晦》中又云:
东坡在湖州被逮时,面无人色,两足俱软,几不能行,求入与家人诀,而使者不听。虽伊川先生谪涪陵时,亦欲入告叔母而不可得。惟陈了翁被逮,闻命即行,使人骇之。请其入治行装,而翁反不听,奇哉奇哉!愿子晦勉旃,毋为后人羞也。[53]
可见朱熹是极为欣赏陈瓘的道行,既能知其学术之精义,更钦佩其遭贬时的不动心。也许朱熹在建构其道学的时候,会经常想到陈瓘这位闽地前辈。
[1] 吴广平编注《宋玉集》,岳麓书社,2001,“前言”,第16页。
[2] 王禹偁:《小畜集》卷三十,《四部丛刊》景宋本配吕无党钞本。
[3] 清雍正十一年(1733)刻本。
[4] 《福建论坛》1981年第5期。
[5] 《文学遗产》1986年第1期。
[6] 陶然、姚逸超校笺《乐章集校笺》附录六《柳永简谱》,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第914页。
[7] 《宋金元词话全编》,第268页。
[8] 《清词序跋汇编》,第2157页。
[9] 陈匪石编著,钟振振校点《宋词举》(外三种),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第185~186页。
[10] 《清词序跋汇编》,第2156页。
[11] 《词话丛编二编》,第1173页。
[12] 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刻本。
[13] 《宋金元词话全编》,第716页。
[14] 《词话丛编》,第3618页。
[15] 《蕙风词话补编》卷一,《词话丛编二编》,第1888页。
[16] 《宋金元词话全编》,第768页。
[17] 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华书局,1979,第377页。
[18] 《词话丛编二编》,第1887页。
[19] 夏正彝:《无欹词剩序》,《清词序跋汇编》第1932页。
[20] 清乾隆文渊阁《四库全书》钞编修汪如藻家藏本。
[21] 吴昌绶、陶湘编《景刊宋金元明本词》,中国书店,2011,第804页。
[22] 《词话丛编》,第2499页。
[23] 《词话丛编》,第4912页。
[24] 葛渭君编《词话丛编补编》,中华书局,2013,第329页。
[25] 《词话丛编补编》,第3346~3347页。
[26] 《宋金元词话全编》,第222页。
[27] 《赌棋山庄词话校注》,第94页。
[28] 王兆鹏:《唐宋词史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第11页。
[29] 柳永祖父柳崇虽为布衣,却藏书丰富,父柳宜曾在南唐为官,叔父宣、寘、寀、察与兄弟三复、三接,子涚,侄淇都是进士出身,可谓进士满门。
[30] 《宋金元词话全编》,第114~115页。
[31] 《宋金元词话全编》,第115页。
[32] 王悦:《演山集序》,《演山集》卷首,清钞本。
[33] 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第1336页。
[34] 清粤雅堂丛书本。
[35] 梁克家:《淳熙三山志》卷四十土俗类二。
[36] 许伯卿:《黄裳词学观及其词的创作特色》,《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
[37] 吴熊和主编《唐宋词汇评》(两宋卷第一册),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第580页。
[38] 《宋史》,第10962页。
[39] 《宋史》,第10962~10963页。
[40] 杨仲良撰《皇宋资治通鉴长编纪事本末》,清嘉庆《宛委别藏》本。
[41] 陈瓘:《陈忠肃文集》,永安贡川陈氏大宗祠董事会理事会2005年重刊本(内印本),第71~76页。
[42] 《李纲全集》,第1491页。
[43] 《李纲全集》,第1507页。
[44] 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5] 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6] 《李纲全集》,第1490页。
[47] 《宋金元词话全编》,第732页。
[48] 孙克强编著《唐宋人词话》(增订本),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第524页。按,此则为孙人和撰。
[49] 朱崇才编纂《词话丛编续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第1749页。
[50] 陈达祥、陈和源主编《陈瓘简介》,《陈忠肃文集》,第4页。
[51] 王兆鹏:《张元幹年谱》,王兆鹏、王可喜、方星移:《两宋词人丛考》,凤凰出版社,2007,第329~330页。
[52] 《朱子全书·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十一,第3820页。
[53] 《朱子全书·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十五,第2091~209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