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8章 裆里乾坤
邵弦没有拦余灵鱼,很干脆地离开了余家祖宅。
看着余灵鱼则是一个人背着行囊揣着铜钱剑朝着城门方向而去的背影,赤衣飘在邵弦后头啧啧道:
“真狠心啊。”
邵弦:“啥意思?不是你让我别拦人家的么?”
赤衣鬼脸儿凑到邵弦面前,挤眉弄眼道:
“那我问你,要是人家姑娘可怜兮兮地求你跟她去救爷爷,你去不去?”
“是那种以身相许的桥段吗?”
邵弦淡定的转身走入相反方向的巷子里。
赤衣:“如果是呢?”
邵弦:“那当然是除魔卫道义不容辞啦。”
…
……
黄昏。
槐树巷里树影斑驳。
邵弦回到祠祭司大门前,在旁边水缸里舀起一瓢花水搓了把脸,还没来得及把脸上的水甩干,就被路过的洪九一把拽住拖进了衙署大门:
“小王八蛋回来也不说一声,找你半天了。”
邵弦:“干嘛嘞这是?我早些时候都进去过一趟了,人也不发赏银啊。”
洪九瞥了邵弦那一身磕碜的打扮:
“发!谁说不发了?京师的公文下午就打到丹州了,所有人都在找你嘞!”
邵弦有些莫名其妙。
这又是闹哪样?
早前不是说公务繁忙没空跟我算账么?
祠祭司的官办事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一丁点儿也不严谨。
…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苏木何茂才等人也不想这么反复。
主要是诸越府那头的事情刚刚了结,还未正式官复京师的杨继胜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直接上疏朝廷要给丹州祠祭司请赏。
请赏的理由是他在丹州修筑沟渠河道期间丹州祠祭司的伐庙匠鼎力相助,但受赏名单里排第一位的却是事发前半个月才被派往诸越府的邵弦。
前者是三个月前就被派出去的僧道科众人,后者是临时调遣过去送死的,两者进入诸越府的时间都对不上,竟然能扯到一块。
最令人费解的是,朝堂上那位还准了杨继胜的折子。
按理说,杨继胜此行官复京师算是圣上与群臣加道庭掰手腕的胜利成果,但胜归胜,招摇过市是肯定没必要的。
杨继胜的“功”只是用来堵住群臣的嘴的工具,是功是过只在一念之间,天子没必要这么惯着他才对。
不过祠祭司郎中苏木很快就又接到来自京师的另一封密信,紧随礼部公文之后而来。
信上说,杨继胜的折子是圣上在听取了某位“身边人”详尽讲述了诸越府走蛟水患的明细经过之后才批准的。
而那密信,来自京师钦天监。
…
苏木在京师混迹多年。
他晓得当今圣上有很多个神秘的“身边人”。
钦天监监正算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算一个,北镇抚司的头几把交椅也都能算,而除去这些有明职的,还有一些或属于道庭或不属于道庭的民间异士。
相比于前者那些摆在明面上有名有姓的,后者才是最令不寒而栗的存在。
而与之前那封密信不同,这一封后到的密信,苏木没有与李丰何茂才等人一同传阅商议。
因为他品出了密信字里行间暗藏着的特殊意味。
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揣摩圣意。
这不是杨继胜意思,而是圣上的意思。
不管背后是哪一位“身边人”在推波助澜,圣上对诸越府的事情必然是了如指掌的,他老人家认为当赏,那就必然该赏。
只不过,赏赐的既不是金银也不是绸缎,更不是官位爵位,而是京师观象台退换下来的燎炉一只。
破燎炉有什么好赏的?
苏木虽然想不通,但他明白既然圣上都赏了,自己自然没有道理扣着邵弦的赏银不发,就算邵弦去了诸越府之后啥也没干,就算他压根没去诸越府,但圣上说他有功,那就是有,有功就得赏。
就是不大清楚观星台那破燎炉值几个钱。
“那就给从银库给他拨个一百两意思意思吧。”
苏木是这样下达命令的。
而何茂才、李丰、杨寿春等人则是懵逼的。
一百两?
咱丹州祠祭司这是把哪位前朝公爵的随葬墓室给端了么?
正七品的三科官正年俸加一块也就这个数了吧,可能还不到一百两呢,他一个小小九品督纲何德何能。
这都够他在丹州城内干两套小四合院了。
…
何茂才接到指令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百两?”
苏木:“嗯。”
何茂才:“大人,这……”
苏木将京师下发的公文放到何茂才手中:“自个儿看吧。”
何茂才目光落在公文上快速上下移动,当即恍然。
哦原来是送命钱啊。
迟疑片刻,何茂才问道:“葛家之事,真能交于他一人去办?”
“是钦天监点名要他去暮云山谷办事的。”苏木端坐于殿中,神情略微有几分费解地对何茂才问道:
“不如你给本官通个气儿,就说说,到底都是何方神圣想要那邵家小子的命?”
何茂才脸上立马露出了讪笑:
“大人您又说笑了。”
……
祠祭司前殿。
李丰把银票、地图、公文以及一沓从钦天监送来的文书一同交到邵弦手中,语重心长道:
“票子收好,换些碎银先吃顿好的,再琢磨琢磨公文上的事情。”
“卑职遵命。”
邵弦瞥见了银票上的“佰”字,又瞥见了公文中的“暮云”字眼,当即就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了。
还真就让赤衣给说中了,估摸着这往后啊,丹州地界内哪里容易出人命,哪里就是邵弦的出差目的地。
至于李丰的意思,则是让他大胆豁出去花点钱,别回头人走了钱没花掉,那就成了人生最大之不幸了。
而当见着邵弦那一身粗布麻衣时,李丰又是忍不住一顿数落:
“还有你这身打扮是像的什么话,可知那条青袍子多少人苦读了半辈子都争不到嘞,为官就得有个官样,‘诸司为官,务要具公服行礼’,此乃礼法,不可轻视。”
邵弦:“卑职明白。”
还没等他说完,李丰就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所以你小子在诸越府都干了什么好事?”
显然,虽然不曾接触到来自钦天监的密信,但身为一司主事的李丰还是可以品得出京师此番调令背后的深层含义。
若邵弦在诸越府真的什么都没干的话,也进不到京师那位的耳目中。
但邵弦和李丰不熟,自然不可能给他透露太多,装傻似的挠了挠头:
“我不到啊。”
……
不管怎么说,事先的功课还是得做一做的。
像上回在青阳县,那份写有殷肃清名字的禀文在关键时刻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本来邵弦其实还有几天时间可做调整,因为公文上说了,暮云山谷这一趟由北镇抚司飞鱼卫主导,祠祭司只扮演从中协助的角色,而北镇抚司安排的人从京师抵达丹州,跑死马也得要个四五天。
邵弦完全可以趁这几天时间好好休养调整,花些时间研究一下《大衍真解》或者《大衍真解地摊版》。
可余灵鱼已经出发了。
邵弦要真在丹州城赖个三五天再出发,那回头就只能去给她收尸了。
所以事先功课也没得做了,邵弦从衙署库房翻出来一把崭新腰刀,随即冲了个凉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赶在宵禁之前出了城。
一路上,他研究着那份通往暮云山谷的路线图,规划出一条最便捷的水路。
有了水生呼吸术,邵弦基本上从此就告别了舟车劳顿之苦,只要目的地不是沙漠戈壁,他都能寻到最便捷的水路,沿途损耗的时间大大缩减。
可当抵达江畔时,邵弦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身上揣着的公文、图纸、资料文书,还有那至关重要的一百两银票,下了江再上来可就成一坨纸糊糊了。
“咋就把这茬给忘了呢。”
望着茫茫江面,邵弦不禁犯愁。
地图文书都可以先粗略翻一翻,在脑子里留有个印象即可,可银票咋办?
…
邵弦开口问道:
“你们修行者不是都有那种,可以存储东西的小袋子或者小戒指之类的玩意儿。”
鬼脸儿在他肩头冒出来,漫不经心地说道:
“死在你手里的修士也不少了,你有见过他们身上带着那种东西吗?”
“没有。”邵弦略作思索,随即摇头道:“是确实没有这种东西,还是我杀的那些品级境界不够高?”
赤衣随风摇晃着身躯,衣襟飘飘:
“很久以前的修仙界确实产出过你说的那种东西,小袋子小戒指之类的,而且储物法宝种类繁多,不止是这种这两种样式。
但后来一些极易入门掌握的空间秘术逐渐普及,那种小玩意儿自然也就逐渐淘汰了,与修士的品级境界无关,你看陶元节身上不也没有那种东西?”
邵弦想起来当时在龙王庙里,陶元节的茶杯茶具都是直接从空荡荡的袖口里掏出来的。
“空间秘术?”
赤衣:“几乎各门各派修行道的功法都有的小把戏。”
“我看看。”
邵弦立马来了兴致,直接在江畔原地坐下,于脑海中迅速翻阅《大衍真解》。
…
之所以《大衍真解》与《夜叉明王劲》明明是同时获取的,邵弦却主修后者而几乎忽略了前者,是因为后者作为武夫典籍并不难开展修炼,况且还有血池打底,逆推下三境事半功倍,而《大衍真解》却是另外一回事,这玩意儿修不动。
这是道门修行功法,是追本溯源的古老功法,可问题在于,这世道的灵气已近乎枯竭,尘世间的修行早已经不像过往那样“简单”了,古修行法讲究修身养性、辟谷吐纳,汲取天地灵气精华以淬炼体魄神魂。
但这儿没那种名为天地灵气的东西。
邵弦拿到《大衍真解》,就相当于是拿到了科考考题的答案,但答案对应的是去年的题目……
不过,虽然答不对题,但解题思路是对的嘛。
当世的修行者走的是积攒功德的路子,功德的具象化了那便是香火,邵弦前前后后劈了三座大庙,头顶上神龛里的火已是非常旺盛,现在他缺少的只是一个转化的法子。
将香火功德,转化为法力。
诶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只是邵弦暂时还没能想通。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去运转《大衍真解》中那些吐纳灵气的法门,可即便功法在其被烧出来那一刻就已经印刻在邵弦脑海中,却无用武之地,那就像是找一台抽水泵插进黄沙里抽,那抽水泵性能再好也不可能抽得出一滴水来。
倒是《大衍真解》中后篇幅中那些对应的术,邵弦还真从来没有去尝试过。
惯性思维使然,他始终认为一定是先修出法力,才能施放法术。
但实际并非如此,因为同为术法范畴的喊魂术它就不消耗法力,消耗的是余火。
邵弦在脑海中快速翻阅《大衍真解》中靠后的篇幅,在古老修行体系中其实也包含积攒功德这一步,但那都是在成就极高境界之后的事情,功德只用来夯实果位,而非修行的根本。
可想而知,当世的修行法门属于倒行逆施,起步便是从功德入手,因为天地已经再无多余的灵气供人修行了。
古人用来锦上添花的东西,如今反而成了修行之根本。
而现在邵弦脑袋上是顶着相当份额的功德香火的……
“那不又是逆推的玩法?”
可能他一开始就搞错了,《大衍真解》并非是从前往后修,而应该从后往前修,且不管灵气根基,先夯实了功德,等逆推到了前边儿,缺的这块灵气才想办法找补。
念及此处,他直接调动《大衍真解》最后一篇熔炼功德香火的法门。
“嗡——”
霎时间,丝丝余火在神龛中快速舞动,随即化作涓涓细流汇入邵弦脑海、气穴、筋脉,他的四肢百骸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区别于磐血之外的奇妙力量沁入。
那种奇妙力量,便是古往今来修士们为止争渡沉沦的法力。
…
“就这么简单?”
邵弦停下来,仔细感受着体内那股微乎其微的暖流。
这玩意儿无法夯实体魄,属于是武夫之道以外另一个层面的东西,无法直接作用在肉体,催发出杀伤力,而是需要以各种“术”来施放其威能。
可惜古人不重功德修行,他们有更好使而且使不完的天地灵气。
所以《大衍真解》中功德修行的法门也只是浅浅涉猎,无法做到高效率地熔炼神龛中的余火,原本兴奋跳动着的余火发现自己只是被浅浅撩拨了两下,并未大动干戈,又悻悻地恢复了平静。
但调动起来的这么一丝余火在体内汇聚而成的法力,也足以让邵弦催动最简单的术了。
“袖中乾坤!”
邵弦掌心汇聚一枚咒纹,拍向袖口。
忽然想起来自己穿的是武官常服,袖口是收紧的,便下意识伸手去扒拉。
结果那枚咒纹就这么明晃晃地从掌心处掉了下来。
好消息是,邵弦这会儿维持着盘坐着的姿势,咒纹没有掉到地上。
坏消息,掉裤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