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大漠的秘密
大漠的早晨微微有些凉意,孔锦坐在老百年客栈门外的沙丘上,小声打了一个喷嚏。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孔锦警觉地回头,发现是掌柜婆婆缓缓走来。
“大漠不同中原,早晚都有些凉,客官把这个披上吧。”一只布满皱纹有点浮肿的手,递来一件麻布披肩。
孔锦十分意外,“婆婆不生我气了?”
“和小孩子有什么好计较。雀儿和安时十三四岁,你瞧着也就和他们差不多大。”婆婆轻轻把披肩搭在孔锦身上,转身想走。
“我不是有意的。”孔锦身上一下变暖,心里却散开一阵愧疚,瞧着婆婆因为辛劳而起了很多茧子的手,她小声说道。
“老朽也有不对,我相信那些尖锐的言语并不是你本意,只是想在异乡保护自己。这走马川这么大,你定能解开自己的心结。”婆婆转过头,温柔地望着突然道歉的孔锦。
“只要给的银子够多,客栈随便住,走马川随心逛。哈哈哈。”婆婆突然爽朗地笑了,摆摆手让孔锦不要多心,自己生龙活虎地往老百年客栈走去。
“什么嘛?还是银子最重要。”孔锦悻悻转过身,肩上的暖意却一直蔓延到心里。
晚饭过后,老百年客栈的客人基本上都上楼去歇息了,郭雀儿和郭安时帮着婆婆收拾碗筷,开客栈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两个少年也慢慢变得能干,怕婆婆年纪大累着,基本上的脏活累活都是抢着干,抢来了再互相推脱。_
“安时,你帮我把这些碗洗了,我给你买本话本。”郭雀儿瞧见今个碗有点多,动起了歪主意。
“一本就想打发我?小爷我不干。”郭安时对于郭雀儿的套路心知肚明。
“一本加一根毛笔?”郭雀儿试探地问,“哎呀,好安时,我这个月的钱都拿去买铁器了,下个月给你再多买一只毛笔。我今个是真的累了。”郭雀儿虽然高上半个脑袋,撒起娇来却十分拿手。
郭安时特别受不了撒娇的郭雀儿,又软又俏,铁汉柔情中还带一点扭捏,便连忙应下,“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便是,别拿秋波荡漾的双眼望着我。”
郭雀儿从小便立志要成为一个归义军,平日里的兵器和歪门邪道的武功秘籍没少买。
归义军在河西有着极高的声望,当年汉族少年张议潮千金散尽,才组成了归义军,把汉族百姓从他族手中解救,再慢慢收复其他失地,逐渐打通了去往唐庭的道路,九年了,大唐皇帝才知道原来西北有孤忠。后续又经历了他的侄子张淮深和张家后人张承奉等人的领导,如今归义军落到了曹家人手里。
夜晚静悄悄,郭安时洗着碗,正准备去门外倒掉脏水,瞧见孔锦心事重重地已出门,不一会就消失在夜色里来走马川的人都神神秘秘的,他也不想多管,就继续洗着他的碗。
孔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头顶上的星辰同她作伴,自己便有了点勇气,一直往西走,不远处就瞧见了一片不毛之地,再过去应是那个店小二所言的契丹了。
突然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那一步终究是没有办法迈开,她索性盘着腿坐下。
逃离了血流成河、三纲五常灭绝的大唐就能变好了吗?海棠是不是还在府里替自己受苦,一想起长安的一切,她就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来气,觉得自己肮脏自私,但是这个世道又对自己如此残忍。
星辰悄悄地偏移,大漠的夜色更深了,刮起了呼呼的大风,夹着沙子拍的孔锦脸上生疼。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该怎样做,头痛欲裂的孔锦只能先一步一步往老百年客栈的方向走。
深一脚浅一脚,她在风沙中踉跄前行,夜晚黑漆漆的,一不小心踩空了,摔了一个跟头。她在风沙中艰难地爬起,刚走没两步,脚下沙子一滑,又是一个趔趄,刚想挣扎站起来,没站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白衣少女跪在漆黑的荒漠中,像是一朵凋零的白玉兰。
砂石硌着她的膝盖,腿上传来清晰的疼痛,九岁那年,一个足踏黑靴子的伶人,踩在她稚嫩的肩膀上,让她趴在地上下跪,那靴子隐隐用力,踩得她膝盖磨出了鲜血。回忆里的疼痛也是如此清晰。
孔锦拧着眉,不认输地再次爬起来,举步维艰地向前走着,远处房屋的轮廓若隐若现,孔锦停下脚步想辨别下老百年客栈的准确方向,却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猛地一回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风沙中闪躲。
身后的人半个身子藏在沙丘后,右半边身子无处可藏,那人见此,索性也不藏了,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孔锦定睛细看,隔着风沙大概看出来是个少年,带着大兜帽,不出意外应是店小二郭安时。
“你不要跟着我。”她没好气地冲他大声呵斥。
“你说什么?”郭安时大声询问,风声很大,差点淹没少年的声音。
孔锦心里正委屈又不甘,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尽全身力气呐喊,“不要小看我,我一定熬得过。”与其说是喊给来的人听的,不如说是喊给自己听的。命运让她不断跌倒,可是自己是不想让它赢得爽快。虽然嘴很硬,但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掉。
“啊?你大声点,我听不清。”郭安时假装还是听不见,隔着风沙侧着耳,也大声呼喊。
孔锦已经发泄完,便懒得理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泪水还是在眼眶里打转。
让我不要小看你,可你还在那傻傻地掉眼泪。
郭安时看着不远处孔锦因为哭泣,轻耸着双肩,手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脸。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客官。
郭安时不知怎么地,心突然像被人揪了一下,原来外表再光鲜亮丽的人,在深夜也会有说不出口的苦痛。
孔锦在前面走,那个店小二就在十几步外跟着,等到了老百年客栈,两个人脸上都被风沙吹得像在外乞讨了几个月,两个大花脸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理各怀鬼胎,但是一句话也没说,就各自上楼了。
孔锦本来还烦恼和这个尾随自己的店小二怎么交谈,发现他倒好,回来一脸不认识,没看见的样子,“噔噔噔”爬上楼就寝了。
孔锦洗漱完钻进温暖的被窝,外面依旧狂风大作,不知是不是心中的苦闷全在夜里嘶喊出去了,伴着呼呼风声,自己也香甜入睡了。
梦里那个只会袖手旁观的店小二,在那发难,白天里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大小姐,到了晚上就凶了吧唧的,成了一个在狂风中乱喊的疯丫头,长安的人都是这么不疯魔不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