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羊的短篇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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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铁秤悬

咸腥的海风卷着芦盐特有的苦涩,赵三平用麂皮擦拭“海河公平秤”的青铜砝码时,指腹突然触到几粒凹凸。他眯起昏花的眼睛,看见秤星缝隙里嵌着些晶亮碎屑,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靛蓝色——这颜色他认得,上月津门首富王老爷给姨太太打的点翠簪子,用的就是这种南洋孔雀石。

码头上的梆子刚敲过辰时,盐栈杨掌柜已提着紫铜水烟袋踱过来。“老赵头,今儿这潮盐成色足吧?”烟锅里火星明灭,赵三平瞥见对方马褂下露出半截怀表金链,表盖上双鹰徽记正是德国公使馆上月丢失的那批贡品里的样式。

“二百三十一斤七两”赵三平报数的声音有些发颤,秤杆尾端那抹不正常的沉坠,恰似三年前运河道台暴毙时悬在桅杆上的尸首。他余光扫过盐包堆里新添的车辙印,两道间距比寻常骡车宽了半掌——这尺寸正合英吉利铁甲舰运来的四轮马车。

戌时收工,赵三平蹲在灶房后头熬洗秤砣的碱水。当锈渣在陶罐里泛出孔雀绿时,暗巷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他攥着火钳摸过去,看见陈大脚抱着具焦黑的小尸体,女孩右手还紧紧攥着把掺沙盐,盐粒里混着的朱砂红竟与盐运使轿帘上的流苏同色。

次日验盐,赵三平特意将砝码在青石板上拖出划痕。那些蓝绿色粉末在日光下渐渐转为赤褐,让他想起西洋传教士药房里的硫酸铁溶剂。当杨掌柜第八次催促时,他猛然发现盐堆阴影里站着个戴墨镜的洋人,皮靴上沾着的贝壳粉正是大沽口炮台特有的沉积物。

秋分那日暴雨,赵三平借口修秤躲进库房。刮下的铜锈在宣纸上洇出古怪纹路,竟与盐政衙门新贴的缉私告示上,那个被通缉的“盐枭”背上刺青完全一致。他颤抖着掰开砝码底座的铅封,里面滚出颗刻着满文的金瓜子,正是去年太后赏给河道总督的节礼。

霜降清晨,赵三平在验盐簿上多勾了笔朱砂。当运盐船吃水线异常下沉三寸时,他看见巡盐御史的乌篷船里闪过半幅孔雀补子——那本该穿在云南布政使身上的官服,此刻却裹着个碧眼卷发的洋商。盐包破口处漏出的晶体在甲板上画出诡异符号,恰似英吉利银行汇票上的防伪花纹。

腊月二十三祭灶夜,赵三平将熔化的砝码倒进模子。青铜液里浮起的锡渣排列成神秘阵列,正是法兰西工程师在租界铺设的电缆线路图。当更夫梆子敲到三更,他借着雪光看见新铸砝码的暗格里,赫然躺着半张撕碎的《天津条约》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