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掷雷器
柏林郊外的皇家火炮铸造厂，如今已是普鲁士王国最繁忙的工业心脏之一。
高耸的烟囱不知疲倦地向天空喷吐着灰黑色的烟柱。
空气中弥漫着煤烟、硫磺和灼热金属混合的刺鼻气味。
巨大的水轮带动着镗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轰鸣，锻锤敲打金属的叮当声此起彼伏，构成了这个新兴工业时代的主旋律。
林恩·冯·霍亨索伦男爵的敞篷马车在一片喧嚣中停在了铸造厂的主工场门口。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笔挺的蓝色军服，而是换上了一套更便于活动的深色猎装，脚上蹬着结实的皮靴，沾满了清晨的露水和路上的尘土。
紧随他下车的是卡尔·冯·克劳塞维茨中校，这位年轻的参谋军官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眉头微蹙，似乎还在思考着昨天关于“迅雷”步枪和新战术的讨论。
“男爵阁下，中校阁下！”一个身材粗壮、穿着皮围裙、脸上沾满油污的中年人快步迎了上来。
他是铸造厂的总工程师，格哈特·迈耶，一位经验丰富的火炮工匠，也是施密特的老朋友了。
“早上好，迈耶师傅。”林恩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我来看看我们的大宝贝儿进展如何了。”
迈耶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请跟我来，男爵阁下。它正在进行最后的镗削，主体结构已经完成了。”
三人穿过嘈杂的工场，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区域。
一座巨大的青铜怪物正静静地躺在厚重的木制支架上，几名工匠正围着它忙碌着，用一种原始的蒸汽动力镗床小心翼翼地打磨着炮膛内壁。
这就是林恩要求设计制造的重型攻城臼炮。
它的口径达到了惊人的十二英寸（约合305毫米），炮管粗短，角度高耸，整个炮身连同底座，看上去就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按照您的要求，我们加厚了炮壁，特别是炮尾部分。”迈耶拍了拍冰冷的炮身，“理论上，经过我们的强化设计，它可以承受高达四十普鲁士磅（约18.7公斤）的最大发射药量，能将一枚特制的二百二十磅（约合100公斤）开花弹抛射到两千五百步（约1900米）甚至更远的地方。这绝对是目前最大胆的设计之一！”
克劳塞维茨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想象着一枚巨型炮弹从天而降，砸在要塞的城墙或者敌军密集的营地中，那将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这东西简直就是为了拆毁一切坚固目标而生的。
“很好，迈耶师傅。”林恩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我想要的，摧毁一切的火力。”
他围着臼炮走了一圈，手指轻轻滑过冰冷的青铜表面，目光却渐渐飘向了旁边堆放的一些小型试验性炮管和零件。
“迈耶师傅，”林恩停下脚步，忽然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把这种曲射火炮……做得非常小？”
迈耶愣了一下，有些不解：“非常小？男爵阁下，您是指多小？”
“小到……一个人就能扛着炮管，另一个人扛着底座和弹药，几分钟内就能架设好。”
“然后朝着一百步，甚至两三百步外的敌人，把拳头大小的榴弹或者霰弹扔过去？”
林恩用手比划着，试图描述一个跨越时代的武器概念。
“一个人扛炮管？”迈耶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男爵阁下，火炮需要足够的重量来承受后坐力，炮管也需要一定的厚度来保证安全。”
“您说的那种……恐怕连一枚小石子都扔不远，而且开炮时自己就会翻倒吧？”
“不不不，”林恩摇摇头，走到一块空地上，捡起一根木炭，就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画了起来，“你看，我们不需要那么厚的炮管，因为它的膛压不会很高。”
“它的原理更像是……一个精准控制的掷弹器。”
他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一根光滑的短炮管，下方连接着一个可以调节角度的支架，底部则是一块用于稳定和吸收后坐力的底板。
“炮管要尽量轻，也许用熟铁或者钢？底部是一个简单的驻退装置，或者干脆就是一块足够大的钢板，让它能稳稳地杵在地上。”
“炮弹也不需要太大，也许……两三普鲁士磅（约1公斤）？”
“关键是，它必须能快速拆卸和组装，便于携带。”
这是林恩为突击队设计的，早期迫击炮，用来增强小队的覆盖火力。
迈耶看着地上的草图，眉头紧锁。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他本能地觉得这东西有些“离经叛道”，但林恩的描述又似乎有其内在的逻辑。
轻便、快速、曲射……
这确实填补了现有火炮体系的一个空白。
“理论上……或许可行。”迈耶迟疑着说道，“炮管可以做得比较薄，用钢材的话强度也够。”
“关键是底座的设计，如何有效吸收后坐力，并且保证一定的射击精度……”
“还有就是炮弹，这么小的炮弹，引信是个难题。”
林恩马上指正道：“引信可以简化，甚至用最简单的延时引信。”
“精度要求也不用太高，它不是用来精确打击的，而是用来覆盖一个区域，压制敌人的火力点，或者把榴弹扔进建筑里。”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目光灼灼地看着迈耶。
“迈耶师傅，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请你相信我，这东西在未来的战场上，价值可能不亚于那边的大家伙。”
林恩顿了一下。
“既然是用来把炮弹扔进敌人头顶的，就叫它‘Minenwerfer’（掷雷器，德语迫击炮的早期称谓）如何？”
“掷雷器……”迈耶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咀嚼它的含义。
“我需要一个原型，迈耶师傅。”林恩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尽快。不用追求完美，先让它能响，能把炮弹抛出去。”
“这……好吧，男爵阁下。”迈耶最终点了点头。
这位男爵阁下的想法总是一个接一个。
离开铸造厂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斜，将长长的影子投在马车驶过的道路上。
克劳塞维茨依旧在消化着今天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从巨大的攻城臼炮到那个匪夷所思的“掷雷器”概念。
“林恩阁下。”克劳塞维茨终于开口，“如果‘掷雷器’真的能成功，再配合上‘迅雷’步枪……”
“你构想的那支‘猎兵突击队’，可能会改写整个战争逻辑。”
林恩笑了笑，靠在马车柔软的靠背上，“卡尔，我们必须走的比法国人更快，更远。”
“普鲁士的人口远不如周边的国家，资源也匮乏，所以我们的士兵很宝贵，一个也不能浪费，只能在装备上下本钱。”
克劳塞维茨沉默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法国军队的强大和拿破仑的可怕。
莱比锡的平手，更多是依靠俄国人的帮助，以及奥地利的威胁才勉强达成。
普鲁士自身的实力，在那场会战中暴露无遗。
当马车在总参谋部大楼前停下时，海因里希已经焦急地等在门口。
“男爵阁下，中校阁下！”海因里希快步上前，神色异常严肃，“刚刚收到的紧急信报。”
“一位来自伦敦的特使，乔治·坎宁先生的私人代表，阿什顿勋爵，已经抵达柏林，请求尽快与外交大臣和国王陛下会面。”
林恩和克劳塞维茨对视一眼。
“英国人？”林恩挑了挑眉毛，“这个时候派特使来……”
“看来那位皇帝在西班牙的日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过啊。”
克劳塞维茨压低声音：“他们想干什么？组建同盟？”
林恩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想拉着我们，再给那位法国皇帝的屁股上来一脚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