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乱世惊鸿影
白心月捏着绣针的指尖微微发颤,绷架上那幅双面异色绣已到了收尾的紧要处。
金线在素绢上如灵动的游蛇般穿梭,雀鸟尾羽的流苏在秋阳里泛着粼粼波光,那光芒晃得她眼睛微微刺痛。
忽然“啪”地一声脆响,绣线毫无征兆地断了,声音在寂静的绣房里格外突兀。
“姑娘快跑...”贴身丫鬟翠浓跌跌撞撞冲进绣房时,正撞见那根孔雀蓝流苏悠悠飘落在地。
小丫头鬓发散乱,几缕发丝贴在满是汗珠的脸颊上,绣鞋上沾着泥,每一步都带着慌乱的声响,扑到跟前时带翻了青瓷茶盏,清脆的瓷盏落地声在屋内回荡,“流寇!西边院墙被砸开了!”
这绣房位于白家宅院的东北隅,离西边院墙尚有一段距离,可此刻窗外的桂花香陡然混入铁锈味,那刺鼻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起鼻子。
白心月怔怔望着绣绷,方才还活灵活现的翠鸟此刻像被掐断了咽喉,在她眼中失去了生气。
远处传来瓷器碎裂声,那尖锐的声响好似要划破她的耳膜,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那声音顺着青砖地爬过来,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的心上,冰得她脚底发麻。
地窖在绣房的西北方向,“快去地窖...”话未说完,翠浓突然死死捂住嘴,雕花木门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粗粝男声裹着酒气透进来:“弟兄们,这屋门环包铜,定藏着好货!”
白心月猛地攥住梳妆台上的冰裂纹瓷枕,瓷枕触手冰凉,让她的手心一阵凉意。
去年上元节灯市走水时,她见过被火舌舔舐的窗棂如何噼啪作响,此刻雕花门上的铜锁正发出相似的哀鸣,那声音仿佛是死亡的召唤。
冷汗浸透的中衣贴在脊背上,黏腻而冰冷,她忽然瞥见镜中自己发间金簪的寒光,那寒光一闪,刺得她眼睛生疼。
“哗啦!”门闩断裂的瞬间,白心月的心猛地一紧,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她的手微微颤抖,却还是将瓷枕狠狠砸向多宝阁。
霁红胆瓶应声而碎,数十颗南海珍珠顺着檀木格栅滚落满地,叮咚脆响清脆悦耳,却让门外暴喝骤然凝滞。
“大哥!这里有小宝贝儿!”脚步声凌乱转向隔壁,白心月趁机将绣架推至门前。
绷紧的素绢上,未完成的并蒂莲被扯得面目全非,金线在晃动中织成一张颤动的网,在她眼中那网仿佛是命运的枷锁。
她抖着手去摸剪线头的银剪刀,却碰翻了胭脂匣,朱砂色泼洒在月白裙裾上,宛如心口渗出的血,那鲜艳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双眼。
喘息声去而复返时,白心月正将最后一把铜钱撒向窗外莲池。
叮咚水声里,她突然想起及笄那日,母亲将库房钥匙压在她掌心时说:“月儿要记得,紧要时黄白之物最能换命。”
“砰!”门板剧烈震动,撑窗的竹竿被震得滑落,那竹竿落地的声响在屋内回荡。
白心月踉跄着退到屏风后,指尖触到父亲前日送来的生辰礼,整块沉香木雕的百子千孙图,沉香木温润的质感让她稍稍镇定了一些。
她突然抓起案上未封的火折子,青烟腾起的刹那,门外传来刀刃相击的锐响,那尖锐的声响让她的心再次悬起。
沉香木燃烧的幽香与血腥气在门缝处纠缠,那混合的味道让她有些头晕。
白心月攥着半截火折子的手突然被震得发麻,力量之大让她差点松开手中的火折子。
雕花门轰然洞开的刹那,她踉跄着撞上黄杨木屏风,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却淹没在更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里。
一杆红缨枪破空而来,枪尖挑飞了贼人劈下的砍刀,那枪尖划过的寒光让她眼前一亮。
白心月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望见来人玄色劲装上的银线云纹在日光里翻涌如浪,那绚烂的光芒仿佛给这混乱的场景带来了一丝希望。
潘羽书反手将长枪横抡,枪杆抽在贼人腰腹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那声音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壮汉竟生生撞断了廊柱,瓦当上的积灰簌簌落在白心月颤抖的睫毛上,痒痒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躲好!”男子低喝声带着金石之音,那声音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她慌乱的心稍稍安定。
白心月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退到博古架旁,碎瓷片正硌着露出来的足踝,那尖锐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方才慌乱中竟跑丢了绣鞋。
她慌忙将染着胭脂的裙裾往下扯,却发现潘羽书早背过身去,银甲护腕反射的冷光替他隔开所有腌臜景象。
庭院里突然响起骏马嘶鸣,那激昂的嘶鸣声仿佛给这紧张的气氛注入了一股活力。
白心月借着半掩的窗棂望去,见潘羽书带来的灰衣侍卫正用绞金索将贼人串成蚂蚱。
有个贼人试图翻墙,却被掷出的枪鞘击中后心,像破麻袋般栽进莲池,惊得锦鲤跃出水面,甩了她满脸带着腥气的水珠,那冰凉的水珠让她清醒了不少。
“姑娘可还安好?”
白心月猛然回头,正撞进潘羽书深潭般的眼眸里。
他卸了银甲,此刻只着月白中衣,衣襟处还沾着星点血迹,却将长枪倒持身后,这个体贴的细节让白心月鼻尖发酸。
她慌忙要行礼,却发现对方目光落在她渗血的足尖,当即红着脸缩进裙裾。
“小女子白心月,谢将军...”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翠浓带着哭腔的喊叫。
白心月瞳孔骤缩,赤着脚就要往外冲,却被潘羽书用枪杆横拦住去路。
“东南角门还有三个逃兵。”他解下墨色披风抛过来,衣料上残留的体温裹着沉水香,那温暖的触感和熟悉的香气让她有些恍惚,“令堂在西厢房,我的医官正在诊治。”见少女惊愕抬头,他难得露出些许笑意,“方才在回廊捡到个摔碎的紫砂药罐,罐底印着白府徽记。”
白心月攥着披风的手指节发白,那是母亲每日要服的养荣汤,晨起时她还亲自盯着丫鬟煎药。
院中忽有冷风掠过,吹得她脸颊生疼,她嗅到潘羽书衣角残留的淡淡药香,与母亲常年喝的汤药味道微妙地重合。
“姑娘!”翠浓满脸泪痕扑进来,发间还沾着草屑,“夫人方才呕了血,现下却挣扎着要见您!”小丫鬟突然噤声,惊恐地望着潘羽书收枪时露出的玄铁令牌,那上面赫然刻着骁骑营的虎头纹。
白心月看到那玄铁令牌,心中一惊,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这骁骑营的将军为何会在此刻出现?
他与白家的安危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是福是祸?
种种疑问在她心中交织,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眼前闪过半月前的画面。
母亲在祠堂抄经时突然笔锋乱颤,墨迹染污了《药师经》的“阿伽陀药”四字,当时窗外恰有驿马疾驰而过,惊飞了檐下养着的信鸽。
“劳烦将军...”她嗓音发颤,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今日救命之恩,白家必有重谢。”藏在披风下的手悄悄将半截火折子按进香炉,青烟扭曲成奇怪的蛇形。
潘羽书眉峰微动,突然以枪尖挑起滚落榻边的沉香木雕。
“这百子千孙图倒是别致。”他指尖抚过焦黑的雕纹,某个婴孩襁褓上的火痕恰巧盖住了原本的莲花印记,“可惜被火气伤了木纹,白姑娘可知晓,上好的沉香遇明火,会渗出金色脂泪?”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那单调的声响在暮色中回荡。
暮色突然潮水般漫进窗棂,黑暗渐渐笼罩了一切。
白心月望着医官匆匆跑过的身影,没注意到潘羽书将块染血的帕子塞进袖袋。
那帕角绣着的半朵木樨花,正与她母亲药枕上的纹样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