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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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南宫大火

不知不觉,正月就过去了,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阳光也有了热度。

唐平难得地走出了房间,站在廊下。

郭武正在院中练槊,沉重的铁槊在他手中挥舞自如,虎虎生风,一看就让人心生畏惧。

不得不说,在具体的武技上,荀攸的造诣远在唐平之上。由他指导的郭武好像真正找到了练武的方法,进步神速。

如果许攸复生,再次面对郭武,可能一个回合都抵抗不住。

唐平觉得,是将第二篇拳论传给荀攸的时候了。

他前世的研究方向是道教,虽然主要内容是道家哲学和宗教仪轨,以及与道教相关的历史,武术并不是重点,他也没真正练过,但理论和文章还是知道一些的。

之前传给荀攸的拳论就是其中一篇,正式名称是《张三丰太极拳论》,算是太极拳的理论雏形,当时还叫长拳,与之对应的太极拳就叫十三势。

他大略记得拳论内容,怎么用却是一知半解。进退顾盼定的步法与禹步有关,还能照葫芦画瓢地说一下,掤捋挤按采挒肘靠八法却只能让荀攸自己去悟。

他可以从理论上给一点启示,比如力学。

拜新媒体所赐,他看过一些传播传统武术的视频,知道一点内家拳的力学原理。

“师傅?”荀攸走了过来,仰头看着唐平,目光中带着期待。

唐平当初说过,留他一段时间,如果觉得合适,再谈正式拜师的事。

现在他已经在唐平身边两个月了。

唐平伸出负在身后的手,将第二篇拳论交给荀攸。“拿去看看,有什么心得,告诉我。”

“喏。”荀攸大喜,连忙双手接过,看了一眼。“这是什么拳法?”

“无名,而且只是总纲,重在意,不拘于形。”

荀攸眨眨眼睛。“师傅,这里面有‘气沉丹田’,莫不是神仙术?”

唐平有些意外。“你读过《老子铭》?”

内丹术发端于东汉末年,丹田一词最早出现在桓帝延熹八年立于老子故里苦县的《老子铭》中。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养生术还是在外丹术为主,内丹术局限于呼吸纳,没有丹田的概念,荀攸能从“气沉丹田”一词想到神仙术,应该看过《老子铭》。

“弟子去过苦县,祭拜老子,读过碑铭。”

唐平笑了。“你也好神仙术?”

“喜欢神仙术的人很多,弟子也不能免俗。”

唐平点点头。“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荀攸摇摇头。“神仙术是秘传,弟子之前没有拜过道门中人为师,无从得知。”

“有空你试试腹式呼吸。”唐平比划了一下。“不要急,顺其自然,快的话,半个月就会有感觉。”

荀攸愣了一下,随即撩起衣摆,双膝跪地,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谢师傅传道,弟子没齿难忘。”

唐平吓了一跳,随即又醒悟过来。

自己作为后来人,见惯了所谓修行秘诀,也不太相信,没有意识到这几句解释对荀攸有多大意义。

神仙术之所以称为神仙术,就是因为极其难得。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有了这些口诀,就等于打开了成仙之门,剩下的只需要努力练习就行。

如此珍贵的口诀,当然不能轻传,非入室弟子,连听都没机会听到。

即使是入室弟子,想听到这样的口诀和具体的修习办法,也要付出重金。

一字千金可能有些夸张,一字一金,绝对是贱卖了。

而他,就这么随口传给了荀攸,荀攸岂能不五体投地。

恍惚之间,唐平知道自己掌握的那些修行口诀、养生办法就是一座庞大无比的金山,随便拿出一点,就可以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

他之前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起来吧,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有什么成就,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喏。”荀攸再拜,起身后,从怀里掏出手绢,拭了一下眼角。“弟子当谨记师训,不断精进,决不敢辱没师傅威名。”

唐平摆摆手,示意荀攸自己去练,不要打扰他。

不出意外的话,荀攸这个弟子收定了。

但他一直在等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唐平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湛蓝的天空。

——

“上使,上使,你快看。”郭武突然叫了起来,伸手指向远处。

唐平一愣,顺着郭武的手看去,却见天空烟尘滚滚,直冲云霄,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这是走水了啊。

看方向,好像是皇宫?

正在一旁揣摩拳论的荀攸也反应过来,立刻将拳揣在怀中。“师傅,我出去看看。”

唐平点头答应,荀攸随即冲出了小院。

他们几个人中,只有荀攸适合打探消息。

卞氏听到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浓密的烟尘,也吓了一跳。

“好像是南宫走水了。大汉的火德真是要衰了,几年之间,皇宫接连走水。”

“之前也走过水?”

“前年五月,永乐宫署就曾经走水。大前年,掖庭永巷也走过水。”

唐平无语。

汉为火德,结果汉朝的皇宫接连失火,这是火德太旺,还是刘氏天命将终,控制不住火德了?

不过,去除天人感应的思想,仔细想想,也不意外。

一百多年的老房子,年久失修,而且从他去年入洛阳,到现在三个多月,好像就没下过雨。天干物燥,可不就是一点就着。

至于是天灾,还是人祸,就说不清了。

反正他不相信纯属意外。

那是皇宫,又不是荒郊野外,断一个疏于职守不为过。

如果是监守自盗,再纵火平帐,那就更合情合理了。

总之一句话,天子不仅控制不了天下,连宫里也有镇不住了。大汉这幢百年古宅,架子还在,内里却已经腐朽不堪,随时可能崩溃。

就算没有董卓,那场大火也无法避免,只是早一点晚一点的区别而已。

每每想到这一点,唐平的心情就异常的压抑。

——

荀攸直到天黑才回来,叙述了所见所闻。

他进不了皇宫,但是火烧得厉害,宫外也能看到。守宫的卫士如临大敌,将宫门守得很紧,以防有人趁乱入宫。大将军何进听到消息后,也赶到宫里,协助灭火。

其实不用荀攸说,唐平也知道火烧得很厉害。

因为火一直在烧,没有灭。

“水火是谁的责任?”唐平隔着窗户,看着漫天的烟尘,叹了一口气。“这次怕是要倒霉了。”

荀攸摘下防尘的面纱,又掸了掸外衣,才走进西室。“宫外是执金吾的责任,宫里不清楚。不过宫中诸署如今都以宦者为令,要倒霉也是宦者倒霉。”

唐平瞥了荀攸一眼,听出了一点兴灾乐祸。

卞氏送上茶来,轻声说道:“宋皇后死后,其父执金吾宋丰也下狱而死,其后执金吾缺就一直空着,就算要追责,也追究不到人。”

唐平有些诧异。“再怎么说,执金吾也是九卿之一的高官,怎么会没人做?”

百年老城,水火最为关键,至关重要的执金吾居然一直空缺,这有点匪夷所思。

“执金吾虽是九卿之一,却不为人重视,又要负责整个洛阳城的水火,责任重大。清流们不愿做,一般人想做做不了,最近几任执金吾不是浊流就是外戚。宋丰之前是段颎,段颎之前是董宠,都下狱而死,执金吾已成不祥之官,更没人愿意做了。”

唐平转头看了一眼卞氏,心生疑惑。

卞氏到他身边之后,一向话少,今天这种情况很难得。

“你对洛阳的官职很了解啊。”

“妾只是对执金吾略有所知。”卞氏嘴角挑起一丝浅笑。“宋皇后和曹家有姻亲,当年宋皇后被谮而死,曹家也受了些牵连。”

荀攸突然说道:“师母可知是谁谮毁宋皇后?”

卞氏瞥了一眼荀攸,又看了一眼唐平,才说道:“听说是王甫,熹平元年,他们曾诬告过渤海王刘悝,刘悝的王妃就是宋皇后的姑母。”

荀攸掐着手指算了算。“渤海王刘悝夫妇是熹平元年下狱,当时宋皇后已经是皇后,为什么到光和元年,王甫才陷害宋皇后?”

卞氏嘴角的笑容更盛。“荀君觉得呢?”

“想害宋皇后的人恐怕不是王甫,而是何皇后。史侯今年十三,生于熹平元年,何皇后本在掖庭,生了史侯后被拜为贵人。宋皇后死后两年,何贵人就成了何皇后。”

卞氏低着头,不置可否。

唐平心中微动。

他是一个阴谋论爱好者,荀攸的分析很对他的口味。

王甫如果真的担心宋皇后为渤海王夫妇报仇,不会等那么久。相比之下,何皇后为了自己上位,指使王甫陷害宋皇后的可能性更大。

宋皇后死的时候,史侯七岁左右,刚刚过了容易夭折的年纪,从史道人府中回宫。有了这个儿子,一旦宋贵人死了,何贵人就是皇后之位的唯一人选。

考虑到何皇后一向的为人,这个猜想很合理。

如果再考虑到皇宫里的最后三次火灾不是掖庭就是董太后所住的永乐宫,唐平甚至有理由推测,这三起火灾和何皇后也有关系。

当然,这只是猜测,可能永远不会有证据。

但这足以提醒他,人为了权力,可以疯狂到什么地步。

就算没有这些,何皇后毒杀王美人也是明明白白记载在史书里的。

后宫有这样的一个疯皇后,怎么可能安宁?

他甚至可以怀疑,天子英年早逝,或许就是被何皇后毒杀的。当时皇长子已经十七岁,随着董侯安全的度过了童年期,天子废长立幼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与大将军何进的矛盾不断激化,甚至几度有废后的想法。

唐平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了。

高处不胜寒,皇帝被称为孤家寡人是有道理的。为了最高权力,想害他的人太多了。

——

唐平没想到的是,南宫的大火不仅没灭,而且越烧越大。

宫里有多少损失,没人知道,但整个洛阳城被波及,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天空被烟尘笼罩,地上到处都是黑色的烟灰,就像下了一场黑雪。

第三天晚上,荀彧突然出现在小院。

摘下斗笠,脱掉沾了不少烟尘的大氅,荀彧钻进了西室,随即关上了门。

唐平坐在案前,看着荀彧,皱了皱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唐君,我从宫里来。”荀彧在唐平面前坐定,急声说道。

“嗯。”唐平不动声色,给荀彧倒了一杯水,推到荀彧面前。

“我奉天子手诏,来见唐君,想请唐君施法降雨。”荀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长约一尺的竹简,双手递到唐平面前。

唐平愣了一下,看看荀彧,又看看他手里的竹简,嘴角抽了抽。

“我不会求雨。”

荀彧有些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唐君经天纬地,精通道术,怎么不会求雨?”

“真不会。要是会,不用你来,我早求了。”唐平诚恳的说道:“宫里走水,为什么不安排人救火,反而要求雨?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荀彧无力地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的竹简,沉默半晌。“火势太大,救不下来,天子也是没办法了,才想出请唐君求雨灭火的办法。本以为唐君能助一臂之力,现在……”

他叹了一口气,将竹简丢在案上,起身就走。

“呯”的一声,门被弹开,晃晃悠悠,荀彧也顾不上,直接下堂走了。

唐平没动,伸手捡起竹简,看了一眼。

“天子好书法。”

天子的书法真的很漂亮,唐平自愧不如。

卞氏走过去,关上了房门。“天子是蔡伯喈的弟子,不仅写得好书法,还擅长音律、诗赋、丹青。如果不是天子,而是士大夫,他会是个风流名士。”

“很可惜,这样的人做皇帝,本身就是亡国之兆。治国需要极端的理性和务实,不能太艺术。”

荀攸推门进来,正好听到唐平这句话,不禁笑道:“师傅所言甚是,所以史侯就教于师傅,才是图存救亡之道。蔡伯喈教不了天子,也教不了史侯,到了洛阳也没用。”

“蔡伯喈到洛阳了?”

“年前就到了。”荀攸关好门,在唐平面前坐下,拿起天子手诏看了一眼,又随手扔在案上。“听说一直在袁府,和几位大儒讨论师傅的道论。我阿叔刚才来,没说吗?”

“没说,他是来传诏,让我求雨灭火的。”

“师傅没答应他?”

“我不会。”

荀攸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师傅回答得这么直接,一点也不像道门中人,反而更像儒者。”

唐平有些奇怪。“怎么说?”

“道门中人怪会装神弄鬼,就算不会求雨,也不肯直说,总要用些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话语来搪塞,免得被人看低。反倒是儒者,崇尚直道而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唐平忍不住调侃道:“你这是为儒门贴金吧?道门中固然有不少装神弄鬼之辈,儒门中也不乏言行不一之徒。求雨这种事,本来就是董仲舒先搞起来的。”

荀攸毫不客气地说道:“他们都是杂儒,不是纯儒。”

“在你看来,谁是纯儒?”

“孔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