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宫哭拜

和荀参的联系，这是曾经他崔祎所期望的，曾于雨夜中无比渴求，甚至以此撬动了京城的局势。

然而，此刻却不一样了。

身为一张已然打出的牌，荀参所能被利用的价值正在急剧减少。

人言可畏，单是武陵王与荀参暗中勾结这个传闻，便足以让秦王心生疑虑。

忠臣不二主，反之亦然。

事二主之人，荀参便已非忠诚之人，如此一来，又有谁敢信任他呢？

故而，荀参必须要在秦王面前与他划清界限，崔祎或许可以与荀参维持相对良好的关系，但荀参效忠的主君只能有一人。

得知此事后，崔弘对崔祎的戒心会下降，会以为荀参投效了秦王，他崔祎被抛弃了。

于是，在三月十六日。

这天，崔祎身着一袭斩衰孝服，在一些王府仆从的护卫下，领着十来名随从，就这样从太极宫正门的阖闾门进入皇宫，朝着太极殿的方向走去。

行走间，崔祎留意到道路两旁把守的宿卫士兵，乃是另一支兵马。

这些天来，他在羊盏的协助下，搞清了许多军务事情。

结合自身前身的记忆，他对诸多事宜都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其中便包括京城内各支宿卫兵马的状况。

这支军队，皆身着胸口有护心镜的皮甲和镶了铁片的皮质兜鍪，军中多为步卒，彼此间所操方言皆为淮水一带的口音，手持的是长度超过三米的长枪。

“（前燕承运）五年，太祖出徐杨总管，尽发淮泗敢勇三十万，驱以伐吴，累数战，得兵九千，号；‘杀生’。”

“时人哀之曰；‘杀淮泗之生以铸此军也。’”

杀生军在战场上具备超高的机动性，既能与重型步兵军队相抗衡，又可抵御骑兵冲锋，同时还能以极快的速度在战场上完成从纵队到横队的转向，并对一些骑兵进行包围和拦截。

这是完全可行的，毕竟骑兵不可能让自己的战马始终处于巅峰状态。

而骑兵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跑的，因为要时刻要维持一个松散的结阵。

且冲锋数次后，战马便会体力不支，还不如虽仅有双脚，却耐力超群的这些‘淮泗敢勇’。

当然，此处所指的战马，是那些为了增强爆发力和冲击力而特意选育出来的，那些以耐力著称的马并不在其列。

淮泗，这里便是后来伪燕的老巢，而伪燕政权虽名为燕，却是一个从上到下完全由汉人构成的政权。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如今，这支部队名义上隶属于中护军将军鱼思贤的宿卫部队。

他们面无表情，看上去是得了命令，便放崔祎一行人进入宫中。

像这样的人，他们这几日见得多了。

满朝文武，皆是三三两两地进来，既成全了臣子的礼仪，又不失为贵人保身立命的策略。

此刻住在太极宫中的那位，对此亦是无可奈何。

进入宫殿后，崔祎在一众宫女的注目礼下，缓缓走入后宫的偏殿。

他身着孝服，与以前在宫中时的精神面貌略有不同，却也引得那些宫女频频侧目。

崔祎目不斜视，来到大行皇帝的灵柩旁，下拜，放声悲哭。

而周围亦有不少与他一样做此举动的臣子，人数虽三三两两，但三拜九叩之后便离开了。

崔祎心中不禁生出一个有些大不敬的念头，仿佛这灵堂像是在办流水席。

拜完之后，崔祎自行离开，脚步却忽而一转，走向了太极殿的方向。

他觉得是时候去见见那个一直将自己视为敌人的兄长了。

......

太极殿高大巍峨，殿顶高近二十米，晋王崔弘端坐于高高的御座之上，身穿黑色的天子冕服，头戴冕旒，声音威严地开口：

“既来见朕，为何不跪？”

崔祎却并未以臣子见君王之礼参拜，只是行了弟拜见兄长的礼节。

这让崔弘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他质问道：

“崔祎！尔是来戏耍朕的吗？”

崔祎却径自起身，说道：

“此殿中人多眼杂，还请殿下屏退左右。祎有话对殿下说明。”

殿下，顾名思义，在太极殿之下，是距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他崔祎也可被称为‘殿下’前提是那得是十分庄重的场合。

崔弘眼底再次闪过一丝怒色，但这股怒色比之前略微衰减了几分，更多的是无奈。

他挥了挥自己的衣袖，对左右的侍者说道：

“没听到武陵王说的吗？尔等都给朕退下。”

侍者们纷纷应声离去。

等到众人都退下之后，崔弘才开口问道：

“怎么？等到被那个奸诈小人抛弃了，尔才有脸想起朕吗？”

他口中的奸诈小人，自然是当朝尚书左仆射荀参。

崔祎对此避而不答，只是轻轻叹气。

崔弘又追问说道：

“尔为何不愿以臣子见君王之礼拜见朕？”

崔祎却轻声说道：

“如果兄长能够做到三点，而弟仍然不愿以臣子之礼拜见兄长，那就请兄长以大不敬之罪将祎诛灭。”

“这三点，一是先告太庙，二是得到包括两位宰相在内的众台阁官员的联名认可在即位诏书上，三是前去西郊的天坛祭告天地，接受百官朝拜，正式成为天子。”

崔弘在自己的御座上，显得有些恼怒。

他说道：“尔当朕不知道这三点吗？但是彼等......彼等.....唉。”

崔祎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

“如果阿兄能做到这三点，就算祎真的是一个外表看似忠心，内里却心怀叵测的奸诈之人，又能对阿兄的地位产生什么伤害呢？”

“而如果阿兄做不到这三点，那即便祎在此称臣，对阿兄的地位又能有什么裨益呢？”

崔弘长叹一声，终究不再自称“朕”。

他轻轻开口说道：

“我又如何不知道这件事啊。”

这时，崔祎却突然站起来，走近了崔弘。

在成为这座太极殿的主人之前，崔弘一直认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便是从晋王府到太极殿的这一段路。

然而，当他真正登上太极殿的宝座后，却发觉最远的距离，其实是从太极殿到宗庙需要穿过的永巷，那是一条长长的黑暗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