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2章 离京赴任
赵子称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
假装借着酒劲跟陈东等人辩论梳理完本朝的正统性来源、和对前朝的定性问题后,赵子称就假装彻底喝多了,一头睡在酒桌上,不再言语。
居于高位的赵佶,眼见该套的话也彻底套完了,今日收获颇多,还不经意摸清了这位远房堂侄的禀赋脾性,便心满意足。众人又稍稍娱乐了一会儿,赵佶也让人找来歌女献艺一番,这场宴席便正式结束。
陈东等人自行离去,赵子称也被慕容妍搀扶着上车。
赵佶倒是没急着回宫,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赵子称等人的马车先离去了,他才扭头随口问李师师:
“你那边如何?”
李师师娇柔软糯地道:“他妹子也是个信义之人,心直口快,见不得疾苦。”
李师师并没有多嚼舌头,只是如此点到即止。
她和慕容妍在里间饮宴的时候,慕容妍已经尽量少说话了,也很克制,并没有犯什么错误。这些印象,都是李师师凭借仅有的只言片语揣摩出来的。
做李师师这一样的,察言观色起来最毒,能混到她这样,情商和看人的眼光绝对差不了。
李师师其实还发现了一些破绽,那就是她根据慕容妍提到赵子称时的语气、表情,觉得他俩可能并非亲兄妹。
李师师也没有证据,她就是凭女人的直觉判断出来的。但她也没打算戳穿这一点,她只当赵子称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或许是不希望自己身边的女人被其他赵家人看上罢了,以免横生枝节。
这一点她是乐见其成的,因为慕容妍比她漂亮不少,她也不希望多出一个又年轻又漂亮却不姓赵的美人。
最终的结果,就是赵佶对赵子称的印象很满意,而李师师为了避免多事,也在尽量帮他说好话,最好尽快把那对“兄妹”送走。
临了,李师师随口关心了一句:“陛下觉得那年轻人怎么样?”
“聪慧机敏,颇能举一反三,但是没什么城府。还是太年轻了。”赵佶随口点评。
赵子称给他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一个学有所成、有创意又敢想的理想主义者。
当然,如今还没有“理想主义者”这个词。
一个宗室成员,如果既忧国忧民,又有城府,或者隐藏自己的志向,那是绝对不能用的。哪怕宋朝很优容宗室,也不可以。
但如果他只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那就没什么关系了,这种人太容易得罪人,又太有原则,肯定没什么拉帮结派的政治手腕。让他一展所长,也未尝不可。
心中下了如此判断后,赵佶也就想明白该怎么用这个远房堂侄了。
……
赵佶很快把李师师送回镇安坊,然后驱车回宫。
一到宫里,赵佶就接连部署了几件事情。
首先是找来翰林和几个负责国史的官员,跟他们讨论了一番本朝对前朝史料的官方意识形态,把今日酒桌上听来的那些赵子称的观点,跟这些官员们切磋了一下。
当然,赵佶并不会公布这些学说的来源,他只当成是他自己读书偶有所得。他见赵子称的事儿是隐瞒身份的,没必要多生枝节。
这一点,赵子称其实也早就料到了,也并不介意。因为这种事情是容易得罪人的,这套新学说容易被扣上‘穷兵黩武、鼓吹扩大对辽夏用兵’的帽子,容易被喜欢压抑武将的文官集团所忌恨,赵子称也不需要这种文坛的名声。
他只要这种意识形态被推广出去,渐渐形成气候即可。至于这个学说的“著作权”是不是他本人的,赵子称压根儿不在乎。后世马云出名之前,自己说的话都还要特地托伪说是比尔盖茨说的呢,如今赵子称人微言轻,把自己的话借皇帝的口说出来,绝对是赚不是赔。
而如今朝中那些文学之臣和史官,大多都已被大浪淘沙,剩下佞幸之臣,极少有敢跟皇帝正面硬怼的了。
所以那些人被招来后、听说这些观察和思考出自天子本人所想,便纷纷歌功颂德附和,表示这一说法确实值得研究完善。不过他们也没承诺期限修改《五代史》的论述部分,显然还想和稀泥拖时间。
好在赵佶也不急,就让他们慢慢学习讨论,反正只要在朝廷将来对辽国作战之前,把这套支持北伐的理论体系拿出来就行。一年半载之内都无所谓。
把远房侄儿的“学术成果”窃为己有之后,赵佶也稍稍有些内疚和不好意思。
于是次日,他又找来梁师成,问了关于赵子称的更多情况。
梁师成见皇帝感兴趣,察言观色,觉得皇帝对赵子称印象不错,那他也就顺着皇帝的意,挑些好话说。
赵佶全面了解了赵子称之前鼓捣的那些事儿、做的那些工作,对他越发满意,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好”字。
梁师成以为陛下要提拔赵子称,试探着问:“陛下可需要吏部……”
“不用,就按章程办即可,原来该补缺什么官就是什么官,不过可以快一点。”赵佶直接否决了梁师成的揣测。
他不希望赵子称立刻意识到昨天遇到的是皇帝,所以不能立刻法外加官。
但后续只要赵子称表现好,一切升迁可以从速。能被皇帝记住,就已经是一种非常给力的加持了,哪怕只是暗中记住。
梁师成立刻心领神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佶又道:“那赵子称既然鼓捣了水泥仿石和人造奇花异树的种种勾当,朕怕他将来迟早会得罪朱勔。你给朱勔去一封私信,就说是你揣摩的朕意,让朱勔收敛点,别跟他一般见识,朕就不直接给朱勔去秘旨了。”
梁师成心中一凛,连忙遵命。
他也没想到,那赵子称究竟用了什么手腕,能讨得陛下欢心。
要说如今回江南做官,最值钱的加持是什么,那无疑是“让朱勔别掣肘”了。
朱勔在江南的权势,已经到了巅峰,便是顶级州、府的知州,也有可能被朱勔呼来喝去。一个江南的地方官,能不被朱勔掣肘正常展开工作,那是知州都换不来的待遇。
而赵佶送走梁师成后,心里居然还觉得有那么一丝愧疚。
自己拿了本家远房侄儿的学说,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和威望,还不能直接明着公开升赏,非得先搞这些小动作。这种感觉,往往会让久居上位的人觉得难受。
赵佶思来想去,又想到了一个点到即止的补偿办法。
子称贤侄也是宗室嘛!他本人虽然年少尚未及冠,可是他还有家人。
寻常人家,儿子做官,要想恩荫父母,那是非常难的,只有父母恩荫子女的。
但既然是宗室,情况就截然不同了。有官职的、在宗正那里登记在册的宗室成员,在一个职务上年份久了,朝廷给予优待,让其升官,是很正常的事情,根本不用理由。
君不见一堆亲王、郡王、国公升爵升官,哪里有功业了?实在要编个理由,就说他家教好,培养宗室子弟遵纪守法,也算是个理由。
赵佶想到这儿,便又找来宗正,让暗中查一下赵子称的谱系。
然后他就看到,赵子称的父亲赵令话,二十岁当的九品“右班殿直”,最小的武官阶官,然后一干就是二十年,也没升过——主要是也确实没做过事,就干领一份死工资,没机会立功。
赵佶看了,也是觉得可怜。又看赵子称这一脉其他人,发现赵令话的大哥、也就是赵子称的大伯,原先倒是承袭过上一辈传下来的“开国县侯”级别爵位。赵令话因为不是长房,才没有爵位。
但赵令话的大哥已经过世了,他儿子那一辈又降了一等,如今也已经不是侯爵。
“宗室旁支有如此英才,连个侯爵都不剩,着实不体面,便找个借口,给赵令话这一脉也开恩,承袭开国县侯爵位吧。再弄个勉强配得上的文官差遣。”
赵佶大笔一挥,把赵令话、赵子称这一脉的爵位问题也解决了。
这个爵位,本来就是赵子称爷爷那辈就有的,只是没传到他父亲这一支,现在皇帝开恩,帮他们把祖辈只有一个的开国县侯拆分成两个,还都不降级,确实是殊遇了,但也说得通,并不会惹外人怀疑。
……
话分两头,赵子称假装醉酒,被慕容妍拉回了客栈。
慕容妍扛着他的手臂,进屋关好门后,还没来得及回身打完热水,赵子称立刻就酒醒了。
“你没喝醉?”慕容妍直到此刻,还不知道今日见到的客人究竟是何身份,只当是非常贵重的宗室王公,她自然理解不了赵子称为何要如此装醉。
赵子称主动接过慕容妍打了一半的温水,拿过麻布巾拧干擦洗了一把脸,淡定问道:“贤妹与那女子同饮了那么久,应该看得真切吧?她可是二十七八岁年纪?”
慕容妍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稍稍回忆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
“那十有七八就是李师师了,如此一来,那位伯父的身份,就更能确定了。我今日的表现应该算是过关了,不过京城也不能久留,以免将来再被召对、横生枝节。
这几天尽快收拾好准备赶路,只等吏部的消息一到就离京。”
赵子称今日全程都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李师师,就算有机会他也不敢抬头看得太仔细,所以这个问题只能问慕容妍。既然妹子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也算是又侧面追加了一点旁证。
慕容妍愈发惊讶,连忙问其中因果。赵子称挑能说的部分简明扼要说了一下,慕容妍这才知道他经历了多大的风浪。
此后两日,赵子称和慕容妍都是深居简出,尽快做好离京的准备,收拾好东西。
赵子称所料也果然没差太多,三天之后,梁师成就派人通知他,吏部有消息了,应该是已经走完了流程。
“真快,要不是那日的变故,这流程估计还能再走一个月。”
从吏部回来时,赵子称忍不住感慨。
慕容妍:“最后除授了什么官职?可是如朱勔许诺的?”
赵子称:“没变化,果然是姑苏县丞,正八品。”
其父赵令话得到爵位和升官的消息,并不会通过赵子称这边传达,所以他还不知道,只知道关于自己的那部分任命。
行李已经提前收拾好了,所以赵子称只是去将作监跟贾谠告别了一下,还跟陈东等认识的同学打了个招呼。接到任命后的第二天就出城。
践行宴也没再摆,前几天刚刚喝过,没必要了。
赵子称出城时,只带了慕容妍,以及慕容家的管事、家丁。
其他人都已经提前七八天便跟着杨志一批离开了。
赵子称一路南行,先走了一整日,沿着汴河行出五十余里,在朱仙镇过夜。
而杨志也已经提前得了消息,在朱仙镇上暂住,等候赵子称来会合。
众人重聚,杨志、李俊等人首先迫不及待地恭喜他:
“恭喜相公得授姑苏县丞,假以时日前途必是不可限量。”
赵子称低调地摆摆手:“行路在外,这些都免了,再说我不过是一正八品县丞,怎得就敢称相公了,以后最多只需喊县君。”
鲁达和林家家眷也终于有机会当面拜见。林娘子是女眷,不方便拜谢,就由其父张教头和鲁达拜谢:
“多谢县君周全之恩!县君高义,实在是出人意料,以至当时洒家还担心别有用心,如今想来,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万分!”
“快快请起,老人家何必如此,我如此年少,岂不是折我福寿。”赵子称连忙扶起张教头,而对于鲁达倒是不急着扶。他并不关心谁对自己更有用,只是纯粹出于朴素的敬老。
扶起二人后,赵子称先宽慰了张教头几句,让他安心移居江南,好好过日子。然后才扭头上下打量着鲁达。
鲁达被他看得心中发毛:“莫非洒家有什么不妥?”
赵子称捏了捏他胳膊,拍拍他的身板,又轻轻扯了扯头发:
“七八日不见,倒是确实瘦了些,一路也不怕画影图形了。嗯,这头发也粘得牢固。”
鲁达连忙归功于一旁的安道全:“都是安神医手艺好。”
安道全也连忙对赵子称拱手:“都是县君从将作监弄来的鹿角胶好,没有好药材,我便是空有医术,也难为无米之炊。”
见伪装工作都很妥当,赵子称也就不怕一路上多逛逛了,他召集来杨志,大家便最终核计一下,此番回江南的路线到底该怎么走。
说是商量,其实也就是赵子称的一言堂。
他让人取来一张地图,直接指着比划:“此番吏部的动作比我预期快了个把月,如今正是最热的时候,走陆路也确实受罪。
好在东归之路,在到应天府之前,还是能走一段运河水路的,船上晒不到太阳,不会太热。我们先继续走水路,在抵达应天府之前,再弃船换马,然后往正东而行。
回去的路上,我们先到徐州附近,见机行事,然后走泗水顺流到淮阴,最后淮阴至扬州、镇江、苏州的路,跟来时一样。所差的只是应天府到淮阴之间这段路,来的时候我们走的南线淮河,这次走北线陆路。”
宋朝时的应天府并不是后世的南京,而是当时的宋州,也就是其他朝代的睢阳/归德府/商丘,开封到商丘之间是有非常成熟的水路运河的,这一段依然可以搭便船。
但是到了宋州/商丘之后,继续往正东方向就没有水路了,可以走一段陆路翻越芒砀山,进入泗水流域,抵达徐州,再从徐州去淮阴。
赵子称的目的当然不是去徐州本身,而是他没有借口直接去梁山泊,最顺路也只能顺到徐州周边。他也想趁着这段时间,让鲁达或是林娘子往河北沧州柴进处送信,让林冲别误入贼巢了,如果有意来投,那就到徐州找他会合。
反正现在梁山泊里管事的也还是王伦,林冲去投那贼厮鸟还不如直接来投自己。
众人并不知道他的全部计划,但对于这个路线还是没有异议的。大家都觉得走宋州再转徐州很合理,也避开了来时遇到的淮西贼王庆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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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换地图有点卡,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