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师姐
月光照在大通铺上,同门的师兄师姐鼾声四起,磨牙不断。
周若木辗转反侧,背后发汗,虚寒逼心,怎么也睡不着。
那个山人,他的肉温热而粘腻,黏在上颚和犬齿之间,用舌头怎么都刮不下来。
这种诡异的质感,越是想要遗忘,越是会铭记。
半梦半醒间,他的手边忽然靠了个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过来。
又是老鼠。
他下意识地一掐,想把糟蹋难得休息时间的大鼠揉碎。
“嘶——”
周若木听见呲牙的倒气声,才猛地睁开眼。
司徒盈月不知道怎么越过睡得七扭八歪的师兄师姐,到自己这边来了。
“嘘。”她将手指竖在嘴边,另一手在心口揉着,仿佛那块肉受了创。
“半夜不睡觉,师姐知道了又要骂你。”
司徒盈月不回答,只是在周若木身旁挤下,蜷缩着躺在他身边。
她水灵灵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好像一潭深水倒映着天空的明月。
“师兄,这话我只跟你说。”良久,她开口道:“带我逃出去吧。”
“逃?”
这个字眼听得周若木有些不舒服。
他一直在逃。
逃兵乱,逃大荒,逃进山里,吃了山人的肉,又一直逃到这里来。
“天下大乱,血光四起。除了这群山庇护的仙门脚下,你还想逃到哪里?”
“往南边逃。实在不行,就渡海。”司徒盈月认真地说道:“就我们两人。搭竹庐,开田地,勤耕织,总能活下去。”
“这情势,去南边只怕也是生死未卜。”周若木说,“更何况山门出入有罗师姐看着,插翅也难飞。”
司徒盈月难过地摇摇头:“反正在这里我炼不出丹来,还会连累师兄你们。到头来都是死,我宁愿死在外面,免得成为累赘。”
“尽说傻话。”周若木从衣服里摸出几枚黯淡的人丹来。“我还有备后手。”
司徒盈月大吃一惊。
她还以为这些疵丹都和早上的同门一起埋进土里了呢。
“这几天,你就拿这些交差。总比没有来的好。”周若木把这几枚疵丹放到盈月手中,“行了,我要休息了。”
司徒盈月点头称是,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她缓缓地再一次躺下来,两手攀在周若木的肩膀上,用额头抵住手背。柔若无骨的温暖紧贴在周若木背后。
“谢谢——”
少女的温情还没倾吐,门外布鞋踏地的声音就吓得她缩紧了身子,赶紧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装睡。
熟悉的寒意逼近周身,周若木感到紧贴着自己后背的地方,一颗炽热的心跳得飞快。
“若木。”
他假装被惊醒。只见罗师姐站在大通铺边上,脸上还是笑盈盈的。
“快快披个外套,来外边见我。”
周若木照办。
屋外月光惨白。似乎从天下大乱以来,它就一直这样冷冽。
罗师姐站在庭外,被这凄惨的月光洗得一身雅净。
周若木对她的容貌相当抗拒。他知道这般美丽,都是用人丹滋养出来的。并非师姐先天的样貌,更非她自己的修为。
见到若木,师姐一把将他揽住。嘴里甜蜜蜜地喷出铅腥味,一个劲地揉着师弟的脸。
“你看!”罗师姐从怀中取出一卷书来,“我把那枚妙丹孝敬给师父。他老人家一开心,直接把这卷心法给了我!”
周若木凝视着扭曲的文字,绞尽脑汁在心中算计,将它们转化为可辨认的字体。
《吞世经》。
“师姐,我大字识不得几个。”周若木说道,“更何况师父远在数十里外,你又如何能把丹献给他?莫不是还惦记着我早上逗你,也逗我来了?”
罗师姐抚掌轻笑:“傻师弟,只要修习了宗门内的正统身法,百里如何?千里又如何?上天入地也只是在一瞬间的事情!”
听得此言,周若木在心头酝酿了些想法。
如果真有这样的神功,说不定在乱世也得以维身立足。
“师姐愿意把这份功法传给我吗?”他不打掩饰,直接问道。
罗师姐多疑。要是语气里带着些凝迟,反而会被她怀疑另有所图。
“教你无妨,只是这功法运作起来还得要些条件。”师姐一指伸入口中,蘸了些涎水,在周若木的道袍上唰唰写下几行字。
说来也奇怪,这些字竟然无墨成迹,牢牢印在了衣袖上。
“师姐,我不会念。”周若木故意这么说。
“那你就来找我讨教,我念给你听。”师姐抿了抿嘴,说道,“只是这功法,光练还不够,得辅以丹药才能大成。”
“怎么说?”
“肉体凡胎,被世上俗重拖累。就算练成了也腾飞不起来。”师姐解释道,“所以要用服丹洗骨,让筋骨焕然一新。这才算是功法大成。”
周若木点点头,又佯装苦恼。
“感谢师姐提点,只是这丹药……”
“丹药不碍事。”师姐爱抚着周若木的头,“从明天开始,炉房便由你掌管。那些同门产多少丹药,尽数归你。”
周若木吓了一跳。
真有这种天降的好事找上门来?
“我要闭关,专心修这本功法。”罗师姐笑了笑,“只要习得圆满,就再不用丹药了。每天看你们炼丹累死累活,我心里也不好受呀。谁不是从外门弟子做起的?”
周若木盯着罗师姐,脑子里回想起了早上惨死的师兄。
原以为她是不顾同门死活的混账……难道她内心还有这一抹同情?
师姐越说越开心,甚至还在他面前将《吞世经》翻动。
跳动的文字快速闪过周若木眼前,他竭尽全力将一些简单的文字记下,在心中慢慢转化为认识的简体汉字。
吃、吞、净这三个字重复率特别高。一时间令周若木有了些寒意。可刺骨冰凉之间,又有暖流暗淌。
周若木无师自通,口中呢喃,对照着功法的要求小试运作——
“啪!”
她忽然把书合上,用锐利的视线看向若木,似乎在揣摩他是否真的不识字。
周若木心头一缩,恐惧几乎冷凝成冰。
“怎么了?”他强压心头的恐慌,朝四下回头看了看,问道:“隔墙有耳?”
“谁敢呢?”师姐的语气缓和下来,说道:“从今往后,每天鸡叫三下,你就来我房门前待命。切不可怠慢。”
“是了,师姐!”
“你呀,你呀。”师姐怜爱地将手按在周若木肩膀上,“你就在外边好好修炼身法。等我出关,再把这小山门一封,我们一起去总府见师父去。”
虽然没有明说,但师姐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她想拉自己去结道侣。
“遵命。”周若木语气平淡地回答道,不卑不亢。
“天亮之后,待我安排一下炉房的事宜,到时候就由你接管。”罗师姐最后拍了拍周若木的肩膀,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