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铃漏
苍梧书院的晨钟总是寅时响起，但今日卯时才闻磬音。
陆昭明倚在丹樨阁二层的雕花槛窗前，数着第三十七滴雨水从松枝跌落。昨夜观星阁的遭遇如同浸水的宣纸，记忆在青烟炉的迦南香里氤氲成团。左臂的月曜印被层层麻布包裹，却仍能感受到皮下青铜钥匙的脉动——那物件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心跳在血肉里扎根。
“昭明师兄，晨食时辰到了。”
沈青岚捧着朱漆食盒立在廊下时，裙裾沾着几片金线菊花瓣。少女发间多了支陌生的青玉步摇，垂落的璎珞在风中轻叩，声调竟与师父的青铜铃有七分相似。
“昨日酉时三刻，你在哪里？”
陆昭明突然发问。他注意到食盒边缘残留的星砂，那本该是观星阁浑天仪专用的矿物。沈青岚指尖微颤，汤盅里的银耳莲子羹泛起细密涟漪。
“在芍药圃修习《荒墟草木考》呀。”她笑着捻起瓣枯叶，“孟春师姐可以作证。”
枯叶经脉里游动的青芒，分明是金乌真火灼烧的痕迹。陆昭明低头搅动汤匙，碗底映出沈青岚倒悬的面容——那双杏眼里流转着不属于她的赤金纹路。
戒律堂的铜鼓在辰时骤响。
当陆昭明穿过三重月洞门来到中庭时，看见璇玑长老正在操纵诛星盘。青铜轮盘每转动一度，绑在刑台上的外院弟子便哀嚎一声——那是昨夜失踪的三人，他们眉心月牙痕淌着银浆状物质，竟与陆昭明发病时的症状如出一辙。
“经查，这些弟子私修禁术触犯湮火条款。”璇玑的玉扳指点在陆昭明胸口，“听闻陆教习对《荒墟考》颇有研究？”
刑具坠地的声音惊起寒鸦。陆昭明望着诛星盘投射在地上的星图，十二道影子的方位正好对应天驱九族的徽记。当璇玑第八次转动轮盘时，他突然发现星图缺损的月曜位，正与自己掌心的青铜钥匙纹路严丝合缝。
“祭品尚缺一人。”璇玑的青铜钉悬在某个浑身颤抖的少年头顶，“陆教习认为该当如何？”
沈青岚的突然闯入打断了审判。她抱着的琉璃盏中金线菊骤然凋零，枯萎的花瓣在半空凝成箭矢形状。陆昭明嗅到熟悉的焦糊味——这是湮火病发作的前兆。
“禀长老，掌院有令即刻封闭山门。”她捧着的玉牌篆刻饕餮纹，那是天驱议会最高权限的象征，“有擅闯者触动了镇山碑。”
璇玑长老的瞳孔缩成针尖。当陆昭明被勒令返回住所时，瞥见刑台下的青砖缝隙渗出银浆，那些液体正沿着星图纹路流向藏书阁方向。
（子夜惊变）
戌时三刻，陆昭明被铜漏声惊醒。
本该滴水的青铜刻漏悬浮半空，漏壶表面的二十八宿浮雕正在蠕动。他摸向枕下的《荒墟考》，发现书页间夹着一瓣金线菊——干枯的花蕊里嵌着粒星砂。
沿着银浆痕迹追踪至藏书阁时，月光突然染上血色。阁楼飞檐的嘲风兽首转动眼珠，瓦当缝隙渗出缕缕银烟。陆昭明听见阁内有翻书声，推门那刹却见璇玑长老端坐案前，正在往誊抄的星图里掺入银浆。
“陆教习来得正好。”他蘸着银浆的笔尖点在《月曜遗篇》残卷，“这页关于双月凌空的记载，似乎被人刻意撕去。”
砚台中银浆泛起波纹，映出璇玑长老扭曲的倒影。陆昭明注意到他官服领口绣着的饕餮纹正在吞食自己的影子，那是天驱议会核心成员才被允许佩戴的“噬影徽“。
“三百年前白露之夜，镇山碑也曾这般躁动。“璇玑的笔尖戳破纸面，银浆渗入青砖缝隙，“当时值守的观星博士，正是月曜天驱的最后传人。“
阁楼突然震颤，梁柱间垂落的占星绳无风自动。陆昭明扶住晃动的青铜浑天仪，发现地面积聚的银浆形成逆旋涡流。漩涡中心浮出半枚玉珏，与他怀中天门钥的断痕惊人吻合。
“看来今夜能解千古谜题。“璇玑突然扣住陆昭明手腕，玉扳指上的赤曜石灼穿麻布，直抵皮下跳动的青铜钥匙，“教习可愿为苍生献上月曜印？“
剑鞘相撞的铮鸣撕裂死寂。沈青岚破窗而入时，琉璃盏泼洒的金乌真火在银浆表面燃起青焰。璇玑官服下摆瞬间碳化，露出机械结构的青铜腿骨——齿轮咬合声与藏书阁的铜漏共鸣。
“你果然不是活人...“陆昭明拽断颈间红绳，师父留下的紫竹笔迸发月华，“师父当年追查的机关人偶，原来已渗透议会高层。“
璇玑的面皮在烈焰中剥落，机械胸腔内的青铜罗盘突然加速旋转。当罗盘指针停在“大凶“位时，整座藏书阁的楹联牌匾同时迸裂，飞溅的木屑在空中重组为血色碑文——正是陆昭明梦中反复出现的第十三碑残章。
“小心碑文噬魂！“沈青岚抛出琉璃盏残片，金乌火构成的光盾却被碑文吞噬，“这是用荒墟禁地的噬魂沙书写的！“
陆昭明以紫竹笔蘸取臂上渗出的银血，在虚空勾画月曜星图。当第七颗星位亮起时，镇山碑方向传来龙吟般的共鸣，阁内所有典籍无风自动，书页间飘出无数萤火虫大小的青铜符咒。
璇玑的机械臂突然暴涨，齿轮咬住陆昭明正在绘制的星图：“太迟了，子时已至。“
铜漏发出裂帛之音，悬浮的青铜壶炸成碎片。蕴含其中的银河虚影倾泻而下，将三人卷入时空乱流。陆昭明在混沌中看见师父的背影，那袭鹤氅正在三百年前的星轨塔顶燃烧。
（荒墟投影）
当陆昭明在剧痛中苏醒时，发现自己跪在青铜巨门前的焦土上。门扉表面的饕餮纹正在蚕食沈青岚的裙裾，而她腕间金乌血渗入地缝，催生出大片赤色曼陀罗。
“这里是...荒墟镜像？“他触碰地面上流动的星砂，那些颗粒自动排列成苍梧书院的全息图。图中藏书阁的位置正在渗血，对应现实中的璇玑已突破禁制。
沈青岚突然割破指尖，在金乌花丛中画出逆星阵：“时空锚点被篡改了，我们必须找到...咳咳...找到师父破碎的命灯...“
地面骤然塌陷。坠落的瞬息间，陆昭明窥见地底埋藏的青铜巨树——每根枝桠都悬挂着琉璃命灯，其中一盏的残片上刻着师父的名讳。当他伸手触碰时，灯芯突然窜出银焰，火中浮现出璇玑向议会呈递“月曜复苏计划“卷宗的画面。
“原来我才是祭品...“银焰顺着指尖缠绕全身，前世记忆如毒蛇啃噬神经，“三十年前被选中的容器...“
沈青岚的惊呼从深渊底部传来。陆昭明低头望去，无数青铜锁链正穿透少女四肢，将她拖向树根处的血色祭坛。祭坛中央竖立的石碑上，第十三道碑文正以他们的鲜血为墨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