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维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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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西蒙内塔

我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的这只黑猫。此刻,它仰着脑袋,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我,那额头上的倒三角形状似乎比我注意到的时候明显了一百倍。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了把它丢出去的冲动。

我清了清嗓子,尽可能表现得无所谓,对姜卡罗说:“这些神怪东西我向来都不信,我一身正气,百邪不侵。”说完把卷帘门往上吊了吊,打算回店里去。

姜卡罗又一把抓住我:“等等,我问你一件事。”他的表情很恐惧,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模样,就跟当时给我描述苔丝死去的噩梦时一样。

天空被一道白光撕扯开来,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姜卡罗那受惊的样子就更明显了,整个人都贴在了我身上,双手扒住我的肩。我真是恨不得一只手把他甩出十里地去。

“你快说。”我催促他。这会儿已经有大雨落下来了,我们头顶的屋檐太窄,遮不了大雨。

“你刚刚跟谁说话呢?”他问。

“什么跟谁?”我一头雾水。哦!他应该是认出了汤勺,毕竟做过笔录的亚洲脸警察很容易被人记住,“那个警察来问我一些问题,有关上次自杀案的。”我心说:你慌个什么劲儿啊,总不会是这个傻子偷了馆藏吧,看他也不像有这种本事啊。

“不是,不是那个男的,是那个……那个女的!”他说的是塞拉,“我总觉得……觉得……那人好像那个谁,但是又不大像……可是感觉……我说不上来,总之感觉很奇怪!”

看来认错的人不光是我一个。

“那个谁?你指的是苔丝?那是个女警察,叫塞拉。”

“塞拉……哦……原来真的不是……”姜卡罗长吁一口气。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一个他偷窥了这么长时间裙底的女人,突然有一天做噩梦梦到人家死了,结果死的是她老公,她又失踪了,肯定心有余悸。换作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估计也得疯成他这个样子。还好,我没有偷窥人家裙底的癖好。

倒是被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点儿记不清楚苔丝的模样了。

“不是,你不知道。我当时走出店门,看到那个女孩,简直和苔丝一模一样,但又觉得不是。我看到你在和他们说话,我想你一定知道那是不是苔丝。”他顿了顿,低下头,一脸扭捏地低声说,“你知道的,老菲利普死了以后,她就一直失踪到现在了。我其实想问她……要是不介意,我其实……其实还没有……结过婚……”

“什么?”

我心说:老姜啊老姜,原本当你只是单纯害怕,没想到你居然还想着这一出。真是想象不出如果苔丝跟着姜卡罗过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四十岁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曾经一度觉得姜卡罗不是有怪癖就是某方面有障碍,现在他一脸害羞地站在我面前委婉地阐述对二十三岁美丽少女的爱慕之情,我是当真语塞。我承认,对于苔丝,我也有过几次幻想,但仅仅就止于此了,他倒好,幻想的级别可是直冲云霄。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过于明显,他猜到了我在想什么,脸一沉,义愤填膺地说:“那个菲利普都五十一岁了,我才四十出头一点点,我哪样比他差?!”

“啊,对对对,你比菲利普年轻。”我在心里冷笑两声:人家菲利普好歹是个文管局的领导,就算小气,以后生个孩子总归也是个官二代。你就开个破古董店,整天东西还卖不出去,拿什么跟人家比?

雨又大了一些,对于姜卡罗天方夜谭的情感问题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我只想带着这只猫赶紧回店里,然后找机会把它扔掉。

雨声“啪啪”落到地上,这条巷子里,除了雨声,已经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了。我知道姜卡罗还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是完全听不清楚。我回头跟他表示,我要进去了,并打算进去之后赶紧关上店门,防止他跟着我进来。

“……我一走出去,看到那姑娘的侧面……”他的声音在雨声中忽隐忽现,“她的侧面尤其像苔丝……”

侧面……侧面……侧面!!

这时天空又闪过一道闪电,我的脑子中也同时闪过一道。在雷鸣到来之前,我钻进店里,把姜卡罗关在了门外。

我的脑海中有无数的画面在循环播放,带着一身仙气走过我古董店门前的苔丝,刚刚被汤勺夹着脑袋带走的塞拉——我奔进储藏室,把画从门背后抽出来,放在地上。

对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这幅画中的少女就觉得如此眼熟了——这不就是塞拉的侧脸吗?

不——不是塞拉。

是苔丝。画中的人,是苔丝。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眼前这张侧脸,越看越觉得就是苔丝,好像她随时都会把脸转过来一样,我赶紧把画塞回储藏室。冷静下来想想,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苔丝会出现在一张五百年前的画中?

这幅画当中的女人确实是有名字的。

波提切利的这幅画叫《西蒙内塔·韦斯普奇》,我查过这个叫西蒙内塔的女人,是美第奇的洛伦佐执政时期曾经轰动一时的美女,文艺复兴时期最有名的女子之一。传说她十七岁时第一次来到佛罗伦萨,就震惊了全城,让所有的男人为之倾倒。波提切利甚至在她死了之后,还一直拿她当创作原型。但她二十三岁就死了。

又是二十三岁,苔丝也是二十三岁。

当然,画作不是照片。画中的人多数都被美化过,所以有很多不真实的元素在里面,令这些古代宫廷里的人都显得过于完美。眼前这张脸也经过了美化,但能看出来,这张侧脸与苔丝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而塞拉的脸型也与苔丝很相似。这么说来,难道这位曾经轰动全城的美女,是个……大众脸?

算了算了,我不能胡思乱想了,今天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这么想下去只会越来越离谱。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张从七楼拿来的纸,有戒指照片的那张已经给陈唐看过了。还有另一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直接塞进了口袋,刻意没有给他看。

我把那张纸摊开,它只有手掌那么大。纸上赫然写着苔丝的名字,后面那个又像符号又像家徽的标记,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但这一时半刻实在想不起来。

我把两张纸都扔在桌上,桌上乱糟糟的,之前那堆文件还散乱着。我的眼睛随便一扫就看到了那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我赶紧把所有资料都塞进那个牛皮纸袋里,包括那两张纸,然后我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瘫,开始闭目养神。

我就这么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十分可怕的梦。我梦到了汤勺,他带我去了一个四周昏暗的地方。从那里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尽头有一间墓室,墓室里有一口石棺。汤勺消失的时候石棺突然打开了,我看到里面躺着的正是苔丝。她睁开眼睛坐起来,嘴唇变得血红,她的脸瞬间变成了夏娃!她向我伸出手,我很害怕,但是我动不了。她说:“你帮帮我!”

我醒了,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那只贱猫正趴在我的腿上睡觉。我本来想撵它下去,但我浑身都湿漉漉的,感觉冷极了,只有它趴着的那一处是热的——有只活物在身边,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虽然不知道这只猫为什么这么喜欢黏着我。算了,姜卡罗说的死神之猫的故事毕竟是无稽之谈,也不知道这是哪里跑来的黑猫,就暂且先养着吧。

我望了一眼外面,雨还在下,没有之前下得那么大了,但是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砰砰砰”——有人在敲我的门。那只猫倒是先跳下去,蹿到了门边,搞得好像会开门一样。

来的人是南洋,人称“南洋”。这是我在意大利最近十年来唯一一个关系处得过去的中国人。他跟不念书的我不太一样,三年本科一次性毕业,两年研究生之后继续读博,主修考古与艺术,现在在佛罗伦萨大学当助教。我也不知道这么枯燥乏味的东西,他是怎么读到博士的。但是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肯定认为他学的是奢侈品管理或者服装设计这一类的专业。他走在街上,随时随地会有人问他衣服在哪里买的,鞋子是什么牌子,然后一堆人拿出手机来对着他拍。他特别享受这种追捧感,至理名言就是:我快红了。三十岁的他,每次被问及年纪都厚着脸皮说自己二十几。从他的面相上,你绝对想不到他是一个考古学的在读博士。

我那些鉴赏文物的技巧都是从他那边讨教来的,不然估计也开不了这个古董店。毕竟混日子的时候,东西还是要想办法卖的。

“你怎么回事?我打你手机,一直关机。我以为你失踪了呢,差点儿去报案!”他没好气地说。

我拿出手机一看,忘记充电了。

“你怎么来了?”我问。

“哇,大爷,你记得吗?今天是我的生日,好吗?生日!生日这天,作为亲兄弟的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店里?天哪!你要不要脸?”

对,今天已经九月十九号了。

“想起来了没有?你真是够有良心的!找了你一天就这待遇!请我去哪里吃饭?”他随手拖开凳子,看也不看一屁股坐了上去,随即弹跳起来,因为他的屁股坐到了那只猫。

“这……你的猫?你居然会养猫?!”他一脸无语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随便地点了点头。

他两手一捏猫后颈的皮,往上一拎,技巧娴熟地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经过一番研究,他说:“咦?你这只猫我见过啊。”

我以为他也要说姜卡罗说的那一套死神之猫的传说,刚想开口表示我知道了,他就用右手拇指摸着猫的额头说:“可不是那一只嘛!我当时刚进大学的时候,那个一直不让我过科的教授前前后后叫我画了不下十张这只猫的画!”

“画这只猫?这只?”我心说:没想到这只猫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这么巧,没想到这只猫还是个模特儿。

“不是。哎呀,怎么说呢,你看这只猫的脑袋,”他用手指了指猫的脑袋,“达·芬奇你知道吧,他在成名之前的手稿很少。好吧,你大概不知道。达·芬奇成名之前的手稿,一般人都只知道有一张《三王来朝》,还有一张佛罗伦萨的城市远景透视图,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还画过一只猫。你在网上找不到的,这种奇怪的手稿照片,只有我们当年那个奇怪的教授才能找到。他把图拿出来给我们看的时候,说这只猫是达·芬奇去美第奇宫殿看到的,这只猫和西蒙内塔·韦斯普奇一起出现在当时的圣马可花园之中。那时候的达·芬奇觉得猫很特别,就因为前额的这个倒三角,所以随手画了草稿图。传说后来那只猫在西蒙内塔死的同一天也死了,所以就跟她一起下葬了,因为是她生前形影不离的伙伴。西蒙内塔你知道吗?就是那个洛伦佐的帅弟弟朱利阿诺的情人。”

“西蒙内塔·韦斯普奇?”我默默重复这个名字,隐约觉得眼皮又开始跳了,“你是说,这只猫是西蒙内塔·韦斯普奇的?”说出这话时我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这么荒唐的结论竟然也说得出口。

“当然不是你这只猫了,这猫你买来就这样还是你这么有情趣地把它弄成了这样?”

呵呵,这猫也是有大本事,居然有这么多故事,连达·芬奇都扯上了!

我现在的感觉仿佛是被一颗钉子钉住了脑袋。如果把这只猫想成是从西蒙内塔的棺材里蹦出来的,把夏娃想成鬼,可能解释得更通顺也更方便一点儿。

“哦,对了。”南洋从他的纪梵希狗头书包里面拿出来一个白色的信封,他把信封递给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着你名字的信会寄到我家里去。”

信件摸起来很薄,信封上写着我的全名:Li Rufeng,还有今天的日期标注(19.09)。我拆开信封——里面就只有一张纸。

上面写着:

请不要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