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侠客行
新年连续下了几天大雪，初七这天终于放晴。
许都城外四十里猎场，朔风卷起千堆雪。铁甲寒光刺破茫茫白幕，玄色大纛犹如羽翼。
原来曹家兄弟三人今日出城在此围猎。
曹丕勒住青骢马，玄狐大氅在风中翻涌如夜枭展翼。司马懿捧过鎏金手炉，低声道：“南坡野兽昨夜已用豆粕诱至枫林。”
话音未落，西侧忽起一阵朗笑，曹植银鞍白马踏碎冰河，腰间佩玉与雕翎箭囊相击成韵，杨修正举着松烟墨在素绢上疾书：“公子且慢行，待修记下'霜蹄蹴踏玉尘飞'这句......”
东面雪丘骤然被冲开，曹彰倒提丈八陌刀纵马跃出，虎皮战袍上还沾着野彘热血。他仰头痛饮皮囊中的烈酒，酒浆滴落雪地：“二哥，四弟好雅兴！”
刀尖忽指百步外晃动的白影：“那匹雪狐，看谁先得！”
三支鸣镝撕破长空。曹丕的箭簇缠着西域火油布，曹植箭尾系着五彩丝绦，曹彰的狼牙箭干脆削去了尾羽。
雪狐惊蹿的刹那，二十名虎豹骑突然从檞树林中列阵而出，铁盾重重砸进冻土。司马懿袖中的龟甲倏忽发烫，杨修笔锋在“玉尘飞”三字上滴出墨团。
曹彰突然长笑抖缰，单骑冲破盾阵。他座下乌骓马铁蹄所过之处，积雪竟蒸腾起白雾。
“三弟，听说你这坐骑，是辛家小娘子年前送来的？”曹丕边策马边大笑，“今年能喝三弟喜酒了。”
曹彰豪气冲天：“天下未定，何以为家？”
……
山道积雪压折枯枝的脆响中，曹彰的乌骓马飞奔而过，进入了一片开阔地。
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竟然有世家子弟在这煮酒赏雪。
曹彰反手将滴血的虎皮大氅掷入梅林，雪白蜀锦长袍迎风展若鹤翼。玄铁面具扣上脸庞时，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格杀白狐的温热血迹。
“陇西李白，讨杯热酒。”他故意让嗓音混着塞外风沙的粗粝。
他飞身下马，大步走了过去，麈尾轻摇的公子们正要呵斥，可都被这蒙面客气势所慑。
正中一女子，穿着一袭素雅长裙，裙摆及地，落落大方，腰束素色缎带，盈盈一握，衬出婀娜身段。
她微微抬起绝美的脸，美目清冷，目光落在曹彰身后那乌骓马身上时，微微一惊。
“陇西李氏？都不敢用真面目示人么？”女子淡淡道。
在场的世家子弟发出阵阵轻笑，当中一个青年站出来，皱眉问：“李白？可是那日月旦评作诗《将进酒》的李白？”
众人反应过来，目光齐齐落在曹彰身上。
因为那首《将进酒》，已经传遍许都城，都得到了司空曹操的赞赏。
“原来是李公子。”素雅女子微微欠身，“小女子辛宪英，刚刚失礼了。”
曹彰惊了。
原来她就是辛宪英，竟然是个绝世佳人啊。
“李公子诗才惊世。”辛宪英微微含笑，“今日当此盛景，何不作诗一首？”
众世家子弟纷纷开始起哄，要他作诗，当中不乏有人讥讽：“李公子，你不会是假冒的吧？所以带着面具？哈哈哈，还是说你面相丑陋，不敢见人？”
辛宪英目光微冷，纤指捏着越窑青瓷盏，忽将半盏葡萄酒泼向绢帛：“李公子，可敢以此残酒为墨？
冻凝的紫红酒液在素绢上蜿蜒如虬龙。
曹彰长笑一声，鲨皮鞘中长剑铿然出匣。剑尖蘸酒狂书处，脑海中是李白的《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他肆意挥洒，当写到“十步杀一人”时，剑锋突然挑向辛宪英鬓边珠花，却见女子神色如常，嘴角挂着明媚的笑。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这最后一句落下，全场寂静。
辛宪英目眩神迷：“好诗，今日宴饮得此诗，足可留史册。”
在场的其他世家子弟，都低下了头，就算作诗一辈子，也未必能出这样一首。辛宪英举着酒杯，对曹彰道：“李公子，可否一睹真容？”
这时，马蹄声传来，曹彰猜应该是曹丕，曹植他们来了，他飞身上马，抱拳道：“辛姑娘，有缘再见。”
说完，他策马消失在梅林。
辛宪英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李白？是个假名吧。不过……”
她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很快，马蹄声靠近，一队人马汹涌而来。
……
暮色苍茫，司空府。
曹操指尖摩挲着青瓷盏沿，忽将半盏残酒泼向炭火盆。幽蓝火焰腾起，映出郭嘉眼角褶皱里深藏的倦意：“三公子竟能想到辽西未来天气这一步。”
“那竖子说滨海道每逢五月便成泽国。”曹操抓起鎏金错银箸敲击瓷杯，瓷杯里湃着的青梅酒漾起涟漪，“我已命人查验历年边报，雨水确在夏初前后暴涨。”
郭嘉俯身拾起飘落案头的雪片，任其在掌心融成赤红血水状，笑道：“三公子此等天时洞察，定是帅才。”
戍楼更鼓骤歇，曹丕的狐裘裹着北风撞开朱漆门。他捧着的鎏金手炉尚在蒸腾白雾，身后曹植却已将狼毫掷向砚台：“好个'银鞍照白马'！那狂生剑锋蘸酒时，辛家小娘子的珠花竟被削去半幅金丝！可惜啊，我又没碰到。”
“你们兄弟不是去围猎了么？”曹操抬眼问。
曹植快步向前，参拜后，兴奋道：“父亲，今日去围猎，世家子弟也在那宴饮赏雪，那李白又出现了，作诗《侠客行》，惊才绝艳。”
“李白？”曹操惊诧，“详细说来。”
“我们去时，那厮已经走了。”曹丕接话，把过程说了一遍。
当他吟完《侠客行》时，曹操猛然起身，腰间玉具剑将青瓷酒瓮震出蛛网裂痕：“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翻腕以剑脊挑起垂落的锦帷，帷上苏绣的睚眦纹在烛火中暴突双目：“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个李白！”
郭嘉突然剧烈咳嗽，望着檐角将融的冰棱轻笑：“如此诗才，我也想会会他了。”
曹操见他咳嗽不止，关切问：“奉孝，此次北征，要不你别去了，在许都城好好养身体。”
“北伐乌桓，堪比官渡之战，臣怎能不去？”郭嘉一笑。
曹操轻叹一声，目光落在曹丕和曹植身上，皱眉问：“子文呢？不是和你们一道去围猎吗？”
“父亲，三哥回虎豹骑了。”曹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