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焚心局（1）
五更梆子敲过三巡，萧霁掌心的玉佩已焐出血色。太医跪在青砖上战战兢兢递药，鎏金缠枝灯映得他眉眼如淬寒刃：“这毒，当真无解？“
“回王爷，沈姑娘中的是西域'三日尽'。“老太医额角冷汗滴在药箱鎏铜锁上，“需以天山雪莲为引，辅以…“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金铁交鸣声。
沈昭倏地睁眼，袖中银丝已缠上来人脖颈。黑衣刺客手中弯刀距萧霁心口半寸，青紫血管在银丝下突突跳动：“姑娘且慢！“
“鲜卑狼卫的鹰纹刀。“沈昭指尖银丝又紧三分，“拓跋焘派你来送死？“她肩头纱布渗出血迹，语气却轻巧如闲话家常。
萧霁冷眼瞧着刺客怀中露出的半截密函，忽然轻笑：“沈姑娘这出苦肉计，倒比西市的说书人精彩。“他抬手拂开银丝，任由刺客跌坐在地，“告诉你们大汗，他要的幽州舆图…“
“在奴家妆奁底层。“沈昭截过话头，染血的指尖划过刺客喉结，“与那盒岭南产的胭脂搁在一处。“她笑得妩媚，眼中却凝着化不开的冰，“记得提醒大汗，胭脂里掺的断肠草，最忌沾酒。“
刺客连滚带爬消失在夜色中，檐角铜铃叮咚作响。萧霁转身掐住沈昭下颌，烛火在他眸中烧成两簇鬼火：“连鲜卑王庭都是你的棋子？“
“王爷不也早与南诏暗通款曲？“沈昭睨着他腰间新换的翡翠螭纹佩，“上月滇池送来的三百象兵，可还合用？“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溢出的黑血染透锦被。
萧霁甩开她，锦被上的缠枝莲纹浸在血里，竟像极了掖庭那株吃人的曼陀罗。他想起母妃临死前攥着他的手，指甲掐进他腕骨：“阿霁，要活着…像恶鬼那样活着…“
“雪莲在刑部大牢。“沈昭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关押北境战俘的玄字号房，第三块砖下。“更漏声突兀地断了。
萧霁解下大警扔在她身上：“你以为本王会信？“
“王爷当然不信。“沈昭裹紧狐裘，露出腕间狰狞的烙伤，“所以您亲自去取了雪莲，才会发现牢里关着位故人。“她蘸着血在锦被上画了朵优昙，“比如…十年前本该殉葬的徐太医。“
寅时的梆子惊起寒鸦。
萧霁站在地牢入口时，霜色已染透蟒袍。狱卒谄笑着引路，他却在玄字号房前驻足﹣﹣铁栅内蜷缩的老者，正用碎石在墙上刻药方。
“徐世伯。“萧霁的嗓音浸着地牢阴湿气，“您还欠母妃一剂解毒方。“
老者浑身剧震，手中碎石坠地。他颤巍巍转身，浑浊瞳孔映出萧霁眉间朱砂痣：“霁…霁哥儿？“枯枝般的手突然抓住铁栏，“快走！这牢里埋了…“
轰鸣声震碎寂静。
地牢东墙轰然倒塌，硝烟中冲出数十死士。萧霁反手劈断迎面而来的剑刃，却在瞥见死士腕间刺青时怔住﹣﹣那是他亲手为王府暗卫烙的鹰隼图腾。
“主子小心！“亲卫陆九扑来挡下一剑，血溅在萧霁玉冠上，“是…是二皇子的人…“
萧霁割断偷袭者咽喉，温热血珠溅上他唇畔。咸腥味混着地牢腐臭，令他想起十二岁那年，他躲在泔水桶里逃出皇官时啃过的馒馒头。
混战中，他踢开第三块青砖。天山雪莲安然躺在玉匣中，旁边却压着封血书﹣﹣是他母妃的笔迹。“阿霁，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该去陪你了。但你要记住，害死我们的不是皇后…“萧霁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抚过最后半句被血渍模糊的字，“…是…“
利箭破空声打断思绪。
萧霁旋身避开冷箭，玉匣却被箭风扫落。雪莲坠地的刹那，他看见沈昭倚在残破的砖墙边，手中弩机还冒着青烟。
“王爷果然舍不得我死。“她唇色乌青却笑得恣意，绯色裙裾在硝烟中翻卷如旗，“现在您该相信，徐太医能解'三日尽'了？“
地牢深处传来锁链拖曳声。
萧霁掐着她脖颈撞向石壁时，摸到她后背新添的箭伤。血腥味里混着熟悉的杜若香，他忽然意识到这香气与母妃生前用的安神香一模一样。
“你在查当年毒杀案？“他指腹按着她跳动的颈脉，“凭什么觉得本王会帮你？“
“就凭…“沈昭将雪莲塞进口中咀嚼，黑血顺着唇角滑落，“我能让王爷亲眼看见…陛下咽气时的表情…“她突然呕出大口鲜血，染红了萧霁的蟒纹袖，“像当年他毒杀您母妃时…那般精彩…“
晨光刺破地牢天窗时，萧霁抱着昏迷的沈昭走出刑部。长街积雪映着血色朝阳，他望着怀里面色青灰的女子，忽然想起那个雪夜她倒悬在梁上的模样。
那时她发间银铃未响，腰间却系着能颠覆江山的秘密。
沈昭在第七日清晨苏醒时，望见萧霁正在烹茶。白玉碾轮压过武夷岩茶，青烟袅袅模糊了他眉目。“徐太医死了。“他推过一盏茶，“喝药时打翻烛台，连带着医案烧成了灰。“
沈昭凝视着茶汤里浮沉的叶梗：“是王爷亲自验的尸？“
“心脉尽断，指甲缝里藏着鹤顶红。“萧霁突然擒住她手腕，“与你腕上这串珊瑚珠里的毒，倒是同源。“
窗外惊起寒鸦，扑棱棱撞碎一室死寂。
沈昭就着他手饮尽茶汤，舌尖舔过杯沿残渍：“王爷可知，当年徐太医为何甘冒风险为贵妃接生？“她褪下珊瑚珠掷入香炉，爆开的火星映亮眼尾泪痣，“因为他在找一个人。“
“谁？“
“前朝玉牒上除名的十九皇子。“沈昭拔下发间木簪，露出中空的银针，“也就是…王爷您。“
茶盏坠地，瓷片如刀。
萧霁腕间银链绞上她脖颈时，沈昭正用银针挑破指尖。血珠滴入香炉，腾起的烟雾竟幻化成双鹤交颈的图腾﹣﹣正是南诏王室的族徽。
“二十五年前，南诏圣女与景帝私通生下孽子。“她任由银链割破肌肤，“为掩人耳目，将婴儿与刚出生的七皇子调换。“血雾中浮现出泛黄的玉牒残页，“王爷真正的生辰，该是上巳节而非腊月。“
暗格突然弹开，露出半幅褪色的婴孩襁褓。萧霁认出那是母妃临终前紧紧攥着的布料，只是彼时浸透了血，如今才看清角上绣着南诏文字﹣-“焚“。
“您母妃不是被害。“沈昭抚过他剧烈跳动的颈脉，“她是自愿赴死，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她指尖沾了血，在案上画出皇陵构造图，“陛下寝陵最深处，停着口空棺。“
惊雷劈开暮色，暴雨倾盆而至。
萧霁在皇陵地官找到那口玄铁棺时，朱雀纹锁扣已爬满青苔。棺内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卷医案，最上方搁着支金镶玉步摇﹣﹣与他母妃下葬时戴的一模一样。
“承平三年七月初九，贵妃脉象有异，疑似中蛊…“
“承平五年腊月，七皇子突发高热，瞳现异色…“
泛黄的纸页在掌心碎裂，萧霁踉跄扶住棺椁。地官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壁上壁画鬼影幢幢。画中南诏神女手持火把，脚下跪着的男子赫然穿着景帝朝服。
暴雨冲刷着陵前石碑时，沈昭正站在观星台上。她望着官道上疾驰的马车，将手中血玉扳指抛给暗卫：“把这前朝太子的印信，送到二皇子府上。“
“主子真要助萧霁登基？“
“我要这江山乱得再狠些。“她撕开袖口，露出臂弯处新刺的伤疤﹣﹣是句南诏咒文，“等他们兄弟i
墙，才是烧烬旧王朝的好时机。“
暗卫消失在雨幕中时，沈昭摸出怀中半块虎符。符上饕餮纹的裂痕处，隐约可见“十九“字样的刻痕
她想起那夜萧霁抱着她走出地牢时，掌心烫得像是握了团火。
那温度与她七岁那年，在掖庭暴室偷到的半块冷馒头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