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魈
陈昊的指尖摩挲着翡翠义眼残片，那抹熟悉的幽光刺痛着他的星图。三日前西市胡商暴毙案发现场的血符，此刻正在掌心蠕动——以人血绘制的殄文中混着星砂，分明是虚界的手法，可符脚却盖着刑部密探的朱雀印。符纸边缘蜷曲如活蛇，分明是活人献祭时剥下的皮膜。
青瑶的残识在玉珏中震颤：“坎位有变，是活人气息。“
她的声音比往日更虚弱，仿佛有人正用银针挑动玉珏内的魂魄。陈昊低头瞥见玉珏表面裂开细纹，裂纹中渗出荧蓝黏液，落地竟长出细密的星砂蘑菇——这是青瑶魂血溃散的征兆。
他猛然抬头，望见平康坊最高处的醉仙楼飞檐上，立着个戴青铜饕餮面具的黑影。那人手中把玩的不是兵刃，而是半块星骸巨兽的鳞甲，鳞片边缘还粘着未干涸的星髓。月光照在鳞甲上，映出长安城倒悬的虚影：朱雀大街化作脊椎骨，六部衙门如肿瘤般缀在其上。
子时的更鼓刚响，黑影便如纸鸢般飘落。陈昊的星图纹路突生灼痛——对方腰间悬着的鎏金鱼符，分明是刑部侍郎的制式！可当那人摘下面具时，露出的竟是本该死于三日前火灾的京兆尹王焕之的脸。他的面皮下有星砂流动，左眼窝里嵌着的不是义眼，而是半颗跳动的玉珏。
“王大人别来无恙？“陈昊的龙爪悄然蓄力，星砂在袖中凝成小剑，剑锋却不受控地颤动——那些星砂竟在反向啃噬他的经脉。
王焕之的嘴角裂至耳根，露出星砂填充的牙床：“陈大人可知，虚界的星髓烹煮人肝，最是滋补？“他掀开官袍下摆，双腿已异化成章鱼般的触须，每条触须上都嵌着刑部密探的腰牌。腰牌背面刻着生辰八字，牌穗竟是活人发丝编织的锁魂绳。
青瑶的残识突然尖叫：“别碰那些触须！每根都是活祭的引线——“
话音未落，最近的触须已缠住陈昊脚踝。被触碰的青石板瞬间虚化，露出下方沸腾的血池，池中浮沉着数十具打更人尸体，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插着青铜卦签。陈昊的星图骤然逆流，皮肤下凸起蚯蚓状的纹路，仿佛有无数小虫在经脉中产卵。
战斗在第二声更鼓中爆发。王焕之的触须扫过之处，青石板如腐肉般溃烂，渗出荧蓝色脓液。脓液落地凝成婴孩手掌，抓着陈昊的衣摆往上攀爬。陈昊挥剑斩断触须，断口却喷出带着朱砂味的黑雾——那分明是打更人特供的诛邪砂！
“看到吗？这才是新朝的栋梁！“王焕之的声带里混着青瑶的嗓音，胸腔突然裂开，露出旋转的青铜卦阵。阵眼处锁着个星砂凝成的胎儿，脐带连接着三十六根青铜链，每根链子末端都拴着半块玉珏。
陈昊的星图突然失控，纹路如毒藤缠住他的脖颈。玉珏中的青瑶残识尖啸：“他在用我的魂血催动卦阵！“陈昊这才看清，那些玉珏碎片正从自己怀中飞出，如归巢的蜂群融入青铜卦阵。
惊天反转：
卦阵中的胎儿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刑部地牢的场景——三十六个被星砂侵蚀的官员正在剜取死囚心脏，每颗心脏都嵌着微型玉珏。更骇人的是，端坐主位的那人掀开兜帽，赫然是本该葬身火海的青云宗主！他手中把玩的，正是陈昊母亲临终前咽下的那枚玉璇玑。
“你以为青瑶为什么把残识留在玉珏里？“王焕之的触须突然软化，化作血水渗入地缝，“她早料到我会用魂血反哺卦阵——“
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陈昊脚下的血池突然伸出数百只透明手臂。那些手臂穿透他的星图纹路，拽出青瑶残存的记忆：二十年前的雨夜，青云宗主将双生玉珏分别塞入两个女婴口中，一个是青瑶，另一个的襁褓上绣着陈氏家纹。
王焕之的触须趁机缠住陈昊右臂，星图纹路被生生扯离皮肤。剧痛中，陈昊窥见星砂胎儿背后的真相：那些星髓烹煮的人肝正在重塑皇族血脉，而太液池底的浑天仪里，七位皇子正将玉珏塞入腔体！他们的皮肤下凸起星图纹路，与陈昊身上的图案如镜像对称。
“陛下要的可不是虚界......“王焕之的颅骨裂开，钻出条星砂凝成的蜈蚣，“而是人魈永寿之道！“蜈蚣口器大张，喷出的不是毒液，而是浓缩的《虚界堪舆图》——图中所有脉眼位置，此刻全数替换成六部衙门的坐标！
陈昊的龙爪突然自主行动，撕开胸膛将心脏处的玉珏掏出。青瑶的残识在最后一刻接管他的身躯，玉珏迸发的青光中浮现河洛大阵。当阵图压向王焕之时，异变陡生——那具皮囊突然自燃，灰烬中站起的竟是完好无损的青云宗主！
“好徒儿，为师教你最后一课。“宗主指尖星砂凝成青瑶生前的佩剑，剑柄处却嵌着陈昊母亲的指骨，“人心，才是最好的虚界容器。“
剑锋刺入陈昊胸膛的刹那，星图纹路突然反卷，将宗主裹成茧蛹。茧中传出非人嘶吼，三百六十枚玉珏破茧而出，在空中拼成血淋淋的殄文：
“荧惑乱宫，人魈当道。“
陈昊踉跄跪地，发现那些玉珏碎片正自动飞向皇城方向。子夜钟声里，他听见七位皇子同时发出啼哭——那哭声与星砂胎儿的啜泣一模一样。
陈昊的断臂切口并未流血，星砂如活体珊瑚般从伤口增生。那些晶簇内部闪烁着记忆碎片：三日前西市胡商暴毙时，死者胸腔内爆出的不是内脏，而是正在孵化的星砂蝉蛹。
“很痛吧？“青云宗主指尖轻弹剑锋，陈昊母亲的指骨在撞击中发出编钟般的清响，“当年你娘亲吞下玉珏时，脊骨也是这样一寸寸裂开的。“
陈昊想要怒吼，却发现喉咙已被星砂堵塞。他的视线开始分裂——左眼看到宗主站在废墟中，右眼却窥见二十年前的产房：青云宗主将啼哭的婴儿倒悬，用沾满星髓的银针刺入囟门。婴儿的哭声逐渐与此刻太液池方向的皇子啼哭重叠，在陈昊脑内形成共振的漩涡。
醉仙楼的飞檐突然软化，瓦片化作鳞甲翕张。楼内传来食客们的惨叫，他们的身体正与桌椅融合——檀木纹理爬上人脸，瓷碗边缘长出牙齿。柜台上的算盘珠子弹射而出，每一颗都嵌着颗缩小的人头。
“这才是虚界侵蚀的真正模样。“宗主踩碎地上一只星砂蟑螂，虫尸爆开的浆液中浮现出六部衙门的立体投影，“当星髓渗入地基，建筑便会孕育属于自己的灵魂。“
陈昊挣扎着爬起，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背叛本体。那黑影撕开地面钻出，浑身长满青铜卦签，签文正是他在光德坊碑文上见过的密咒。影子张开嘴，吐出的却是青瑶的声音：“用血涂满玉珏裂纹！那是他植入你体内的锁魂契——“
当陈昊的鲜血浸透玉珏时，一阵剧痛贯穿天灵。他看见两个女婴被并排放入青铜卦阵，青云宗主用星砂笔在她们胸口写下殄文。青瑶的残识突然尖叫，记忆画面骤然扭曲——另一个女婴的面容分明是幼年的陈昊！
“很惊讶吗？“宗主的身影在虚实间闪烁，时而化作青瑶的模样，“双生玉珏需要阴阳同体的宿主，而你在娘胎里就被炼成了活傀。“
陈昊的脊骨突然爆响，七节椎骨凸出体表，化作刻满碑文的青铜柱。柱身缠绕的锁链自动飞向太液池方向，拽出池底浑天仪中的半具龙尸——那竟是由历代打更人统领遗骸拼凑的蜈蚣状怪物。
三百六十枚玉珏在空中爆裂，每一枚碎片都映出不同的陈昊：七岁生辰时被植入星砂的男童、昨夜斩杀王焕之的龙爪武者、以及此刻正在青铜柱下异化的怪物。所有幻象同时开口，声浪震碎街边琉璃灯：
“荧惑守心的不是星辰，而是人心。“
青云宗主突然捂住心口，他掌中的玉璇玑正在渗血。陈昊碎裂的皮肤下浮现出完整的河洛阵图，那些曾被剥离的星图纹路，此刻正以倒逆方向重新生长——每道纹路皆由细小的殄文构成，文字内容竟是青瑶这些年在玉珏中默默刻写的反咒。
太液池方向传来琉璃破碎的脆响，七位皇子的啼哭戛然而止。陈昊听见星砂胎儿在虚空中轻笑，它脐带连接的方向，赫然是皇陵深处某具镶满玉珏的棺椁。
陈昊的瞳孔裂成星砂状的复眼，每一片晶状体都映出不同时空的碎片。他看到自己七岁那年躲在祠堂供桌下，青云宗主的手掌穿透父亲胸膛，蘸着心头血在梁柱书写殄文；又看到二十年后的太液池底，七位皇子的脊椎正在生长青铜锁链，链环碰撞声与此刻自己骨骼的异响完全同频。
醉仙楼的梁柱突然爆开木纹，数百张人脸从年轮中浮出。那些被星髓同化的食客们张开琉璃质地的嘴，唱诵的却不是人类的语言——每个音符都在空中凝结成青铜卦签，暴雨般钉入陈昊新生的青铜脊椎。卦签上的殄文像蜈蚣钻进骨髓，在他神经末梢刻下整部《虚界堪舆图》。
“你以为反咒能救你？“青云宗主的身影开始虚化，皮肤褪成半透明的星砂薄膜，“当年在产房刻入你胎盘的，可不只是锁魂契......“
陈昊突然呕出一团缠绕发丝的肉块。那东西落地便膨胀成星砂凝聚的子宫，透过半透明胎膜能看到蜷缩的胎儿——面容竟是幼年的青瑶与自己的融合体。脐带扎进地缝的瞬间，整条平康坊街道如活物般收缩，青石板化作鳞片倒竖，每一片都映出刑部地牢里正在发生的献祭：三十六个官员剖开自己的腹腔，将还在跳动的玉珏塞入腐烂的臟器。
青云宗主的剑锋突然软化，化作液态星髓缠上陈昊的脖颈。那些金属汁液里漂浮着细小的胎儿残肢，每一截指骨都在重复抓握的动作。陈昊的喉骨发出琉璃碎裂声，却在濒死瞬间看到玉珏裂纹中渗出的真相——二十年前被放入棺椁的并非青瑶本体，而是用自己胎盘炼制的替身傀。
太液池方向传来龙吟般的嘶吼，陈昊碎裂的脊椎突然迸发青光。那些钉入骨髓的青铜卦签开始反向旋转，将纂刻的殄文重组成青瑶笔迹的反咒。空中悬浮的三百六十枚玉珏同时震颤，每一枚都射出丝线般的星髓，将陈昊与池底的龙尸蜈蚣缝合为一体。
“你故意让我看到产房记忆......“陈昊的声音突然重叠了青瑶的声线，被星髓腐蚀的声带发出编钟般的轰鸣，“不打破对'自我'的认知，怎能觉醒真正的双生魂？“
青云宗主终于露出惊惶的神色。他试图化作星砂逃逸，却发现陈昊的影子早已化作青铜棺椁——棺盖上赫然刻着他当年亲手写下的殄文。当七位皇子的锁链破空而至，穿透的却是宗主自己的灵台，那些嵌在皇子脊椎末端的玉珏，此刻正疯狂吸食着他三百年来积攒的星髓。
陈昊踏着崩塌的街道走向皇城，脚下每块碎石都浮现出卦象。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不断分裂：时而变成星砂凝聚的胎儿，时而化作玉珏拼凑的青瑶，最终定格为浑身缠绕青铜锁链的巨人。锁链另一端连接的浑天仪正在龟裂，仪轨间渗出黑血般的虚界物质，那里面沉浮着历代帝王的颅骨，每颗颅骨的眼窝中都嵌着玉珏。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虚界阴云时，陈昊的左手已彻底玉化成青瑶生前的佩剑。剑锋所指之处，皇宫的琉璃瓦片如鳞甲般片片飞起，露出下方血肉蠕动的宫墙——那些浇筑在墙体内的，分明是当年炼制双生玉珏时废弃的婴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