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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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鱼

刘裕好赌,但为人豪爽,交了不少朋友,与孟氏兄弟经常一起樗蒲,所以关系亲近。

“刘兄有所不知,从明日起,郗、刁两家便要在此堆田,鱼虾也吃不着了。”旁边一人悲愤道。

滩涂里的淤泥是上乘的肥料,又处在江边,不担心干旱,稍微堆出一条水坝来,便有万亩良田,旱涝保收。

“刁家这是不给我们活路!”

刘道规心平气和,旁边的刘遵怒了。

他孤家寡人,天不怕地不怕。

“逼急了,投天师道去!”刘新之一屁股坐在泥地里。

北方流民大举南下,士族豪强疯狂兼并,一场小小的旱灾,就让这原本富足之地也饿殍遍野。

普通人除了卖身士族门阀为奴,不想饿死,就剩投奔天师道当长生人一途。

“你家还拿得出五斗米么?”刘道规给他破了一盆冷水。

想入天师道也没那么容易。

这年头能拿出五斗米的人,非富即贵,拿不出五斗米也行,但需熟人引入。

天师道本来也算正教,张道陵设立二十四治以教化民众,“三宣五令,令民知法”,曹魏时,天师道徒几万户被曹操从汉中安置于长安、洛阳、邺城等地,越发壮大。

因擅长制造“五石散”,大得权贵之心,盛行一时。

到了两晋,无数权贵醉生梦死,越发趋之若鹜。

凡是名中有“之”字的都是天师道徒,王羲之、顾恺之都是此辈中人,就连北府大将刘牢之,也跟天师道有几分香火缘分。

刘新之名中也带一个“之”字,也只是附庸风雅,并未真正入教。

天师道发展了四五百年,门派众多,内部较为松散,龙蛇混杂,并非铁板一块。

一听入教需五斗米,刘新之和刘遵顿时无言以对。

有这五斗米,就能活下去,还入天师道干什么……

“行了,明日之日明日再说,今日多抓些鱼虾。”

到底是刘裕声望高,一句话,众人纷纷下水,筑泥围堰,开始舀水。

人多力量大,几十号青壮,不到两个时辰便将水洼里的水舀空,一地的鱼虾蟹活蹦乱跳,还有螺和蚌。

若是舍得下力气,淤泥里面还有鳝鱼和泥鳅。

众人随意拣拾,装的盘满箕满。

江左物产丰足,土地肥沃,四五斤重的鲤鱼、青鱼,还有达官贵人们喜食的鳜鱼和鲈鱼,还有鮰鱼、鲥鱼、刀鱼。

最名贵的莫过于银鱼,二寸见长,骨细无鳞,色如银,鲜美无比,与白虾、刀鱼并称“长江三鲜”。

刘道规专挑白虾和银鱼。

渔获太多,很多人脱下了麻衣,用来装鱼。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难得的笑容。

但就在这时,东南忽然亮起一条火龙,人声喧哗起来,“你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刁家的鱼,今日休想走脱一人!”

接着几匹快马“哒哒哒”的本来,手中长刀在火把照耀下寒光闪闪。

后面跟着的一众家僮,人高马大,最前排的几人,竟然穿着铁甲,甲士后面,长刀举起,分成三队,阵列严整。

先不论战力如何,只凭这股气势,直接令人胆寒。

霎那间,偌大的滩涂上一片死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刁家的人早就等在这儿,只想一网打尽……

刁家对京口和广陵的控制无孔不入,这么多人来捕鱼,刁家除非瞎了,否则不可能不知道,应该是早就设好了埋伏,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坐收渔利,黑吃黑。

“这京口的天姓刁,京口的地也姓刁,京口的水还是姓刁,尔等贱民,还能翻过天去不成!”为首一员刁氏家将,举着环首刀,十分嚣张。

众人越发惶恐。

如果被他们抓到,轻则一场毒打,重则吃官司,籍没为奴。

“刘兄!”

“寄奴!”

危急关头,众人自动向刘裕靠拢,刘道规扫了一眼,将近三百多人,除了孟家,还有向氏、何氏、赵氏等京口诸姓。

都是被天灾人祸逼得走投无路之人。

刘道规非但不害怕,反而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刁家虚张声势,不过四五百众,我等亦有三百余,狭路相逢勇者胜!”

到了这种时候害怕也没有用。

“对,跟他们拼了!”

“拼了!”

泥地里,几百把刀弓举起,没有一个怂的,全都跃跃欲试。

众人早就对刁家怨声载道。

刁氏兄弟三人,全都贪得无厌,家中已然巨富,却还要与小民争利,霸占山泽。

旱灾刚刚开始,刁家就已经到处放高利贷,逼的无数人家贱卖儿女为奴为婢。

刁家人本来气势汹汹,一见众人杀气腾腾,一副要搏命的架势,反而先软了下来,“小小贱民,莫要不知天高地厚!识相的,快快将鱼交上来,免受皮肉之苦!”

京口民风,远近皆知。

北府军成军以来,所向披靡,除了刘牢之的临漳惨败,几无败绩。

临漳之战,也是因为士卒争抢燕军遗弃的财物,导致阵型散乱,对手又是鼎鼎大名的一代战神慕容垂,以骑兵突袭,北府军措手不及,方才着了道。

如果两军正面厮杀,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鱼交出去,我等就没了活路!”孟怀玉对刁家恨之入骨。

“干脆乘着月黑风高,一不做二不休!”左边的向靖更激进,捧起一把黑泥往脸上涂。

众人纷纷效仿。

晋陵郡的流民十余万,若是加上江北的广陵,至少三十万往上,并且人数还在增长之中。

别说刁家,便是朝廷也不敢彻底得罪两地的流民。

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吁——

刁家的那几名骑兵本来已经冲到岸边,见这气势,连忙后退,缰绳撤的太急,战马一阵惊嘶。

剑拔弩张之际,刘裕却笑了一声,“樗蒲里有一种诈术,先声夺人。”

众人疑惑不解,刘裕已经提着刀冲出,指着东面,大声吆喝:“孟家兄弟从东面迂回,包抄其后,向家带着人从西面冲杀,其他人等随我正面厮杀,不可走脱了一人!”

嘹亮的声音撕破夜空。

“领命!”众人也不管真假,齐声大吼,气势如虹。

队伍一分为三,争先恐后,泥水飞溅,环首刀在月光照耀下,阵型虽然散乱,但每个人身上出的杀气如有实质。

其中不少人是从北府军中退下来的老卒。

在京口,士卒与平民并无本质区别,南渡的六七十年来,男丁家家户户皆有舞刀弄剑的传统,为的便是有朝一日,重新杀回故土。

或许刁家人的装备更为精良,看上去也更训练有素。

但两边的气势不可同日而语,打仗、厮杀,凭的就是一股气势。

说白了,刁家的僮仆们只是为了一口饭,而京口众人是为了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