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奋斗在广陵侯府](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355/53243355/b_53243355.jpg)
第3章 灵州行
灵州是前朝朔方节度使节杖所在,上千年来都是河西中枢之地,灵州存河西存,灵州失河西亡。
自真庙年间李贼继迁起兵以来,广陵侯府就告别河东河北的戍边生涯,奉真宗皇帝之命镇守灵州。
期间几经起伏,到前两年夏州元昊再度举起反旗,官家仍然请广陵侯府前往灵州主持防务。
挂枢密副使衔的广陵侯李勤统帅三支禁军共计四万人进驻防区,依靠父亲当年遗留的壁垒防线面对武装起来的数十万夏州大军丝毫不落下风。
太祖年间,始祖李纲因从征南唐立下大功受封广陵伯,其后因为在雍熙北伐中率领援军挽救即将崩溃的禁军,一路断后奋战保全大部分禁军而晋升广陵郡侯。
发展到李勤已经是第三代侯爷,当年在众多府邸中排名靠后的南方小不点。
如今已经是拥有两千五百不输宫帐军的精锐亲兵,一万五千以上精通战阵的骑马步兵,
两千多受过讲武堂培训,识文断字能绘图识图的青年专业军官团体,
三千座田庄,八百里茶山,一座海港,一支水师,数百家豪商投靠的强大侯府。
正因为广陵侯府名将辈出,兵强马壮,在禁军转入衰弱仓促间不能用的庆历时代,朝廷才会派出广陵侯顶在前面,为全面备战完成争取时间。
两年间凛冽的西北朔风吹干了老将军的皮肤,屹立于最前沿的城堡上,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夏州方向。
嫡长孙出生的消息飞一般的传递到灵州,老侯爷李勤和亲弟弟李贞都为之欣喜。
只是当前局势愈发紧张,并不适合搞一场大庆。就算是嫡亲兄弟也不需要聚。
李勤坐镇灵州,李贞就在城外负责禁军的强化训练与各路义勇效用的整训,一心要在大战之前把这些散兵游勇训练成可以上阵的战士。
转运使韩章时不时带着运输队过来补充军需,同时履行他一个高阶文官天然的责任“督察”。
虽然满朝上下不怀疑广陵侯府的忠心,但是防微杜渐依然刻印在经历了五季乱世的大周社会灵魂之中,人心如此,孰对孰错已经无法计较。
所以接到家信之后,李勤传信李贞不得走漏风声,也不需要在灵州前线搞什么庆祝,免得各级主官擅离职守被贼军钻空子,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最早得到消息的官员竟然是谁都想不到的那位管粮库的小官盛纮,相对于灵州的其他官员,盛纮属于官职小但底蕴最厚的一类。
太祖年间盛纮的曾祖父就是初代广陵侯的门客出身。为初代广陵侯爷安定江南做出了卓越贡献,从而摆脱商籍跻身员外行列。
盛纮的祖父,父亲两代人因此有机会可以读书应举。
须知在当今官家任内,经商人家的孩子才有科举资格,往前数,商贾的出身限制了太多机会。
初代广陵侯当年给出的恩赏正是盛纮的曾祖父母梦寐以求的。
有了这番渊源,任职灵州的盛纮在李勤到任后一直在积极的表现自己,寻找机会。
这个管理灵州粮仓的重任就是李勤在不动声色之间为他安上的。
盛纮的嫡母出身勇毅侯府,是个特别阔气的大方人,为了及时与儿子通信,硬是在朝廷官道沿线盘下了铺子,
派出家生子经营,每个铺子里都备有马匹和善骑乘的家丁,
虽然比不上朝廷金牌急递八天一信的速度,可也能做到十五天一送,堪称壕无人性。
于是在李勤收到消息七天后,门房那边来报盛纮上门为侯府添丁贺喜来了。
“这个盛大郎,倒是个伶俐人,他可是大张旗鼓而来?”李勤劳累了一天,正躺在胡床上用冷巾敷面。
“回主君,倒也不是,他是坐在马车里悄然而来,因有着府里商号的金牌,扮作家里来人进得门。”侍从回话道
“倒是个伶俐人。请他到这来吧,让厨房备一桌家宴,就两人”
李勤伸一个懒腰,缓缓坐起来。
侍从赶忙为他取下敷面的冷巾“偷闲何其难啊”
“盛仓司请”很快,外面传来了侍从的引路声。
李勤从座位站起,漫步走到门口,正见得侍从要入内通报‘不必通报了,贤侄进来吧’
“竟劳世叔久候,纮罪莫大焉”盛纮赶紧固定下叔侄称呼,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罢了罢了,莫要作此小儿女态,先随我聊聊家常再一起用饭,来人,上饮子”李勤止住盛纮的表演,地位悬殊这么大,没有演的必要。
“贤侄可有时日不曾来我这陋舍,许是我府上茶饮不合口味”
“世叔言重了,蒙世叔看重,委小侄监管仓储大任,小侄恨不能住在粮仓之中以报世叔知遇之恩”盛纮忙站起解释
“坐坐坐,世叔也就是胡说一通,局势使然,上上下下人人都身负重任,吏民无不是废寝忘食。
贤侄一心公务打理粮储,我只有高兴的份。来,世叔以水代酒,敬贤侄一杯”
“不敢当世叔一个敬字,纮得以科甲进用食取君禄,勤恳用事乃是人臣本分,不及世叔之万一,当是纮敬世叔才是”盛纮可不能直接喝,得转圜一下
“好好好,同饮,同饮便是”
“纮今日冒昧前来,乃是收到家信,听闻侯府有添丁之喜,
家中娘子是个好事的,埋怨小侄粗心大意,特意为小公子备下一些赏玩的小玩意,还望世叔笑纳”
盛纮笑意盈盈,似乎为侯府有了新一代继承人而欢欣鼓舞
“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
今敌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危境,
君上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百姓之命皆悬于一线,黄口小儿如何能与军机相比。
我特意掩藏此事便是不欲声张,以免境内骚动而遗笑外邦。
也就是贤侄,贵我两家颇有渊源,其他人等的礼我是概不接受。”李勤摇摇头道
“世叔忠志高洁,如青岩之立泰山,春风晓谕冬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小侄受教良多矣”
送礼嘛,只要对面收下了,那场面就冷不了,两位“叔侄”就这样攀谈起来。
过了好一阵,侍从在外面禀报“主君,饭食已经备好,可否进膳?”
李勤道“都端进来,我要与贤侄一同用饭。贤侄,在叔这吃过茶饭再走,不许推辞”
盛纮连忙谢道“长者赐,不敢辞,享用侯府的茶饭不知是多少人都未有的福气”
饭食端进来,不过是肉蔬五道菜,酒都没有一壶。“不意世叔清俭若此,实为楷模”读书人的马屁总是无微不至。
“哎呀,什么清俭,图一省事尔,倒是身处战地,按照侯府的规矩不能饮酒,很是刻薄了贤侄,稍后为叔赠你几坛好酒赔罪。”
“叔父说得是哪里话,叔父如此见外,倒叫侄儿难以自处,白水者,古之玄酒也,神明之贡,君子之饮,纮何其幸哉”
水足饭饱之后,见天色不早,盛纮起身告辞,李勤叫他先不要急
“来人,将库中那一对青玉镂空兰花香台取来,再取两坛十年陈酿送去盛贤侄的马车中。”
盛纮惊道“世叔,何以至此啊”
李勤拍拍他肩“礼尚往来嘛,你家娘子出身相府,难为一副热心肠,为叔焉能没有表示?
那一对兰花台不过是个风雅物,在仓库里也是落灰,
赠与贤侄,也期许贤侄每日以君子之道自省,日后可为贤侄孙女做个压箱之物也是好的。
以你家老夫人的性情,侯府添丁,她应当已经备礼贺过,一礼不二贺,我不能冷了贤侄媳妇的心啊”
盛纮只好一脸感动“叔父拳拳心意,令纮不能自已。国事繁重,叔父珍重身体,务请多餐”
这一对露水叔侄就这样依依惜别,待马车拐进盛家在灵州的宅子里,盛家大娘子王若弗迎出来“官人,礼物可送成?”
盛纮已经一脸得意“娘子放心,为夫出马自然水到渠成。
侯爷不但收下了,还赐下美酒两坛”
王若弗一脸失望“就两坛子酒你还美上了”。
盛纮手捧一个礼盒向书房走去“当然不止美酒,侯爷不是小气人,娘子且随我来”两人来到房内。
盛纮小心的将盒子放好,轻轻解开绳结打开包装,好一对晶莹无暇,雕工极其精致的青玉兰花香炉。
夫妻两个的眼神都直了“这可是前朝的内造货,侯爷吩咐留给我家的女儿以后出嫁压箱底,就是我母亲那里,这样的好东西也不多见”
王若弗就更不用说“我们王家也就是靠父亲才能名列公卿,底蕴浅薄,这样的好东西也不多见,我的嫁妆中就没有。还是勋爵人家大气。”
女儿嘛现在还没有,小夫妻两个把门一关,悄悄的制起香来,今天就把这个香炉用上,也过一过钟鸣鼎食之家的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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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二年是广陵侯府的大年,这一年李建业兄弟们纷纷有儿女降世,大长公主在高兴中带着伤感,
重孙子重孙女的这一波爆发预示着孙子们即将踏上战场,古来征战几人回?
旋麥,三月種,八月熟,《崔寔》曰:「三月,可種稉稻。稻,美田欲稀,薄田欲稠。五月,可別稻及藍,盡夏至後二十日止。
八月是夏收完成的月份,李建业兄弟,在京的李锋等叔叔辈都不约而同的奔赴各家的田庄督促工作,各脉的家主少君们也开始动员,为秋后的出征做好准备。
寿州,古称寿春,曾是楚国国都,因其历史悠久与战略位置重要而成为岁月长河中不可忽视的一颗璀璨明珠。
因为历史原因,早期的两府李家兄弟在这里占有大片的田庄,
后来广陵侯府和江都侯府的初祖李纲李纪兄弟建立村丁乡勇马户三级制度时,
寿州因其浓厚的军事传统和广阔的淮河流域农业条件加持,
成为几十年来李家优质的兵源地之一。
今天李建功就被母亲委派,到寿州的李家庄子视察,现场解决秋播后增援灵州的队伍选拔,安抚,奖励等问题。
“功爷,这里是寿州河南两百一十一村集结而来的勇士,共计两千四百多人,
其中马户二百二十,乡勇四百五十,其余都是村丁。
哪怕是村丁最少也是精心调教过几年的好汉子”
李建功的身边簇拥着上一代的老家将们,
他们无论曾经是什么出身,只要还选择在侯府庄田中落户,都被转入马户之中。
平日里不需要向侯府缴纳供赋,直系家人的人头税和免役钱都由侯府出,
每年还能按照制度领养马钱,精盐,米麦豆,绢帛,
家中子弟在侯府卫戍期间,每年也有二百贯的足值铜钱。
他们唯一的责任就是训练自己家的子弟和同庄的村丁,
等候侯府的拣选,现在是他们检验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先考马户家子弟吧,谁家的儿子不合格就从其它子侄里选,
谁家没有合格的子侄,今日我也不会给面子,该降级降级,该滚蛋滚蛋,
我把话说在前头,各位老家人可不要误会”
顶着炎炎烈日,李建功拄着斩马大剑站在台上。
周围的老家将们汗流浃背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功爷说得是,府里的规矩我们都懂,断不会糊弄人”
“这一次大战,侯爷非常看重,府里子弟无分嫡系旁系,
只要没有职司的都荷甲执戈在秋播后与这些弟兄一起去灵州,
就是打光侯府的男丁也要把西贼摁死在银夏。
你们要切实统计好每一户人家的情况,
如果谁家离了人在农事上有困难短了人手,
或是有家人卧病在床需要延请医生,都报到我这来,
我这一个月就在这里一家一家的走,把每一个弟兄家都料理清楚了再回汴京。
你们都是我家几代的老兵,侯爷都拼命的时候,你们可不要犯怂”李勤的手在大剑上揉了揉。
“功爷说得是,咱们在府里风雨不透,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心中有数。
俗话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都吃了侯府几辈子的粮,命本来就是侯爷的。
功爷放心,也请侯爷放心,我们家的子弟要多少有多少,
打光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能拎得动刀骑得了马,绝不给府里丢脸。”
众位老家将许多都是祖父李定时代的老兵,一个个在战场上面冷心硬。
拼掉几个儿孙算得了什么,没有侯府的庇护,一个老兵撸子在地方官绅眼里啥都不是。
炎热的气温不但考验人,还考验战马,
每一个马户之子都是从小与马一起长大,在上场之前都顾不上仪态,
每一个都从家中带来大量的黄瓜等含水果蔬喂马,不停的为马儿扇风擦身降温,而这正是侯府对他们的第一道考验。
一个优秀的骑兵总是从马仆做起,那种对马不熟悉,不爱护的骑兵只会出现在上四军的大爷身上,
广陵侯府每年那么多钱花下来,历代大娘子没有不心痛的,对这些子弟的督促也就格外不马虎。
“王二哥,这天气暖的邪啊,气都喘不上来,侯府里还要校阅。咱兄弟一会出场别晕在马上就好。”
李春远与侯府有远亲,祖上追随初代侯爷一起到汴梁打拼的元从家人。
他们家后来有了官职独立了出去,为了报答侯府的大恩,也为了不与侯府断了联系,特意送一房儿子给侯府做马户,
到了这一代李春远的哥哥怕苦怕死不肯练武,家里只能安排读书。
而从小活泼好动的他就逃不过宿命,只能捡起哥哥不要的兵器马匹在祖父的监督下反反复复的操练,
宿命归宿命,嘴碎的毛病还是留了下来,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忙着安抚爱马,他又管不住嘴了。
“李老三,你就收收嘴吧,咱们还是沾光的,你看那些乡勇庄丁,
大枪藤甲一身四十几斤站在斗笠下都快半个时辰,人都要熟透了。
听说他们得站满一个时辰才能开始演训。
要不是我们的马吃不消,咱们也跑不掉,还能在这树荫下躲凉?
多少年没这个阵势,侯府这次是来真的”
王二的爹死得早没来得及给他取名,这么多年就王二王二的叫下来。
族中长辈本来给他取了一个王叔粱的吉庆名字,他却对长辈说
“待俺上阵立功之后再来取长者赐名,大丈夫功业未立,要名何用?”,
把长辈气得半死。现在机会来了,可不能被某个嘴碎子坏了好事。
“来了来了,令旗传令,骑兵出击两两一组,骑射,戳刺考核合一,一次通过,快快快,第一组上马前进”
担任指挥的家将看到观礼台旗语,迅速准确的传达军令,早已准备好的骑士们纷纷上马开始考核。
此时步阵还在晒太阳,骑士的考核就在他们眼前,漫天的烟尘混杂阵阵热浪严酷的考验着每一位步阵战士。
西北以寒冷著称,寿州却是火炉一枚。今天就是要在这些子弟兵中选拔出最坚忍的一批人。
至于枪棒和弓箭技艺反而不是重点,在老兵们年复一年的操练下,没有一个人是拿不出手的。
操练持续到太阳落山,马户子弟考核全部过关,又从步卒中选拔五百多名精英定下买命合约,
李建功当场亲手兑现奖赏,即使是落选子弟也有十贯钱跑腿费,
这锃光瓦亮的铜钱拿到手,这一天地狱般的辛苦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第二天,还没有从疲劳中缓过来的李建功又被寿州河北的近三百座庄子派来的老家将们叫醒,
摇摇头也顾不上洗漱,他爬起来喝下一碗白开水自己穿戴好衣冠背上大剑走出门去。
外面武装侍从们已经整装待发,新一天的校阅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