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青溪村
陈默望着李大夫脖颈上那道狰狞的断灵锁印迹,喉头滚动,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道禁制打入经脉时的刺骨寒意。
修仙界素来等级森严,各大仙门中像李大夫这样的采药童子,不过是漫山遍野的杂草。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不息,终日与毒虫瘴气为伴,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即便侥幸活下来,也难逃高阶修士的肆意折辱。
但断灵锁这等手段,终究是太过阴毒,这禁制不仅会日日蚕食受术者的灵力,更会在经脉中留下永世难消的伤痕,连最基本的吐纳调息都难以维系,让中术者慢慢沦为废人。
此时,李大夫已经将衣领重新系好,那道狰狞的断灵锁印迹被粗布衣衫遮掩。
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小友既是修仙之人,这点伤势自会痊愈,老朽就不多叨扰了。”
他背起药篓正要离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却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李大夫眼中顿时泛起慈祥的光芒,粗糙的大手轻轻抚上男童的发顶。
“狗娃,爷爷采的野灵芝记得每日吃些,这样才能长得结实。”他从药篓里取出一块乌黑发亮的灵芝。
男童却皱着小脸往后躲:“李爷爷,那东西又黑又苦,我才不要吃!”说完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床上的陌生人。
李大夫无奈地摇头,对陈默解释道:“这山坳里经年不见生人,也难怪这孩子这般新奇。”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男童鼻尖轻点了一下,惹得孩子咯咯直笑。
陈默撑起身子,温和地笑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狗娃!”男童挺起胸膛,声音清脆响亮。
“狗娃?”陈默微微一怔。
李大夫笑着解释:“青溪村百来户都姓李,这穷乡僻壤几十年出不了一个读书人,乡下人讲究贱名好养活,便都这么叫。”
他边说边从怀里摸出块麦芽糖,狗娃立刻眼睛发亮,方才对灵芝的嫌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狗娃鼓着腮帮子,嘴里嚼着麦芽糖,糖汁沾得嘴角亮晶晶的。
他跑过陈默身旁歪着脑袋,含混不清地问道:“你是山里的老神仙吗?爹爹说你身上挂着个会发光的袋子,肯定不是普通人。”
“老神仙?”陈默忍俊不禁,伸手刮了刮鼻尖,“你见过神仙?”
“当然见过!”狗娃挺直腰板,小手拍得胸脯啪啪响,“山里经常有人在天上飞来飞去,可厉害了!”说着还张开双臂,像只小鸟似的在屋里转了两圈。
陈默闻言心中一动。这云霞山脉灵气充沛,有修士出没实属正常,说不定附近就有修仙门派的存在。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李大夫。
李大夫见状也不隐瞒,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峰峦道:“没错…那边灵气汇聚之处,便是灵药山的山门所在。村里人世代居住于此,对这些早已见怪不怪了。”
“果然如此!”陈默暗道。
狗娃突然凑到陈默跟前,眨巴着大眼睛:“你会飞吗?能带我飞一圈吗?”他伸出沾着糖渍的小手,就要去摸陈默腰间的储物袋。
李大夫连忙把狗娃拉到身边,轻斥道:“莫要胡闹。”转而歉然地对陈默笑笑:“这孩子自小在山里野惯了,不懂规矩。”
陈默却笑着摆了摆手,目光温和地看着狗娃:“无妨。”他略一沉吟,从身上取出一枚青玉小佩,玉上隐隐有灵光流转。“狗娃,这个送给你。”
狗娃瞪大了眼睛,想接又不敢接,转头看向李大夫。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这太贵重了。”李大夫声音有些发颤。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这玉佩不是凡品!
“不过是个小玩意。”陈默将玉佩挂在狗娃脖子上,温声道:“戴着它,山里的毒虫蛇蚁就不敢近身了。”
狗娃爱不释手地摸着玉佩,突然仰起小脸:“神仙哥哥,你能治好李爷爷的病吗?他晚上总是咳嗽……”
屋内顿时一静。李大夫神色骤变,急忙捂住狗娃的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陈默的目光落在李大夫微微发抖的手上。
断灵锁不仅会废人修为,更会日夜侵蚀五脏六腑。这些年来,这位老人怕是没少受折磨。
自己竟然流落至此,被村里的人救起,举手之劳也无所谓,就当是回报了。
“李大夫,”陈默突然正色道,“不如让我为你把把脉?”
李大夫身形一僵,苦笑着摇头:“老朽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就不劳…”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他慌忙转身,却还是没来得及,一口暗红的血沫溅在粗布衣襟上。
“李爷爷!”狗娃吓得小脸煞白。
陈默眉头微蹙,强撑着从床榻起身。他脚步虚浮,却仍坚持走到李大夫身旁,三指轻轻搭上老人枯瘦的手腕。
若是往日修为尚在,何须如此麻烦?只需神识一扫,便能洞悉症结所在。
如今却只能靠着这最原始的诊脉之法,将一缕微弱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渡入老人体内。
灵力游走间,陈默的脸色越发凝重。几息之后,他缓缓收回手指,心中已然明了——李大夫这病,与其说是断灵锁所致,倒不如说是常年积劳成疾,加上山中湿毒侵体,早已病入膏肓。
“李大夫,你……”陈默欲言又止。
老人却摆摆手,浑浊的眼中透着看透生死的平静:“老朽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陈默不再多言,伸手探入腰间储物袋。指尖触及袋口时,一阵刺痛传来——这储物袋上的禁制虽已松动,但对现在体内仅存的灵力仍是负担。
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冲破禁制,从袋中取出一粒莹白如玉的丹药。
丹药现世的瞬间,屋内顿时弥漫开一股清冽药香。狗娃好奇地凑过来,却被那药香冲得打了个喷嚏。
“这是……”李大夫浑浊的双眼陡然睁大。以他采药数十载的眼力,自然认出这丹药绝非寻常。
“聚气丹。”陈默将丹药递到老人面前,“虽不能根治,但可暂缓痛苦。”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此丹在修士眼中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对凡人而言却是珍贵异常。
李大夫颤抖着手,想要推辞,却在看到陈默坚定的目光时,终是长叹一声,将丹药含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游走全身。
老人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连佝偻的背似乎都挺直了几分。
李大夫十分惊喜,没想到,困扰他多年的暗疾,既然在丹药的催发下有了好转的迹象。
“多谢!”李大夫抱拳向陈默行了一礼。浑浊的双目似乎清晰了一些。
陈默微微摇头,:“此丹虽能暂缓你体内暗疾,却终究无法重塑经脉,凡人之躯,终究难逃天道轮回。”
李大夫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在阳光下细细端详着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
“老朽这把年纪,早已知天命。”他的声音沙哑却平静,“这副残躯能苟活至今已是侥幸,如今能少受些苦楚,便已知足了。”
狗娃突然扯了扯李大夫的衣角,仰着小脸问道:“李爷爷,你的病好了吗?”
李大夫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多亏这位仙长的灵药,爷爷感觉好多了。”
陈默望着这一老一少,心中微动。他转头看向窗外连绵的青山,感受着体内缓慢恢复的灵力,这青溪村虽然偏僻,但胜在清净,灵气充裕,倒是个疗伤的好地方。
“李大夫,不知村中可有闲置的屋舍?“陈默开口道,“在下伤势未愈,想在村中暂住些时日。”
李大夫闻言大喜:“村东头有间空置的草庐,虽简陋了些,但胜在清静。小友若不嫌弃…”
“如此甚好。”陈默点头应下。
当夕阳西沉时,陈默已在村民的帮助下安顿在村东的草庐中。
草庐依山而建,门前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屋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这间简陋的草茅经过众人细心打扫,倒也显得干净整洁。
几个村妇忙着在墙角熏艾草驱虫,年轻后生则扛来新砍的竹竿加固房梁。
村里人对这位修仙者的态度明显变得拘谨起来。
老村长带着几个壮汉送来新编的草席时,连头都不敢抬,说话时嘴唇直打颤:“仙、仙长,小老儿们准备了些粗陋物件…”
陈默淡然接过,并未多言。他明白,这层仙凡之别一旦捅破,便再难回到之前那般随意相处。
狗娃是唯一还敢亲近他的,此刻正趴在门框上,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腰间的储物袋。
“想看?”陈默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灵石,灵石在夜色中绽放出幽幽光芒,惹得狗娃惊呼连连。
“仙长…”李大夫站在院门外欲言又止。
老人换上了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褐色短衫,连常年佝偻的背都刻意挺直了几分。
陈默轻叹:“李大夫不必如此。”
“礼不可废。”李大夫固执地作了个揖,浑浊的眼中满是感激,“仙长赐药之恩,老朽没齿难忘。”
暮色渐浓时,村民们终于散去。陈默独坐草庐窗前,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山下传来狗娃娘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犬吠。这般烟火气息,在修仙界倒是罕见。
陈默盘膝坐在草庐内的蒲团上,双手结印,闭目内视。
一缕神识缓缓沉入丹田,开始仔细探查体内的伤势。
没多久,他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丹田内灵力紊乱不堪,经脉中淤积着大量暗红色的血块,阻碍着灵力的运转。
“比想象中还要严重…”陈默心中暗叹。
与那血煞门筑基老者一战,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灵力。若非最后关头服用煞血丹恐怕早已身死道消。
但就因为如此,遭到煞血丹的反噬,全身经脉寸寸断裂,如果不是识海中《太虚真解》护体,他早已爆体而亡,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残存的灵力,开始疏通堵塞的经脉。每推动一寸,都如同千万根钢针在体内游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打湿了衣襟。
“咳咳…”一口淤血涌上喉头,陈默强忍着咽了回去。
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狗娃稚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神仙哥哥,我给你送饭来了。”
陈默缓缓收功,擦去额头的汗水:“进来吧。”
狗娃端着个木托盘蹦蹦跳跳地进来,盘子里摆着一碗野菜粥和几个山果。他好奇地打量着陈默:“神仙哥哥,你的脸色好白啊,是不是伤还没好?”
“无妨,只是在疗伤。”陈默接过粥碗,温声问道:“李大夫可好?”
“李爷爷今天能下地干活了!”狗娃兴奋地说,“他说要采些好药给神仙哥哥补身子。”
陈默闻言心中明了。这聚气丹对修士而言不过是寻常丹药,但对凡人却有奇效。他摸了摸狗娃的头:“替我谢谢李大夫。”
待狗娃离开后,陈默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三粒碧绿色的丹药。这是他从冯莫身上得到的“青灵丹“,专门用来治疗内伤。
“以现在的状态,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恢复三成实力。”陈默沉吟着,“不过…”
他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灵药山方向,心中已有了接下来的打算。
服下丹药后,陈默再次入定。这一次,他尝试着引导药力重点修复受损的经脉,淡绿色的灵力如涓涓细流,流淌全身奇经八脉。
不知不觉间,草庐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
草庐内灵光流转。
陈默周身笼罩着一层薄纱般的清辉,与窗间漏下的月光交织缠绕,在土墙上勾勒出变幻模糊的光影。
那光影时而如剑锋凌厉,时而似流水婉转,暗合着《太虚真解》的玄妙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