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0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轰隆隆!
一道道惊雷接连炸响,整个鹿鸣宴七十二桌琉璃盏齐齐震颤。
隋远立在廊下,青色衣衫被雷光照得泛起银纹,倒像尊带着煞气下凡的仙人。
白玉壁照上的青烟开始逐渐消散,但那炸雷下炽光显影的神迹带来的震惊却令人久久不能平复。
忽然,同考官于墨林抖着被电光燎焦的袖口,对着皇城方向扑通跪下:“陛下圣德感天,特降雷部正神助我大明抡才大典!“
他身后乌纱帽们顿时伏倒一片,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
隋远都惊了,这是那个咬着自己不放的老匹夫于墨林吗?!
这反应速度,这求生欲,简直是我辈楷模啊!
正义的雷鸣闪电仿佛感应到了这些官员的敬畏,更加疯狂喧嚣!
被这惊雷和变故吓得目瞪口呆的举子们,个个不知所措。
“咔嚓!“又一道闪电劈在贡院宴席的蟠龙旗杆上。
“妖、妖术!“一个年迈的举子猛然醒悟,仓促打翻犀角杯,三缕长须粘着酒液贴在官袍补子上。
“啊啊!....”满场举子哗啦四散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突然间,竟有几个状似疯狂地居然张牙舞爪地冲着隋远扑去。
隋远刚想抬手护住头,却见董其昌横身挡住了他。
董其昌衣袖高挽,左右手各提一壶热酒,直接朝着这几个发疯的举子们泼去,几名被当场烫得哀嚎,翻转着在地上打滚。
此时,监临官崔明带着几名衙役冲了上来,“这几个也带回去严查,怕是和舞弊案有关。”
崔明看着隋远,千言万语一句也没说出来,突然对着他深深行了个道,转身离去。
隋远来不及细想,就被董其昌突然抓住手腕,他掌心烫得惊人:“隋兄这手引雷显圣,可比宋时的《梦溪笔谈》......”
“不不不,隋兄此法暗合《梦溪笔谈》所载显字术,只是更精妙百倍。”
“妙哉!妙哉啊!隋兄大才!”董其昌忽然击掌大笑,惊得池中锦鲤甩尾溅起水花。
“好说好说,都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隋远拱手。
董其昌笑着,信手拿起席间一酒坛,琥珀色液体在坛中泛起涟漪:
“敬隋兄这手墨鬼现形!”
“敬董兄仗义出手相助!”
两人踩着满地破碎的月光对酌,浑然无视宴席周遭杂乱。
三更梆响时,二人已挪至秦淮河画舫。
董其昌忽然用银箸蘸酒在船板上画了个八卦:“隋兄可知,你这套格物之理与阳明先生的心学...”
隋远晃着见底的酒壶指了指他腰间,神秘一笑:“你那块松烟墨,下次掺三钱硼砂,写出的字遇热即显...嗝....”
董其昌愣怔片刻,突然扯断腰间丝绦将墨锭拍在案上,大笑声惊飞了檐下栖雀。
隋远看着晨光中这位未来书画大家眼底跳动着火苗,像极了实验室里第一次见到镁条燃烧的自己。
东方既白,更夫梆子声响起,两人青衫上的云纹都已沾满晨露。
明万历十六年深秋,嘉靖县铁匠铺内。
“哐当!“
隋老爹望着炉膛里暗红的炭火,手中铁钳“当啷”砸在砧板上。
他抹了把脸,炭灰在皱纹里犁出更深的沟壑。
灶房里,隋大娘不小心打翻了盐罐,碎陶片与雪白晶粒在夯土地面绽开凄冷的花。
她忽然压抑不住的啜泣起来。
今早买肉时路过坊间茶肆里,她清楚地听到绸缎庄赵掌柜胡嗤笑“铁匠胚子也想镀金?”
她刚想进去反驳,却被米铺刘娘子挎着竹篮故意撞了下。
刘娘子撇嘴道:“喲,隋大姐,别做梦了!寒门出贵子?那是前朝话本里的把戏。”
隋大娘捂着撞疼的腰,气得肉也没买,就径直回家了。
可这盐罐子一打翻,她终是忍不住哭了好久。
隋老爹叹了口气。
他望着屋檐下第二根拴着红布条的木桩。
——那是三年前儿子隋远在院试落榜时亲手钉下的,每落第一次就多钉一根,今年已是第三次乡试揭榜之日。
“老隋家的钱都拿去填了书箱,请了先生,我看这小子就是个书蠹虫!”
街坊王屠户夫妻讥笑隔墙传来。
“是啊!怕不是这次又要落第!”
“听说隋远那小子和飞虎帮混在一起,怕不是想不开要去混江湖吧。”
“金陵也不远,这么久也没音讯,怕是………”
“你小声点…”
隋老爹攥着铁钳的手青筋暴起。
忽然听见巷口铜锣震天,报喜官差扯着嗓子喊:“捷报!贵府老爷隋远高中南京乡试第七名亚魁!”
铁匠铺门前霎时涌来黑压压的乡邻。
“呜呜呜呜呜…”隋大娘反而哭得更凶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颤抖着手抚摸捷报上烫金纹样,泪水连珠滴落,一下晕开墨迹里“万历十六年“字样。
吓得她赶紧止住哭声,连忙小心擦拭。
“我儿...我儿当真成了举人老爷?“
隋老爹惊喜交加,脑中轰的一下闪出二十年记忆。
隋远五岁在铁砧边描《千字文》…
隋远十岁用打铁余温烘着偷藏的《四书章句》…
隋远十五岁在锻铁节奏里背诵时文…
那方铁砧早被墨汁浸得斑驳,就像他们隋家三代铁匠的黑铁魂灵里,硬生生煅出了白玉般的文心。
铁匠铺门口街巷此时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先前刻薄的邻居们捧着红绸礼盒从四面八方涌来。
赵掌柜谄媚地捧着的绸缎卷着鎏金贺帖,“早看出隋远少爷天庭饱满!”
刘娘子谄笑挎着三层雕花食盒混在人群中,“人家隋秀才…看我这破嘴,隋老爷淬火的架势,分明是文曲星握笔的模样!”
谄笑堆砌的声浪中,隋老爹看着捷报上烫金的“桂榜题名”四字,突然仰天大笑,震得屋檐烟尘簌簌而落。
“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中既有扬眉吐气的酣畅,又藏着这些年遭人白眼的辛酸,竟如龙吟虎啸般绵延半炷香时辰。
此刻,飞虎帮那个依然漆黑破旧的靖康总部。
“哎呀妈呀!帮主啊啊啊,大事啊啊啊啊!咱们军师中举啦,成举人老爷啦!”
小满连滚带爬进冲进帮里,连轻功都忘了用。
随着这声带着破音的呼喊,整个飞虎帮总坛像被泼了热油的灶膛,轰地炸开了锅。
吴老大一脚踹开房门,冲进人群,一把抓住小满的衣领,铜铃般的眼睛泛着精光,“我滴娘呀!真中了吗?!”
“快!快!飞鸽传书给丁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