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6章 大火八年燃烧
传说中,飞蛾原先是地狱中的一种特殊的恶魔。
他们为光芒的炫目所倾倒,因而会逐光而去,直到找到它倾泻而下的那个小漏洞,然后用自己的身体补上,这样,这缕光芒便会被他们所独占。
可有一天,地狱之门大开,他们追着光的方向疯狂地涌出,遮天蔽日,使人间再无光亮。
一时之间,寸草不生,大批的生物死去,人们向上苍祈祷,于是神明降下惩罚,使他们永世逐火,最终为火所吞灭。
于瞳看着审讯室天花板顶灯旁盘旋的飞蛾,仿佛回到了十岁的那一天。
那个夜晚,也如这吊灯般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亮。
那时的她还不叫于瞳,她有一个饱含爱意与期许的名字,她叫于岁悠。
熊熊的烈焰爬满她的瞳孔,她愣在小区的楼下,酱油瓶摔碎在脚边,在雪白的鞋袜上溅出深色的污渍。
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胳膊一紧,立刻被身穿橙黄色制服的消防员拉了回来。
余光里,一只飞蛾扑簌簌地飞进了火里,顷刻间成为了烈火的薪柴。灰烬携带着火焰的一丝光芒,顺着扭曲的气流向上,在空气中跳着舞。
一场大火,一夜之间让名为于岁悠的少女双亲尽失。
外婆本就不待见父亲那一家,如今晚年丧独,像是连带着她一并恨上了。她收拾走了妈妈的遗物,一句话也没有说,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大伯家代为保管了遗产,也接手了她的抚养权。然而,出了法院,他便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
说,你天煞孤星的命,我们家可压不住。这样,你就去福利院住着吧,我们会按时打生活费的。
于是到最后,属于于岁悠的,竟然只剩下了在福利院的木板床上醒来的无数个夜。
她做错了什么吗?
每一个自滚烫的梦里惊醒的晚上,她枯坐在床头,反复诘问。
她把自己困在了火焰升起的那一天。脚下是洗不干净的污渍,眼前是无法触摸的高温。
她在福利院里呆到了十八岁,那火便燃了八年,在她的心里烧出了满目疮痍。以至于灵魂像一块烧融了的玻璃,被她揉捏成了善解人意而又开朗大方的模样。
可玻璃是看似坚硬却一击就碎的东西,就像每当看到院里其他孩子被前来领养的家庭领走时,那其乐融融的景象便会令她的身心震荡出裂痕。
大伯的生活费,第三个月开始就时不时的拖欠,半年后,就彻底的断了。
像是补偿一样,大伯母开始经常带堂哥来看她。
每一次来时,都满含歉意,说着一样的话。
说,悠悠呀,我们又给你带了这些那些,你在这里,真是辛苦了。
说,你看,你堂哥最近又怎么怎么样啦,你在这里一个人,大伯母看着也心疼,就让他来陪你玩,好不好?
还说,太不好意思啦,大伯母也是没办法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等我们的经济好了,一定把你接回家来,所以不要怪大伯大伯母,好不好?
于是,每当福利院里的小伙伴问起,悠悠,为什么明明你亲戚挺关心你,还要住在这里的时候,她便能装作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将这些话复述给他们听。
止不住背地里的流言蜚语,但能短暂的止住心里的裂痕。她宁愿选择相信。
直到十八岁的夏天,她抚摸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抬头看到大伯母带着满脸的喜气匆匆地闯进了屋。
她一把拉起于岁悠,絮叨着“喜事!真是大喜事!你父母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上路了!”便将她拉了出去。
“大伯母……?”
她一头雾水地被塞进车里,大伯母油门一踩,车“呼”的冲了出去,福利院就这么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
“悠悠啊,我们没有照顾好你,真的是想想都对不起弟弟弟妹……”大伯母忍住哽咽,却眼睛亮亮的。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伯母认识的一户人家,家里的儿子在邻市开了个大厂,每年能挣不少钱呢!他老婆前年刚过世,这不想着续弦吗?伯母一看,欸,你年龄正合适,要是谈成了,我们也对你父母有个交代了。”
“放心放心,我替你相看过了,他人呢忠厚老实,又能挣钱,愿意出五十万呢!你嫁过去绝对不会吃亏的!”
于岁悠的心,一点一点的凉透了。
如何让脆弱的玻璃坚不可摧?
淬一下火,便好了。
反应过来时,于岁悠发现自己带着平静而期待的笑容,点着头。
“我就知道,我们悠悠最乖了。”大伯母也笑歪了嘴。“你想,你没了父母帮衬,还能嫁到这样的人家,简直是天大的福气,那五十万还能帮衬帮衬你哥哥呢,这样我们悠悠就是全家的功臣!”
没记错的话,堂哥前两年投资失败,倒欠了一百万的外债。这五十万填进去,确实直接省了一半的功夫。
但她记得,自己父母留下的遗产也不少,这么快,就挥霍完了吗……?
她说得对。于岁悠想。我确实没有父母帮衬。甚至也没有亲族帮衬。
我家就剩了我一个,所以我家的事,我做主。
“大伯母,您可能有些忘了。”
于岁悠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在互相抠着指甲,动作机械,没有轻重,以至于甲缝里都渗出了一些红色的液体。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轻轻开口。
“我不是功臣。我是天煞孤星。”
那一天,一个新闻砸出了不大不小的水花。
某市盘山公路上,一辆车轮胎打滑,从山上坠落。驾驶室女子不幸被汽车的碎片扎进胸口身亡,副驾驶的女孩儿则是重伤昏迷,抢救了一天一夜才转危为安。
这小水花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讨论。一起交通事故罢了。
可在于家,就不一样了。它掀起滔天巨浪,以至于于岁悠的病房就没清净过。在她出院前的每一天,都有人来闹事,说她害死自己爸妈还不够,还害死了自己的大伯母,说她是名副其实的天煞孤星。
她一句话没说,只是挺直了腰板,垂着眼,眼眶却红红。在无尽的谩骂声之中,像一株坚挺的小草。
看,效果很好。婚退了不说,到了后期,医生、护士、同病房的病友们,没有人不帮她说话的。
以至于她出院时,医生护士都帮她打掩护,特地挑了一个他们不来的日子,还护送她从医院的小门里出去。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这段时间和她相处的很好的护士姐姐颇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去上学呀。”于岁悠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俨然一个淤泥中顽强生长而出的勇敢追梦女孩。
护士目露心疼,却也为她的经历而感动,感叹地拍拍她的肩。
“……加油。他们不知道你在哪里读书吧?”
“不知道哦。”她歪头,转了下眼珠子,趴在了护士的肩头。“姐姐,我偷偷告诉你吧,你不要跟其他人说哦。”
“……我考上的,是电影学院哦!”
少女一蹦一跳的离开,奔赴她那盛大的未来。她的马尾辫一晃又一晃,好像过去的一切都如拂身而过的清风,造成不了任何一点的影响。
可是护士看着她的背影,却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浑身发凉。
大约是这风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