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道院弟子
元洲,苍清道院。
山门巍峨,隐于流岚雾霭之间,偶有几缕金光穿透云层,洒落斑驳陆离的光影。山风带着些微凉意,拂动二人衣袍。
顾言一身黑袍,面容寻常,唯那双眸子深不见底,他身侧的李恒则是一袭青衫,脸上稚气未脱。
顾言率先打破沉默:“好了,李师弟,送到这里便可以了。”
李恒却像是没听见,兀自愤愤:“前几日我放出风声,说师兄你要离山回府,结果呢?今儿个连个鬼影子都没多见一个!平日里受过师兄指点的那些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真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气得脸颊微鼓,“当初他们刚入院那会儿,是谁帮他们解围,又是谁指点他们功法难处?现在倒好,屁股一拍,全忘了!”
顾言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近乎于无的笑意,拍了拍李恒的肩膀:“行了,多大点事,值得你这般动气?修仙界嘛,本就人情淡薄,不必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云端,“再说了,我现在这光景,他们躲着还来不及呢,谁耐烦来送一个前途黯淡之人。”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自己这师弟,还是太年轻,看不透彻。
不过这份赤诚,在道院中倒也算难得,自己当初多照拂他几分,不算亏。
“师兄,你别这么说!”
李恒急了,声音都高了几分,“你的伤肯定能养好!想想那《藏剑术》,近百年都没人啃下来的硬骨头,不也被师兄你练成了?这点道伤算什么……”
顾言抬手止住他,脸上笑容依旧,只是眼底深处有些东西黯淡下去:“好了师弟,自家事自家知。我这三灵根的资质,本就平庸,又添了这要命的道伤……唉,强求无益,大道之途,怕是此生无望了。”
他叹了口气,话语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酸楚,纵使心志再坚韧,面对这般绝境,又岂能真的毫无波澜?
他转而看向李恒,多了几分认真:“倒是你,双灵根,好生修炼,筑基大有希望,莫要学我蹉跎了岁月。将来若真能一窥金丹大道,也算不负这番仙缘。”这话说得恳切,却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萧索。毕竟,眼睁睁看着师弟未来可期,而自己却……
李恒听着不是滋味,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重重点头。
他知道师兄心气高,过多的安慰反而如同揭开伤疤。只好换了个话题,神色凝重起来:“师兄,我知道你不喜俗务,但有个人,你回北宁府后务必多加提防。就是那个万元泓。”
“哦?是他?”
顾言眉梢微动,略显意外。这名字确实有些耳熟,似乎与那桩他早已抛之脑后的婚约有关。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跑来挑衅结果被自己一招撂倒的小子?
“正是此人!”李恒确认道,“他资质虽与师兄仿佛,都是三灵根,但前些时候走了大运,不知怎地攀上了一位筑基前辈,入了火德元门!还得了赏赐,一株八十年份的黄精元参,靠着药力硬生生冲到了炼气八层,听说离九层也不远了!”
李恒压低声音,“此人当年就因孙家小姐之事对师兄你怀恨在心,如今得了势,又拜入那行事霸道的火德元门,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顾言闻言,反倒笑了,笑意里带着几分嘲弄:“呵,原来是他。记起来了,当初还想跟我抢媳妇儿来着。放心,我对那孙家小姐没半分念想,他愿意捧着就让他捧着去。至于他如今修为高?那又如何,大不了我绕着走,难不成他还敢在北宁府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师兄切莫大意!”
李恒急道,跺了跺脚,“那家伙心胸狭隘得很,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今他修为占优,又有靠山,行事怕是会更加张狂!喏,这是我的传讯符,师兄你收好,万一……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他将一张淡黄色符纸塞到顾言手中,眼神诚恳。
顾言瞥了他一眼,好笑道:“你小子,咒我呢?还万一?忒小瞧你师兄了。”
嘴上虽这么说,袖子一拂,还是将符纸收了起来。多个后手总没错,师弟的心意也不能辜负。
而且,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真有需要麻烦这小子的时候呢?世事难料啊。
“嘿嘿,师兄恕罪,是我嘴笨,该打,该打!”
李恒见他收下,这才松了口气,做了个搞怪的表情,试图缓和气氛。
顾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淡漠,郑重道:“师弟,今后道途漫漫,各自珍重。勤加修炼,莫负光阴。”
此去一别,或许便是永诀。仙路崎岖,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到最后。
话音落下,顾言不再多言,双手掐了个法诀。周遭灵气微动,一团灰蒙蒙、约莫丈许大小的云气凭空生成,托在他脚下,看着颇有几分……寒酸。
他心中轻叹一声,这便是他如今的窘迫。
不再回头,只一步踏上云端。
“师兄,保重!”李恒望着那道熟悉的背影,用力挥了挥手,朗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
一声淡淡的回应自云端传来,那团灰云晃悠悠地上升,载着黑袍身影,逐渐融入翻涌的云海,很快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风吹过,只余下李恒一人,怔怔地望着天空,良久未动。袖中的拳头,却是不自觉地握紧了。
……
顾家,大堂内。
气氛有些凝滞。
“族长,事情便是如此。”
顾言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在这安静的大堂内显得格外清晰。他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顾言!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顾家族长顾云海猛地一拍扶手,脸上混合着失望与愠怒,痛心疾首地训斥道:
“当初看在你爹娘为家族尽心竭力,又兼你有些修行天赋,家族才不惜代价,花费了多少资源将你送入苍清道院!指望着你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有朝一日成为太初门真正的弟子!”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可你呢?如此懈怠!修为停滞三年,寸步未进!如今还有脸面回来?甚至还敢说要退出道院,解除与孙家的婚约?!你这是……这是忘本!简直是胡言乱语,大逆不……”
“说够了?”
顾言抬眼,眼神骤然转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顾云海的长篇大论。
“我没时间听你废话。这些年,顾家利用我这道院弟子的名头,在北宁府行了多少方便,得了多少好处,族长心里没数吗?”
一丝几乎凝成实质的锋锐剑气,在他指尖吞吐不定,带着森然寒意,让周遭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我早已不欠顾家分毫,族长还是莫要得寸进尺,自误才好。”
顾言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此行回来,只为祭拜我爹娘,明日便走,不必相送。”
顾云海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僵住,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后面的“大逆不道”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即便他也是炼气六层,可面对顾言此刻散发出的剑气,竟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你……”
顾云海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惊醒。
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的青年,也曾是北宁府年轻一辈中,斗法最为犀利,让无数同辈黯然失色的天才少年!只是这锋芒,被他平日的低调和近年的沉寂掩盖了太久。
顾言不再看他,径直起身,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大堂。
……
夜色如墨,唯有高悬的明月洒下清冷辉光,将顾家后山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虫鸣窸窣,更显此地幽寂。
顾言立在两座简朴的坟茔前,石碑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爹……娘……孩儿不孝,回来看你们了。”
他低声喃喃,伸出手,轻轻拂去石碑上的些许尘土,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十五年前,爹娘也是为了家族任务,误入险境,双双殒命,只留下年幼的他。家族的抚恤,在外人看来或许丰厚,但在顾言心中,再多的资源也换不回双亲的性命。
祭拜过后,顾言静静伫立。
思绪如这山间的夜风,飘忽不定。
曾几何时,他是何等意气风发,自认悟性过人,毅力非凡,纵使灵根驳杂,也定能闯出一条通天大道。
因此,他拜入道院后,毫不犹豫选择了最艰难的《苍清一气诀》,渴望像那位传说中的苍剑道人一样,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现实却冰冷而残酷。初时进展尚可,可越往后,灵根资质的差距便越发明显。
引气入体尚可,拓宽气海却如同蜗牛爬行,耗费了他大量心血和时间,后面的聚气凝元更是举步维艰。
他的灵根,汲取天地灵气的速度实在太慢了。
他比谁都清楚,按部就班下去,道院赏赐的筑基丹,这辈子都轮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