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K.西瓦拉马克什南

近年来中国和东亚环境史研究的扩展和深化，使得我们更深入地理解了不同时期的关键议题。本书探讨的明清时期的议题，就得益于学术界对中国帝制时期的最后几个世纪中自然资源的管理、保护以及商品市场的区域和比较研究。这些研究揭示了中国19世纪末以前复杂的生产制度、广泛的市场整合以及令人叹为观止的木业经济基础设施。

张萌加入了这场复杂的学术对话，她对明清和近现代中国木材市场的研究清晰而透彻。她细致的研究成功揭示了在一战前的两个世纪中，存在一个广袤地域中的各类木材的流动和木材资源供应的结构。木材对城市聚落、航运、商业、战争和各类庙堂殿宇乃至当时的家用生活和小规模开发都至关重要。她以细腻的笔触展示了木材生产以及人们通过复杂的市场制度加工、运输和利用木材的历史，而这些市场制度只受到官府和国家官员松散的监管。

自康拉德·托特曼（Conrad Totman）对日本森林史作出开创性的研究以来，还没有哪项关于东亚森林管理和商业造林的研究对近代时期的再生林业和生产性林业进行了如此生动的描绘。［1］在托特曼时间跨度更大的叙述中，在不计后果的森林砍伐之后，国家管控与市场化相继发展出来。而在这本书中，张萌聚焦的是极具特色的市场发展，以及政府在维护或指导市场方面的相对缺位。

这就引出了一部精彩的以人为中心的历史叙述，它聚焦于木材种植者、伐木工、运木工和商人。它揭示了数世纪以来，这些参与者在长江上下游地区构建起了可持续且持久的木材经济。我们借此对中国南方林业发展中的产权、期货市场和信贷关系等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作为对一种成材周期长、运输成本高、需求周期波动大的商品之研究，本书没有流于国家控制和自由市场之争的陈词滥调，而是巧妙地将生态史和经济史融合在一起，同时考虑了树木和森林的物质属性及其产品（尤其是木材）的商业文化建构，令人眼前一亮。张萌独到地分析了木材生产中的流动性问题，并将之与杉木的生态特性相结合，从而揭示了树木在塑造金融工具方面的生态能动性（ecological agency）。

如果说产权问题揭示了生产经济，那么对商人行会、金融家和牙行经纪人的研究就揭示了交易系统。这些牙行经纪人撮合买卖双方，成为木材供应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张萌全面讲述了早期近代中国木材市场发展的各个阶段，包括国家的木材采办，大型木材的私营经济、生产区域和贸易路线，以及为经营提供资金、执行合同的机构。对于中心城市和边缘农村之间的系统性区域差异，以及进入20世纪后木材市场对森林砍伐扩张的调适，本书都进行了深入考察，并且兼顾地方多样性和长期的动态变化。本书广泛运用了相关史料，包括过境税记录、法律公牍、判决文书以及行会行规等。

这本书中许多独到的见解来自对国家和私人机构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的详细记录。在众多例子中，最典型的是自发形成的商人组织，它们成为地方商业税收结构的一部分，从而既获得了合法性，又使得官方无需设置功能平行的机构。在本书的最后，张萌将我们引入极富吸引力的20世纪的开端——中国、沙俄和日本围绕林业产品贸易展开的帝国竞争。而其他著作展现的这段历史，特别是对日据时期朝鲜的研究，［2］很好地补充了张萌的成果。

本书的叙述将众多材料融会贯通为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并提炼出令人信服的论证，且佐以杰出的写作，必将为从事中国研究的学者所欣赏。同时，本书也将引发读者对一些议题的普遍兴趣，包括森林史、可持续的自然资源管理，以及政府与市场在土地管理、木材交易，以及与之相关的环境问题中各自扮演的角色。

作者为耶鲁大学人类学系教授，主要研究森林的环境史与政治人类学等，华盛顿大学“文化、地方与自然”（Culture, Place and Nature）丛书主编。

注释

［1］康拉德·托特曼：《绿色列岛：前工业时代的日本的林业》（The Green Archipelago:Forestry in Preindustrial Japan）。

［2］大卫·费德曼（David Fedman）：《控制的种子：日据朝鲜的森林帝国》（Seeds of Control: Japan’s Empire of Forestry in Colonial Kor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