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两个世界
六月十七日，卯时二刻，沈世魁的福船离开拥挤的码头，又杨帆启航了。
送别沈世魁，王青云汇合了魏德全，就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两天，三人就到了京城。
被舔的心花怒放的魏德全，揣着贿赂，喜滋滋的告别王青云，回宫复命去了。
暂时无事可做，十九日一大早，王青云就带着李青山在京城漫无目的晃荡起来。
临近中午，俩人随便找了一家包子铺，花了二钱银子，混了个肚儿饱。
摸着圆滚滚的肚皮，俩人悠哉悠哉的出了包子铺，刚走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老板的怒骂:“小叫花子，赶紧滚蛋，别影响爷爷做生意。”
“大爷，您就行行好吧，赏我一口饭吃，我给您磕头了。”
“赶紧滚蛋，磕头也没有。”
“老板您就行行好吧，求您了。”
王青云停下脚步，转头看去，一个浑身补丁的消瘦少年，正跪在地上给老板磕头。
好嘛！
想什么来什么，正好缺帮手呢，这不来了嘛！
“掌柜的，给他三个包子，钱我出。”
“小哥，这样的花子太多了，您接济不过来，还是算了吧。”老板好心提醒道。
“没事，只给他一个买不碍事的。”
“那我就给他了。”白送上门的买卖，这老板也不客气，麻溜的掐了三个包子给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接过包子，没有着急吃，捧着包子对王青云说道“谢谢大爷，小子马黑蛋给您磕头了。”
还挺上道！
人才啊！
王青云上前一把把这个叫马黑蛋的小叫花子拽起来，开口说道“磕头就不用了，等下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大爷想问啥？”
“一会再说。”
王青云丢下话头，掏钱给老板结了包子钱，才对马黑蛋说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有话问你，要是回答好了，有赏。”
“那大爷跟我来。”马黑蛋说道。
……
等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胡同，马黑蛋已经吃完了三个包子，打着嗝问王青云“大爷，呃～要问呃～啥？”
“你是哪里人？要饭多久了？”
“京城本地的，要了月余呃～了。”
“本地的？那咋要饭了？”
“一个月前王恭厂炸了，家里人都死了，就只好要饭了。”
卧槽，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不太确定，王青云又问道“一个都没有了？”
“死了，都死了，呜呜……”马黑蛋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等马黑蛋不哭了，王青云问了更扎心的一句“那你咋还活着？”
“那天我回家拿东西，捡了一条命回来，说实话我早就不想活了，可一想到我要是死了，我家就绝后了，就没舍得死。”马黑蛋含着泪花说道。
“朝廷没管你们？”
“听说我们匠户有抚恤。”
“当官的把你钱贪了吧？”
“恩”
“有住处没有？”
“房子让人抢了。”
“识字不？”
“会写几个”
“对京城路熟悉不？”
“还行”
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王青云想起历史上确实有天启大爆炸这件事，这小子还是匠户出生，莫非会造火药？问问他！
“你会做火药不？”
“会”
唉呀妈呀！
这小子小爷笑纳了！
王青云得到满意的回答，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黑蛋啊，以后跟着我混吧，别要饭了。”
“真的？”马黑蛋不敢置信的问道。
“真的”王青云拍着马黑蛋的肩膀肯定的说道。
“爷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以后爷让我干啥我干啥，黑蛋给爷磕头了！”马黑蛋说着说着就要给王青云磕头。
王青云拉住就要跪下的马黑蛋说道“磕头就不用了，以后都是兄弟，也别爷、爷的叫了，我叫王青云，以后你就喊我云哥吧。”
“黑蛋哪敢给爷当兄弟，黑蛋还是给爷当下人吧。”
马黑蛋见多了那些道貌岸然的有钱人，知道自己这几斤几两没有让人结交的理由，不敢奢望什么，很是客气的对王青云说道。
“不瞒你说，我也无家可归，更不是什么有钱人，哪有资格养什么下人，以后咱们就做兄弟吧。”王青云违心的说道。
“是啊，是啊，我跟师兄刚从辽东逃出来，也无家可归，正好做个伴。”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青山感同身受，忍不住开口说道。
王青云给了李青山一个赞许的眼神，捧哏接的刚刚好，以前咋不记得他有这技能？以后得好好培养培养！
脑子想着别的，嘴上门更是关不了，一心两用那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你看咱们也是难兄难弟，谁也比谁强不到哪里去，结个伴吧，以后有哥哥一个包子，就有你一口吃的。”
近乎相同的处境，一下就拉近了俩人的距离，听王青云这么说，为了以后的长期饭票，马黑蛋也不扭捏作态，很是上道的说“是，云哥”说完看向李青山“那个……”
“李青山。”李青山直接就自爆姓名。
本来还想介绍一下，李青山直接就无缝衔接，王青云对自己这个小师弟的才能更加肯定，以后可以少费点心了！
菊花直接就开了！
“山哥！”马黑蛋喊道。
“哎，蛋弟，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以后俺有的你也有，绝对亏待不了你。”
……
笑容刚挂到脸上，王青云差不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他妈是我的词！
深吸一口气，王青云强忍着批评教育一下李青山的打算，开口说道“黑蛋，今年多大了？几月生的啊？”
“十三，九月生的。”
“你比俺小，以后你就当是老小吧。”李青山摸着脑袋说道。
词都被李青山抢了，王青云也没有办法，只能岔开话题:
“行了师弟，你先别说话，我还有话要说。”
“哦”李青山识趣的闭上了嘴。
“黑蛋啊！古有桃源三结义，今有咱们哥仨有缘相遇，以后可要同心协力啊！”
“都听大哥的！”
这小子挺机灵啊！
还没有展开攻势，就被李青山带上道了！
略微琢磨了一下，王青云开口问道:“黑蛋你有加入丐帮吗？”
“没有，他们都是分片的，每天还要交孝敬，我跟他们和不来，他们看见我就打，我只好走到哪要到哪。”黑蛋咬牙切齿道。
看不出来，这还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王青云更加好奇了，问道“要是你遇不见我，将来有啥打算？”
“别的我也不会，过几年我岁数够了，接着当工匠造火药。”
……
这是什么远大志气？
王青云很是无语，一想到这小子是匠籍，祖祖辈辈都是做火药的，惯性已经形成，也释然了。
“以后别当匠人了，两百多年了，还不够啊？”
“我家祖祖辈辈都干这个，有户籍在，不当匠人干啥？别的也干不了啊。”马黑蛋说道。
“那个以后再说，有哥哥在，保准让你吃香喝辣的。”王青云说道。
有大腿可抱，马黑蛋也不含糊:“都听大哥的。”
“黑蛋啊！你也是识字的，你爹肯定也识字吧，咋起这么个不成才的名字。”王青云感觉奇怪，随口问道。
“我爹说我家祖祖辈辈都跟火药打交道，天天弄得乌漆嘛黑的，想有出息也难，还不如叫个难听的名字，免得名字取大了冲撞了贵人，让人家为难。
我家以前吃过这亏，我高祖就是名字起的太好听，让人给打死了，自那以后我家的名字就没有好听的了，我爷爷叫黑狗，我爹叫黑驴，我这名还算好听些呢”马黑蛋深情暗淡的说道。
……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跟着哥哥混，保你以后不用当匠人，得有个像样的名字。”王青云说道。
“都听大哥的”
“以后你就叫马千里吧，咋样？”
“多谢大哥赐名，以后我就叫马千里了。”马黑蛋说道。
上道！
王青云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手一挥道“千里，带大哥先转转京城吧。”
……
整个下午王青云和李青山在马千里的带领下，有说有笑的粗略逛了一下北京城。
傍晚时分，又吃了一顿饱饭，换了一身新衣服，马千里蹦蹦跳跳的带着王青云就要去看夜景。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有人说“听说没？明日皇爷又要卖他做的木工了。”
“刚听说，明日咱们可得赶早，买不买得到，看个热闹也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青云拉住马千里低声问道“千里，你知道皇爷平日里在哪里卖他的木工不？”
“王府街那边的明照坊，大哥想看啊？”马千里说道。
“何时卖？”
“这个我没去过，不太清楚，听人说有早有晚，也没个准时候。”
摸着下巴想了一下，王青云觉得还是见识一下为妙。
抬腿追上刚才说话的两人，王青云开口说道“仁兄留步，仁兄留步。”
见俩人回头看自己，王青云拱手行了一礼，说道“两位仁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路人甲问道“小哥何事？”
“这位仁兄，小子刚才听到您两位在说明日皇爷卖木工，也想去看看，可不知道在哪里看，何时能看到，有劳两位仁兄解惑。”王青云说完又拱手行了一礼。
“明日巳时（9点），王府街，明照坊。”路人乙说道。
“多谢仁兄”王青云又行了一礼。
“小哥还有别的事吗？”路人甲问道。
“没了”王青云说道。
“咱们走。”路人乙说道。
“两位仁兄慢走。”又是拱手行礼，王青云把该行的礼都行完了，感觉那叫一个别扭。
等两人走远了，李青山问道“师兄，咱们明日去看皇爷的木工？”
“恩，走吧不逛了，咱们回去睡觉。”王青云说道。
……
第二天早上起来，带着俩人吃了早饭，赶在开场之前，王青云就占了一个还算靠前的位置。
还没开场，王青云就被人挤上了！
这场面堪比后世追星现场啊！
王青云默默得想着。
“让一让，让一让，咱家带皇爷的木工来了。”娘娘腔的太监腔调声传来，一伙太监带着东西就赶了过来。
众人忙让开一条路，太监们鱼贯而过，乘众人还没有合拢之际，王青云带着李青山跟在太监屁股后面就挤了进去。
等太监摆弄好东西之后，王青云可算开了眼界了！
我来个乖乖！
木匠不愧是木匠，王青云两辈子加起来，自问也算有些见识。
他娘的，什么叫工艺品？
木匠这手工简直是巧夺天工。
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一个一个来，大家别抢，先来个小玩意，关公像10两银子，价高者得。”
“10两银子我要了。”
“11两”
“12两”
“15两”
这下没人竞争了，某个财主喜滋滋的得到了关公像。
接下来场面开始一点点进入高潮。
加价！
加价！
再加价！
都是有钱的主，竞争很是激烈。
互相争吵中，足足卖了半个时辰，太监们才把东西卖完。
好家伙，足足卖了一箱银子，得有几千两吧！
真他娘的挣钱！
太监头子看了看箱子里的银子，又看了看围着的人群，没买到的还在扼腕叹息，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阴笑。
“大家先别急着走，前阵子皇爷赏了咱家一个宝贝，现在国事艰难，咱家也想着帮皇爷分担一下，这宝贝就忍痛割爱了”
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手把件，让前几排的人观看。
转了一圈，太监头子说道“前边的都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众人附和道。
“工艺精湛不精湛？好看不好看？”太监头子拉高嗓门喊道。
“精湛”
“精湛”
“好看”
“太好看了”
“公公多少钱肯割爱啊？”
“是啊！”
“是啊！”
“底价1000两，价高者得！”太监头子说道。
“我出1100两”
“1200两”
……
激烈的竞争过后，也不知道哪家的土财主出了3000两把东西拍走了！
目的达道，太监们抬着箱子，心满意足的走了。
目送太监远去，回头看了看还在交头接耳不愿离去的众人，王青云唏嘘不已。
贫者街头乞讨，富者一掷千金。
这就是真实大明？
咋有点霓虹灯下的感觉？
京城首善之地都这样，那其他地方呢？
想到这里，王青云向西北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皇城方向，深吸一口气，钻出了人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