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木本无意
十七万年后。
“爷爷！你说那灭焰和如琤是什么关系啊？”
“这个或许只有灭焰知道了。”
“那灭焰如今还在吗？”
“还在，据说归泽之战后就闭关修炼了，从未出山。”
“啊好可惜，听不到故事了！对了！爷爷！妖界真的一朵花也没有了吗？”
“十七万年间寸花不生”榕树晃了晃枝叶，“除了你这丫头。”
“哈哈！有没有可能我是当年牡丹花王的后裔，或者白晚大人的远房亲戚！”在人间，人类总是妄想跟一些大人物扯上些关系，我可能是人间去的次数多了，竟然觉得他们的想法可以理解。可榕树爷爷可不这么想，他认为我是沾染了人类的陋习。果然……
“你？一株小桃花？哈哈哈。”榕树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哼！老榕树！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有点气恼。转头就往林子深处飞去。
我是一只桃花妖，一只普普通通的桃花妖。在归泽正中大榕树下长大，七千岁就现了形，恰如人间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榕树爷爷说我根骨绝佳，不像他十几万岁才现形，一出来就是个小老头子。我只有生气的时候才叫他老榕树。大部分情况下，我对他还是很尊敬的，我叫他爷爷。
榕树爷爷说自从归泽大战前他就在这里了，那一战后，归泽林确实归属了妖界。刚开始还是很热闹的，妖们在这林间谈论着天南海北六界的故事，榕树爷爷也是那时候听了许多故事现在讲给我听。
可后来，十万年过去，渐渐有一些仙界的小仙涉足，说是这规则林本就归六界共有，说我们妖界发动了一场大战并以花妖一族的覆灭作为道德制高点强行占领了此地。瞧瞧，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爷爷明明说，花妖一族是为了保护整个林子免于仙界五行屠神阵法，连他也是花妖王护下来的。总之，各说各有理，加之妖界对哪一派系谁做新任妖王这件事迟迟争论不休。所带来的后果就是，这林子里的妖越来越少了，妖们大都回了自己的大本营——落幽谷。
而我，自从现形之后所见过的妖屈指可数。我曾问过榕树爷爷他为什么不回落幽谷。他说，他妖力甚微，从来扎根于此，轻易挪动的话，怕是命不久矣。也确实，我从来没见榕树爷爷动过哪怕一两米。要不是他能现身出一个小老头，还真跟凡间的大榕树没什么区别。我也问过他这么多年一个人会不会很孤单。他笑笑说不会，他说他活的太久了，又处于人妖仙三界交汇处，知道不少事情，总有些人或妖或仙，来找他打探消息的。也不知道榕树爷爷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反正我现形了三百年，除了赤羽就没见过有谁来找他的。
赤羽是一只尾巴上长着红色羽毛的乌鸦妖，她要从爷爷这里换走一个什么秘密，爷爷提出的条件是让赤羽教给我她的疾行之术，赤羽用她那乌鸦嗓子一边骂骂咧咧说我们狮子大开口，一边嗖地一下就飞不见了。我有些失望，我看她那羽毛挺好看的，还没来得及拔一根呢。我问爷爷为什么要我学疾行之术。爷爷说，妖界乌鸦一族的疾行之术，几乎接近于瞬移，是仙界都比不上的。按爷爷的话说，我不过区七千岁的小妖，妖力甚微，万一日后得罪一些妖啊仙啊的，他让我打不过就跑。咳咳！！虽然他总是取笑我，但是看在他年龄大的份上，本花原谅他啦！这次又给爷爷带些什么回去呢？这些年假装每次和爷爷生气，我都跑到林子深处或者林子外往东十里的人间小镇给爷爷带一些新鲜玩意。林子深处不过就这些奇花异草远不如人间的小物件有趣！嗨呀！刚刚一激动走反了！
我停住了脚步，正在纠结要不要绕回去。却猛然听见一声树枝折裂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与一丛树枝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个青衣少年。我施法将掉落之人向右移去，却不料凭空而现一团水波将那人向左甩去，这妖力法术两两相撞，于是那少年便直勾勾地摔在地上，还被落下来的树枝砸倒，晕了...
这...
“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迎面飞来一女子，一身蓝衣，身形与我相差不多，我与她相向而立，看了看地上又看了彼此，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
“没想到本仙第一次下山救困扶危就栽到你手上了。我是水系凌灵，你呢？”她声音很大，冰晶发冠束起一头黑发，看起来英姿飒爽。
我？啊这...这么多年怎么没想着给自己起个名字，榕树爷爷总直接喊我桃妖，他说世间就只有我一只桃妖，不会引起误会。
于是，我掌心微抬，化出一朵桃花，想告诉她我是一只桃花妖，还没有名字。
“哦！原来是木系的啊！”可还没等我说话，她便自顾自地说道“好美的桃花，能再来点吗？”
我看着她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好！”于是我挥了挥衣袖，在周围空中幻化出一朵又一朵的桃花。
“我总觉得水系法术看起来单调了些，现在这样是不是挺好看的。像是……落花流水！”说着她施法在空中形成了一道蜿蜒曲折的水波，将那些桃花串起来，桃花在水间流动，流水在花间飞舞。人间有个词叫“落花流水”不知道是不是这么用的，但此刻我也想不起别的词来形容这番景象了，平生头一次见这样的美景，我很开心，连带着觉得眼前这个叫凌灵的仙子还不错。
她似乎也对自己的术法很满意，伸手从流水间拿取一朵桃花，又幻化出一个水球将桃花包起来，桃花在水球里显得晶莹透亮，她将水球递给我，笑意盈盈：“难怪师傅说水木相生呢，甚是好看。”
我伸手去接，正想解释一番“其实我不是...”
“小生...”突然出现的男子声音吓我一跳，凌灵似乎也被吓倒了，精力一恍惚，法术与妖力便双双被打断，散去了漫天的流水与桃花，水球也消失了，只余我手背上丝丝微凉的水珠。
他什么时候醒的？
那少年似是察觉到我俩的疑惑，顿了顿，继续说道“小生林无意，于深林石壁间采摘参菇，不慎失足，多谢二位仙子出手相救。”
救了吗？我低下头去，以袖拂面，偷偷地笑了起来。凌灵似乎也觉得尴尬，摸了摸鼻子抬头望天。
“小生沉醉于桃花流水之美景，一时不察，不想打扰了二位仙子雅兴，实在惭愧。”说着起身向我们恭恭敬敬鞠了个躬，便低头去捡拾地上掉落的参菇，只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你采参菇做什么？”凌灵问道。这东西在仙山到处都是，比起其他的花草用处甚微。
“王公贵族所言，参菇可延年益寿，在市面上可卖个好价钱。二位仙子缘何至此？”
“我是来找东西的。”我回头望向凌灵，“你呢？”
“啊！”凌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是偷偷追随凌霜师兄下山历练的。这会儿师兄怕是要走远了。”凌灵俊俏的小脸上有些着急。
“那还不快追！”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快走。
“可是...”她看了看那少年，他的腿似乎伤了，眉间也有一道划痕。也是，他本来可能只是正常地摔落下来，平白受了一道仙法一道妖力的冲撞，摔得更重了些。这凡人傻傻不知情，还感谢我俩呢，于情于理我俩都有些责任。
凌灵纠结得五官都快扭成一团了。我觉得这仙子甚是可爱，于是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爽快地说：“你快去吧，这儿交给我。”反正我本来也想去人间替爷爷找新鲜玩意解闷儿的。
凌灵一下子就会心地笑了，边说边往东北方向飞去“太好啦！下次我去木系找你哈！”
“哎！等等！我是...”我是妖啊！我使劲地喊着。可她还是眨眼就不见了。我心想，要是下次遇见赤羽，我就算拔了她的乌鸦毛也要让她教我疾行之术。
“该是...听不见了。”那少年在我身后轻声地说。
“那算了，下次再说吧！”我回头，却见这个叫林无意的凡人少年五官平平，一双桃花眼却是极为漂亮。他腰间系了一个布袋子，想来那里就是参菇了。
“你捡完了？”我问道。
“是的，仙子的东西找到了吗？”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家在哪？”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此处往东十公里有个石家镇，石家镇以南有个龙山村，村子最西边沿河第一家就是。”
我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地形，那个镇子我常去，那个村子嘛，我兴许路过。于是，我便化出一个大片的桃花瓣，施法让那少年坐上去，然后我在前面飞着，他坐在花瓣上在后面跟着。
我边飞边说。
“如此甚好，感谢仙...姑娘相助。”似乎犹豫了一下，他又说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嘶...”怎么又是名字？我想了想，干脆说道：“爷爷叫我桃妖。”
“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姑娘风华绝丽，此名甚是相配。”
“啊？”我心下疑惑。他在说什么啊!我是去过人间不少次，但是这文绉绉的话我还真不大明白。
“莫非姑娘所言桃妖是妖兽的妖？”那少年见我疑惑，也问道。
“是啊，我是桃花妖，就叫桃妖。”
“啊...桃妖...此名也很直白.动人。”他一句话说的支支吾吾，
“哈！”我被他逗笑了，“你也不用硬夸。本来也是没正经起名。不过你刚刚说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什么意思？”
“此句出自《诗经》，本指出嫁的新娘容颜姣好，后来也被用来形容女子容貌昳丽，光彩夺目。”
“是说我长得好看吗？”
那个叫林无意的少年似乎没料到我会有此一问，在身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问我的名字是谁起的，我说起了榕树爷爷，“他已经活了几十万年啦，会讲很多故事。”我也问他的名字是谁起的，他说是他的父母，可惜家道中落父母早亡，父母遗愿便是让他科举高中，重入仕途。就这样，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多时也就到了他家。
那是河边一架小竹屋。屋字临河而立，背靠竹林，自成一派的清雅。屋内陈设虽然简朴，但书却不少。我绕着书架一本一本看去，除了人间常见的四书五经外，还有些话本，我拿起一本随意地翻了翻，看到了“崔莺莺”三个字，这三个字我认识。
“这是镇上茶馆里那个说书先生总讲的崔莺莺的故事吗？”
“是了，那本叫《牡丹亭》，姑娘喜欢，自可拿去。”他说着放下毛笔，将一张宣纸展开。“这便是“桃夭”二字。”说罢他又补充道，“‘桃之夭夭’的‘夭’。”
我走近看去，这人间的书法我是不懂，但也见过，约莫和镇子上“迎仙楼”店面的牌匾差不多。“好字！”我回忆了一下读书人路过迎仙楼驻足观看的样子，学着他们的样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胡子，可我忘了我没有胡子，于是做出了一个极为古怪的动作。
“扑哧！”一声，林无意忍俊不禁。
我也觉得有点尴尬，赶紧开启下一个话题“那‘妖怪’的‘妖’怎么写？”
林无意提笔又在旁边写下了“桃妖”二字。
我拿起宣纸仔仔细细对比了一下，还是“桃夭”比较好写，我决定回去告诉爷爷我想改名叫桃夭了。于是，我便叫林无意教我写“桃夭”二字，好回去写给爷爷看。可奇怪的是每次他握着我的手腕写，就能写好。我自己一写便歪歪扭扭难以辨认。我有些恼怒，索性不写了，问林无意要了干净的宣纸，用妖法在上面化了两个字“桃夭”。哼！我可是妖啊，法术能做到的事情，用什么笔墨呢！
我得意洋洋地将幻化的字给林无意看，他笑着对我点点头。
接着，林无意间我要不要喝参菌汤。我本来是不感兴趣的，可是他说他能做出和迎仙楼一样的味道，我想了想说“要两碗！”他笑了笑去做汤。我趁此间隙去集市上拿了个风车，这东西风一吹就转呀转的，我想回去插在爷爷头上一定很有趣。等我回到竹屋，林无意刚好把汤盛好，我叽里咕噜喝了一碗，打了个饱嗝，果然好喝。他好像是知道我想做什么，把另一碗汤装在一个竹筒里，连带着他架子上那些话本一并打包好了放在桌子上。我一边将风车也放进包袱，一边想着这少年格外细心，随后便带着一大包袱的东西，向归泽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