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遥远的山林

此时的山林，黄昏比童年更加深沉。暮色如同水中的墨水般灰暗，一片片浅色的云朵在最后一缕光色中漂浮。

我仔细谛听山林中嘈杂的鸟鸣，似乎在呢喃一天的见闻，又似乎在倾诉思念的焦虑。鸟声那样密集，似乎要在黑暗淹没山野之前托浮起沉眠的孤岛。

经过几个小时的劳累，饥渴已经开始在体内召唤。用矿泉水瓶到山中打来泉水，迫不及待地畅饮，那甘甜之水似又增添了些许沉重。

夜色隆重，已经把山林的轮廓覆盖。这和蔼而又熟悉的道路，经过父辈自力更生地修缮，已经成为山里人进出山谷的必经之路。不时有骑着摩托车的人载着山货向着乡街匆匆急行。也有载着女人载着孩子的，也都似要在黄昏前到达繁华之地。

我辨认出记忆中那些低矮的山坡，如今已经被树林长满。几乎找不到道路和熟悉的山石，也找不到儿时做下的记号。只能感觉到山坡的迂回辗转，仿佛依旧在童年的记忆中重合浮现。

常常从蚕坡上下来，也是此时的暮色。养蚕时节，我白天到山上帮父亲看蚕，雾霭弥漫、暮色四浮时，父亲上山来，我才能起身回家。也是这样的夜晚，一个人在山野的道路上行走，彼时吃叶的蚕正在沙沙地摇响熟悉的旋律。

山坡上见到了熟悉的桐油，落了满地无人采摘。为了换上几块钱，常常和娘带着篮子满山坡地找桐油。人家已经采摘过了，只能找树上被遗漏的，或是落进荆棘丛里的。到了冬天，起早去小学校上自习，又会找出几颗桐油籽，用铁丝穿了燃上做成油灯。

如今，山野几近荒芜，桐油已经瓜熟蒂落，滚落在山道上。黑色的肌肤似乎要在深秋的阳光下腐烂，晚熟的那些正不安地等待在枝头。我走过的山林之处，早已不见了原来的道路或者沟壑，只有荒草和灌木丛，不断地让我进入迷失的境地。

我从山林中返回，阳光再一次落在身后的山林。风正摇起枝头的青茂，又好像年迈老人的叹息。只有更加荒凉，一种现代城市与乡村交错的荒凉，一种人与自然的隔阂，仿佛这脚底下曾经被人踏出的山路，又变得不见了踪影。

我们又一次见到了山野的陌生。找到了西寨，找到了曾经的风声，熟悉的地形，而内心又平添了不知名的沉重。

我们离开后，不知那山野会不会又很快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