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混沌诱惑·古老之人
==朦胧星域,大裂隙边缘,戈兰达瑞斯地下FE-4战区==
“伪帝的走狗——”
激光枪一下就终结了这名行星防卫军的疯狂。卓拉瞄准了歪倒在地的头颅,补了一枪。蛋白质迅速在高温之下焦糊、最后变成了一大圈碳;颅骨受热爆裂,滚烫的脑浆从炸开的创面流出。她迅速呼叫其他卫兵。
两小时前,埃林与卓拉以军需物资交接员的身份成功进入了FE-4战区。从通过闸门开始,映入他们眼帘的景象,可以说绝非被任何仍忠于神皇之人所创造。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活物。破碎残缺的头颅被穿刺在围栏与旗杆的尖峰。带有尖刺的铁丝网、穿挂着碎布的路障,在被故意隔断得错综弯曲的道路上随处可见。
所有这些东西上都没有双头鹰的标志:绝大部分只留下了被粗暴挖除的破碎痕迹,剩下的小部分则是打一开始就不存在。
越是深入战区,这种亵渎就越是更加猖狂。高悬于梁上的是埃林所见过的怪异八芒星,它的每一个尖刺都被血与内脏涂抹,或新鲜、或腐烂的头颅与肢体,以一种令人作呕的仪式性布局,被牢牢钉在其上。原本应该在那里的双头鹰已经被粗暴扯下,然后与人类的身体一起被拆解烧焦。
他们呼吸着,沉默地行进。呜咽的洞穴之风带来了火药、铁锈与死亡的气味。他们在寂静中抵达了叛军指定的交接地点。物资在检查后被迅速收走,然后一圈枪口围住了他们。
卓拉引爆了被安装在货车底盘的数枚远程炸药,以一种令敌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从他们内部炸开了防线。当藏身余其他货物中的卫兵向着敌军开火时,卓拉一枪打爆了交接官的头。
“冲锋!”卓拉怒吼。“为了神皇!”
一颗流弹从对面的枪管破空而出,击中了埃林藏身的掩体。他捏着喷火器微烫的管口,手止不住地颤抖。沙砾从粗糙的麻袋中流出,摩擦他新旧叠加的伤口。轻微的刺痛在他的表皮起舞。
“你呆着干什么,还不快上!”从耳边的通讯传出了卓拉的大喝。一颗手雷爆炸了,震荡的空气与石砾,掀起了他的发梢。路障与铁丝网圈上垂悬的残骸,被震掉了些许碎片。
黯淡的激光在埃林的余光里缓慢闪烁,他抬头看向天花板。它们纵横交错,像无声的雷暴。
枪口喷发的火光静默不语,爆炸震撼的轰鸣悄无声息。但是鼓膜一直都在隐隐作痛,埃林不记得要捂住耳朵,现在好像太迟了。
沙土随着时不时的气浪飞扬,然后如盐花般,飘落在糖浆一样的漆黑血液上。这些躯体还没死就已经朽败,灰白色的皮肉,比被冷冻五十年的陈年格洛克斯排还要死气沉沉。
埃林睁着眼睛,将视线移向别处。通讯里熟悉的声音还在叫,他没在听。
有一个人被洞穿了。激光留下的眼口,正中制服上的八芒星之央。它流下了拖挂着淡黄脂肪的小肠之泪。看上去楚楚可怜。
那颗洞穿之眼夺取了埃林的视线。
那人原本的面容,也从业已破损的面罩下暴露。被冷汗浸湿的淡金色弯曲短发,浅蓝色的眼珠。他苍白的薄薄嘴唇在蠕动,像是要说什么话。
身体比意识先走一步。埃林以四肢贴地的滑稽姿势爬了过去。激光仍在乱飞。他暂时解开了沉重的钷素罐,隐约记得这是为了减少中弹体积。身下的沙土很干燥,它们黏附在埃林被浸湿的衣物上。
卓拉?好像是这个人。她在通讯大喊大叫,很吵。埃林取下了通讯器。
“你想说什么?”埃林已经爬到了那人跟前。他很意外,自己居然还能说话。
八芒星之眼和善地看着他。人类的嘴唇一张一合。
埃林稍稍起身,犹豫了一下,摸走了那人的枪,然后将枪口抵着对方的额头。
“我会尽力让你不那么痛苦。你还有什么遗言?”埃林搭在扳机上的食指有点抖。
他笑了,八芒星之角闪起异样的红光。
“去死吧,蠢货。”他说。
当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埃林时,他的感官一瞬间全回来了。黄铜的弹壳淅淅沥沥打在地面上,丛生的激光划破了地下晦暗的空气。血肉破碎,铁腥气萦绕鼻腔。卓拉还在战场的另一侧发号施令,她全程注意到了埃林的举动,但迫于战场,她无法阻止埃林。
再不做些什么,你就会由于这个叛军自爆的冲击波,被拦腰拍到那些尖刺路障上。埃林听见自己的意识在讲话。你必须做些什么,如果你还想活。
埃林打开双臂。无型之力蔓延至他的指尖。他似乎够到了什么,于是他伸手去抓。
埃林以站姿平稳落地,灵能助他捏回了自己的喷火器把手。另一个叛军发现了这个活靶子,他挥舞着已经打空子弹的枪,向埃林砸来。他衣服上的八芒星,对着埃林发出诚挚的微笑。
埃林按下了喷火器的开关,烈焰顷刻间将人吞没。对方发出了可怖的哀嚎,他的肢体在高温中扭曲焦化,织物迅速变成灰烬,血肉成为了焦炭。冰凉的怒火在埃林的心中蔓延。
+“你们这些混账!”+他怒吼着,重新背上了钷素罐,火焰向着面前遇到的一切敌人喷薄而出。
+“无论你们效忠于谁人、何物,你们都只配被神皇的烈焰焚烧!”+
==朦胧星域,戈兰达瑞斯三号卫星南极点,弃铁者驻地==
沙曼塔的视线中是基座号的一个舱室。
繁杂的线缆以一种惊人的有序排列其中,它们的末端连接着一台古老的无畏机甲。他被细致维护的身体表面反射着不祥的闪烁虹光,沙曼塔的投影也映照其上。
“他的情况如何?”她在公频提问。
“理论上,我们随时可以唤醒他。”巴琉士选择直接开口回答。每个人都能听得见他机械声带的冰凉音色。他的手里还拿着数据板,一条起伏平缓的曲线在其上慢慢划动。“但我不能保证,这一次他是否又会像上次那样反应激动。”他补充说。
“准备唤醒。”沙曼塔将这则命令注入舱室内的扬声器。“是时候让古老之人再次发挥他的作用了。”
羊水在颤动。疲惫的鼓膜为我带来了外界的声音。那是我曾经数次听过的躁动,年轻的后辈们试图唤醒一个沉睡的老人。我听见他们悉索的低语,他们的高哥特语夹杂着我所不熟知的口音。
他们在谈论我,还有我所经历过的战役。我记得这些传言。这些年轻的后辈们,他们在铁血号上讲述,他们在泰拉讲述,他们在钢铁囚笼讲述,他们在梅德伦加德讲述。时光流转,彼时站在吞世者身前组成盾墙的战士们凋零无几,然而他们的继任者依然津津乐道于那样的传说。尽管当年的故事经过一万年的时光已然面目全非。
舵机启动,将我金属的装甲外壳从休眠位置抬起。我双足站立。晦暗的光开始逐渐驱散我视野中的黑暗。
我依然记得那一日的星光,我也记得那一切。无畏的生活意味着漫长的沉眠,然而沉眠也并不意味着安睡。一万年前的过往带着铁锈与鲜血,在我的梦中一次次重演,将我重新拖入那个遥远的年代。钢铁不应沉溺于过去的幻梦,如今我却别无选择。
光芒如爆炸般刺入我的视野,驱散我漫长沉眠的昏睡残余。然后光芒澄清为现实的影像,使我看清了面前的场景。
是上次那个年轻的小战士,他的手里依然拿着数据板。刻有药剂师名字的注射枪,放在一边的工作台上;而他并非是我记得的、拥有这个名字的人。
赫法已经苏醒,他站立——不,是矗立在那里。巴琉士的身高堪堪够到赫法的躯体护甲。这是他第二次唤醒无畏,他感激地向古老之人低头致意。
在巴琉士看来,古老之人的每一句说话,都是一页被慢慢展开的揉皱羊皮纸。他渴望自己能听到更多。但在赫法一直寡言少语。
此时此刻,他沉默得像一座铁山。
“我们唤醒了您,古老之人。”巴琉士恭敬地说。“我们需要您的力量。”
我能从他的目光中看见他的憧憬。他视我为钢铁的丰碑与荣耀。
“玻伊托斯大人希望您愿意与我们一同作战。”巴琉士说。
玻伊托斯,这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年轻自信的玻伊托斯,双眼如冰海般湛蓝的玻伊托斯,对原体之爱不输任何人的玻伊托斯。我记得他,他曾在自己的第一战、在奥林匹亚立于我身侧;他湛蓝的双眼在毁灭自己的故乡时,变得朦胧不清。如今的后辈们,憧憬着那些一万年前那无缘相见的战争;玻伊托斯却表现得像是他并非其中之一。当年轻人们说着那些荒诞不经的谣言,他也从不纠正他们,他从不纠正。他只是笑着加入。
“我们即刻就能启程。”巴琉士为赫法让出了通路。赫法迈动自己的步伐,走向舱外。巴琉士,还有那些在外等候的、年轻的钢铁勇士,像奥林匹亚上水鸭逐母的幼崽一样,紧紧跟随在赫法身后。他们仍然在低声谈论着,谈论那些已逝的传说和历史。
我逐个记住他们。在这次行动之后,我将带着他们,还有那些被扭曲无数次的神话故事回到梦中。在那里,传说、历史与现实相互交织,化作火焰,化作风暴;新生的战士与被埋葬的前辈,他们将幻化、凝聚,他们将成为不屈的钢铁。
约一小时后,来自基座号的一架雷鹰,降落在这个前帝国观测站的停机坪。她饱经风霜,机翼的金属板上有烈焰与火药烧蚀的疤痕,机腹还没来得及替换的护板则遍布斑驳的弹坑。在起飞前,她显然收到了奴隶们的紧急刷洗与维护,因为原本遍布她身的机油与污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机身与机翼的金属板缝隙里,还残留着味道刺激的工业清洁剂与奴隶们偶尔被腐蚀的皮肉。
她张开了自己的突击坡道,让其中的乘员得以最快速度离开她狭小逼仄的舱体内。附着于夹缝中的灰渣混合着废液,顺着框沿与支架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它们一接触到地表就呕出了灰白色的泡沫,然后留下一个淡淡的形状。
已被唤醒的德雷都无畏,赫法,一步一步走出了雷鹰。他看见了沙曼塔,还有她背后,垂悬于漆黑星空中的戈兰达瑞斯。
“我将参战。”他说了自苏醒后的第一句话。“为了钢铁勇士,与佩图拉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