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陆记:世界战争史(套装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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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埃及记

号称“宇宙大帝”的居鲁士死了,但宇宙并不会为此停止新陈代谢,他的帝国也不会。妻妾们早已为他留下了足够多的继承人,其中嫡子两名,老大冈比西斯,老二巴尔迪亚(希罗多德书中写作“司梅尔迪斯”)。据说老大患有癫痫,但根据波斯的嫡长继承制,他还是顺利接班,成了帝国的新一代领导核心,史称冈比西斯二世(下文简称“冈比西斯”)。

冈比西斯此时年方壮盛,精力充沛,他继位后便出兵中亚为父报仇。其实居鲁士死在马萨格泰人手里是个意外,毕竟波斯帝国的国力强过对手太多,一旦冈比西斯认真经略中亚,几年之后那些游牧民族就招架不住了,他们遁向欧亚大陆荒莽未知的腹地,不复为波斯之边患。到了公元前525年,东方已定、甲兵已足的冈比西斯重拾其父遗志,准备率领波斯帝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目标——埃及。

大概是为了把历史写得更好看,希罗多德为冈比西斯对埃及的野心提供了两个理由:第一,他向埃及法老阿玛西斯提亲,想迎娶其女儿,对方却偷梁换柱,弄了个前朝王室的女子来糊弄他;第二,居鲁士晚年宠幸一位来自埃及的嫔妃,以至于他的正室、冈比西斯之母卡桑达涅受了冷落,醋海生波,少年冈比西斯从此立志为母报仇,扫平埃及。

希罗多德号称西方的“历史之父”,在他那个时代,历史写作的模式还处在探索阶段,“文”“史”尚未完全分家,似上文这种将军国大事的出发点归结到女人身上的处理与《伊利亚特》如出一辙,明显带有荷马遗风。其实,稍加分析就会发现,不论上述故事真伪如何,对冈比西斯来说,进军埃及都是势在必行。首先,作为人类文明发祥地之一,埃及经过了两三千年的开发,当时的富庶甲于地中海,所谓怀璧其罪,就如巴比伦的财富招来了居鲁士的觊觎,埃及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被冈比西斯盯上。其次,埃及当年曾加入克洛伊索斯的反波斯同盟,是潜在的敌人。该同盟中的吕底亚和巴比伦都已被剪除,而埃及和斯巴达尚在,两相比较,又是埃及的威胁更大。此外,居鲁士的庞大帝国是在二十几年间建立起来的,许多部族归复未久,在居鲁士死后难免人心浮动,因此冈比西斯急需以军功来向这些怀有异心的属民展示实力。

再说此时的埃及。统治者阿玛西斯截至这一年(公元前525年),他已做了45年法老,确实够老了。此人是埃及第二十六王朝的最后一位中兴之君,他上台的方式与宋太祖赵匡胤类似,当年他在前任法老驾下为臣时,因精明能干而备受信用。有一次,他的前老板派兵攻打埃塞俄比亚,战事不利,后勤保障又跟不上,前线将士沸反盈天,随时有发生哗变的危险。前法老派阿玛西斯前去安抚,结果乱兵把象征指挥权的头盔戴在他头上,拥立他带头造反。阿玛西斯也不含糊,说反就反,带着部队打回舍易斯,不但推翻了前任法老取而代之,还将他的家族杀光,只留下一个女儿,动机不详(传说他就是用此女应付了冈比西斯的提亲)——从这一点看,他的人品可就不如赵匡胤了。

阿玛西斯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由于出身卑微,最初被埃及人看不起,便把一个宫廷洗脚盆熔化了,铸成一尊神像,放在闹市街头。古埃及人信神,看见神像都过来拜,这时阿玛西斯现身,告诉善男信女们,这尊雕像本是个脚盆,有时还兼职做痰盂跟马桶,但现在成了神像,你们不也就顶礼膜拜了吗?同理,不管我先前是干什么的,既然我现在是你们的法老,你们也就应当敬重我。群众被他的智慧折服,从此尊他为王,国内的政治经济文化也渐入正轨。

但像阿玛西斯这种有小聪明的人,通常都很自鸣得意,不可能长保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他虽然看到了波斯的威胁,但自恃有沙漠作为屏障,又有萨摩斯岛上擅长海军作战的希腊城邦为盟友,足以高枕无忧,因此在他漫长的任期内,并没做太多的国防建设。后来,他又因为荒唐的理由与萨摩斯人反目,处境更加孤立。

在阿玛西斯统治的末期,埃及已开始走下坡路,而此时,冈比西斯正在等待机会,吞并北非。公元前525年,这个机会来了。地中海东部的第一大岛塞浦路斯知道冈比西斯的西进之志,日夜担惊受怕,这一年他们终于熬不住了,索性主动献土归附。此前已经成功收买了萨摩斯人,现在又兵不血刃得到了塞浦路斯,冈比西斯现在可以放心地沿着地中海前进,不用担心侧翼受到来自海上的攻击了。紧接着第二个天赐良机出现了。阿玛西斯手下的一员主持北部防务的干将帕涅斯叛逃到了波斯,此前冈比西斯正在为如何穿越沙漠犯愁,帕涅斯献计,让波斯王雇佣世居沙漠的阿拉伯人为军队向导。冈比西斯依计而行,果然,阿拉伯人派出骆驼队为波斯军队驮运水袋,波斯大军顺利走出沙漠,兵抵埃及的入口卡杜提斯,也就是今天的加沙。

波斯大军压境,老人家阿玛西斯无计可施,索性死掉算了。他的儿子普撒美尼托斯仓促继位,传说这时候终年干旱的底比斯城下起了小雨,许多在那儿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都是头一次看见雨水,此事被视为不祥之兆。国家危亡之际,普撒美尼托斯也顾不了吉兆凶兆,他带兵进抵尼罗河口,与波斯侵略军交战。在阿玛西斯治下,埃及人安享太平,武备不修,此时临急上阵,自然不是波斯精兵的对手,一触即溃。加上冈比西斯大撒金钱招降纳叛,许多埃及阵营的希腊和努比亚雇佣军都临阵倒戈,普撒美尼托斯的大军很快被打得七零八落。埃及地势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直到今天这仍是埃及的一大战略劣势——波斯军势如破竹,侵入埃及全境,舍易斯、底比斯、孟菲斯等名城重镇相继投降,普撒美尼托斯也被俘获。

普撒美尼托斯一家尽为臣虏,冈比西斯没有他父亲的雅量,对亡国之君大加折辱,命他跟一干囚犯一起坐在孟菲斯城墙外,同时让法老的千金与一干埃及富家小姐一起穿着仆役服色从他面前走过,又命手下当着他的面将他儿子押赴刑场砍头。普撒美尼托斯不为所动,而等他看到一个年迈的昔日埃及显贵在波斯人面前行乞时,忽然号啕痛哭。冈比西斯很不解,命人问他为何对自己的儿女无动于衷,却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人落泪。虽然只当了半年的法老,但普撒美尼托斯此时表现得很有帝王气象,他说:“儿女遭际,我自然哀痛,但作为王族,我们一家人以身殉社稷,理固然矣,何悲之有?而这个人,本是名门望族,不想垂暮之年竟遭离乱之苦,此皆我之罪也,能不悲乎?”一席话说得埃及降臣们无不大哭,连冈比西斯也有些恻然,下令放了普撒美尼托斯,赦免他家人,可惜话说得晚了,他的儿子已经人头落地。

普撒美尼托斯被给予礼遇,但他后来不甘为波斯人的傀儡政权服务,暗中煽动埃及人反抗入侵者,事败被杀。至此,被称为埃及中兴时代的第二十六王朝彻底灭亡。

后世的学者将从公元前525年冈比西斯征服埃及开始,长达121年的波斯人统治编入了古埃及世系,称第二十七王朝,或曰波斯王朝。但这一次的改朝换代不同以往,它标志着从公元前11世纪开始的每况愈下的埃及后王朝时代跌至谷底。此前,埃及的国土也曾沦于努比亚(即苏丹)人和亚述人之手,但旋即又获独立,传承了两千多年的文化、宗教和生活方式,也大抵没有改变,而波斯人的征服,不但历时之长史无前例,而且使埃及失去了长时间以来的大国地位,埃及古文明也从此衰落,直至消逝。虽然一个多世纪后他们趁着波斯内乱,一度逐走这些外来统治者,但那次光复仅仅是回光返照,独立的埃及纷乱不堪,短短60年内三易王统,当波斯人稍稍恢复元气之后,很快又重新将其占领。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此后从亚历山大到拿破仑,一批又一批的征服者层出不穷,古老的埃及文明也和金字塔一样,渐被淹浸于黄沙之中。伟大的阿蒙神已无力庇佑他的子女,难怪普撒美尼托斯出师之前,底比斯城淫雨霏霏——那是埃及诸神的悲泣。

征服埃及的波斯帝国横跨两块大陆,为后世的亚历山大、罗马、阿拉伯、奥斯曼等大帝国一开先河。这要归功于冈比西斯在征服过程中体现出的谋略,他雇请阿拉伯人带路过沙漠,拉拢萨摩斯人使其背离埃及,在交战过程中又收买了本来就战斗意志不强的努比亚和希腊雇佣兵,最终事半功倍地拿下埃及。从这些手腕中可以看出,居鲁士的儿子并不缺乏攻城略地的本事,但冈比西斯惟能马上得之,在接下来对埃及的治理环节中,他就显得不及其父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