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什么是教育自由

所谓教育自由是个体之为“人”的基本权利之一，是个人的教育自由或教育意义上的自由，是个人基于人格独立和身分平等的选择自由、思想自由和表达自由、学习自由、个性自主发展的自由等，是个人在与社会或他人的关联中获取的成长自由，它意味着权利、机会和能力。人是他自己教育的主人，因而教育不能规范人的思想，不能统一人的理解，不能减少人的选择。

教育自由的条件应该是：尊严、平等和自主。

教育的自由包含两个方面：（1）选择自由。所谓选择的自由包括两个层面：首先，作为私人生活的领域，一个人可以接受教育，也可以拒绝教育。但教育不完全是个人的生活，它还是社会的公共生活，受教育不完全是个人的事情，还与民族素质的提高、国家的繁荣相关，所以，国家必须适度干预个人对教育的选择。如强迫每个适龄儿童接受义务教育等。义务教育作为一种强制性教育，是保证国民素质的需要。这是主动选择的自由，也称强制选择原则，或无差别选择原则。其次，教育的选择自由还包括差别化选择原则。当个体完成国家与社会所规定的义务教育以后，有选择继续深造（接受教育）的权利，但是此时的教育选择自由就表现为客体选择，即教育按照能力和智力维度选择受教育者。这是被动选择的自由，也称差别化选择原则。（2）学习的自由。学习自由就是个人的学习活动免于受到强迫而有权自主选择的自由，包括选择学什么的自由、决定什么时间学和怎样学的自由，以及形成自己思想的自由。但是，由于教育的主体是学生，鉴于其自身的理性程度、知识水平和认知能力，我们不得不最小程度地干预这一自由。在伦理上，我们为了达成受教育者的最终自由状态，而不得不“侵犯”他们的自由。但，这是必要的、无法回避的。

要领会教育自由的内涵，还需要在价值合理性、内容与形式等方面进行思考。

1.教育自由之基——价值合理性

教育自由即在教育实践活动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个体自由与自主，而教育自由的价值合理性就是它给青少年提供了发展的可能性。第一，教育自由促进了儿童对真理的追寻，它让儿童主动去探索，去思考，去求知，并勇敢面对因尝试而失败的可能性，这就为青少年追求真理提供了条件和保障。第二，教育自由可以保障儿童的个性在教育生活中、在全面发展的要求下得到充分的体现，并且教育可以促使儿童在自由成长的同时获得个性化的发展，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同时，教育自由首要的一点是承认每个儿童都是不同的，都是有各自的独特性的，它允许儿童的个性差异性存在于团体生活中以及其独处时。第三，儿童的个体差异需要教育自由。无论是对家长、教师来说，还是对社会、国家来说，抑或是对孩子自己来说，所有的儿童都具有不可替代性，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正因为这样，教育才更需要自由，以保护儿童的天性与独特性，尊重个体的差异性。须知，这种尊重既是对每一个儿童的自由，也是自由精神的濡化熏陶。当然，这也是教育自由所追求的美好愿景与终极理想。

既然每一个个体都是独立而自由、独特而多元的存在，那么也只有教育自由才能保证每一个差异化的个体的教育得以顺利展开，这样才能让社会、儿童在发展过程中完成“我就是我”的状态。与此相反，同一性、统一性、漠视或剥夺自由的教育只能让个体失去尊严以后而“千人一面”，让社会失去灵魂而“集体平庸”，也让教育蒙羞。

需要澄清的是，对于人类的发展来说，自由并不代表着放纵，即便儿童、社会乃至人类的发展需要教育自由，也必须承认，教育自由是建立在价值合理性之上的。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价值合理性要求自由有一定的价值导向，而这个导向一定是符合社会、人类发展需要的，符合一定情境下的道德规范、法律条文、社会习俗和社会约定等，最终凝结成具有一定指向的价值观。自由只有在符合道德、法律、社会规范的情况下，才是真正的自由。自由不是没有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价值合理性。其次，所谓价值合理性，除了这些基本的内部构造外，还需包括个人自主的判断。也就是说，只有当一个人内化了所有习俗、道德、法律等内容后，并将其作为思考的基本背景，熟稔并认可这些行为模式，才能达到行动自由和心灵的自由。因此，涉及自由的价值合理性必须完成社会和个人两个层面的内化过程。第三，教育自由必须有价值合理性，这是因为教育的价值合理性不仅为儿童的发展提供可能性，而且它还有助于人类的平等和正义的实现。简单来说，只有你认可并接受了价值合理性，你才能不会因为你自己的自由而损害他者的自由。在哈耶克看来，机会的、起点的平等要比结果上的平等更重要。同时，自由与平等并不矛盾，自由与平等是互为基础、互为前提的。

从根本上来说，教育自由是教育之为教育的先决条件，没有自由的教育，就没有人的自由。只有自由的教育，才能真正教育出自由的人，培养真正意义上社会需要的人。任何夹杂其他束缚的教育都不算是真正的教育。教育自由可以保证教育的目的、手段、内容都是自由的，人们在自由的环境下受教育，身与心得到全面的发展，这样的教育才是真正的自由教育。哈耶克说：“我们之所以需要自由，乃是因为我们经由学习而知道，我们可以从中期望获致实现我们诸多目标的机会，正是因为每个个人知之甚少，而且因为我们甚少知道我们当中何者知道的最多，我们才相信众多人士经由独立的和竞争的努力，能促使那些我们见到便会需要的东西的出现。”注141

教育自由的价值，集中体现在它对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以及个性的发展需要的满足上。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只能以教育自由为前提。人只有在教育自由的前提下，才能不受束缚的全面发展自己。再则，正是为了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个性的发展，每个人才需要教育自由，需要对个人基本教育权利的保障，需要对个人理性和人格的尊重。教育自由的实践价值在于阻止任何社会企图“把它自己的观念和行事当作行为准则来强加于所见不同的人，以束缚任何与它的方式不相协调的个性的发展”。注142教育的价值不在于将自己的价值观念强加在他人身上，企图束缚或阻碍别人的发展，或企图去操控影响别人的发展；而在于帮助每个独立的个体自由选择并发展自己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同时，教育自由也是教育公平的动力机制。教育自由不仅表现为教育领域的教育竞争自由，即表现为不同个人之间平等地参与竞取稀缺教育资源的活动的自由，而且是教育竞争的前提条件，通过广泛的教育竞争，不仅教育资源可以获得有效配置，而且人们将会获得与他们的贡献和付出相匹配的地位，实现起码的教育公平，在一定程度上堵塞了裙带关系或任人唯亲以及权力继承。

2.教育自由的原则

当然，教育自由都有着自身完整的体系，并不是无限制的、无底线的自由，它必须遵循相应的原则：

首先是平等原则。平等原则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第一，教育自由的每个方面都必须是平等的，同时任何一个部分自由的实现都影响着其它部分自由能否实现。第二，作为受教育者，他们平等地享有各项教育自由。如果为了教育自由的实现去限制或者剥夺一部分人的教育自由，那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教育自由，最后这样的教育自由只能走向失败的深渊。霍布斯指出:“每个人应该享有与别人同样多的自由，恰如他允许别人相应于他自己所享有的那么多的自由一样。”注143这也意味着要免除教育中的特权，建立保障自由的制度，做到制度面前人人平等。诚如哈耶克所言：“争取自由斗争的伟大目标，始终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注144若不平等地分配教育自由，就不能使受教育者形成自尊以及相互尊重的积极心态，也影响其对社会的安全感以及信任感，从而破坏公共生活的秩序与和谐。在此基础上我们应该采取适当的补偿原则，为条件不利者获取自由提供便利，使教育不仅在制度形式上保证平等，而且能够接近事实上的平等。

其次是有限原则。自由并不是倡导人们回归本我，不是让人为所欲为，回归丛林法则，它是有限度和有限制的自由，每个人在追求自由的时候都会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他者追求自由的脚步和方向。我们不可能实现绝对自由，为了得到一些自由就必须懂得舍弃另外一些自由。“既然公正要求所有个体必须有资格拥有最低限度的自由，所有其他个体都必须被禁止——如果必要，可以用强制——剥夺任何人拥有这种自由，的确，所有法律的功能正是要防止这种冲突。”注145如果我们在追求自由的时候超过相应的限度，那么教育自由就会受到损害，其自由也只能走向对立面。“自由永远必须明确自己与他人自由的界限。没有这样的约束，自由权就成了放纵权；没有对自由的恰当约束，社会将堕入无政府状态。”注146“实际上，哪里没有约束，哪里就会有放纵的疯狂，灵魂也就不再是自由的，它为此会受到损伤，从无限中分离出来，尝到犯罪的痛苦。每当灵魂屈从于诱惑而远离法则的束缚时，就像从母亲臂腕中夺走的孩子，他大声呼喊：‘别打我！’然后恳求说：‘噢，以法则束缚我吧。束缚我的身心。请紧紧地抱住我，让我在法则的拥抱中与欢乐结为一体，保护我，通过坚实的拥抱，以摆脱致命的罪恶的疏忽。’”注147所以，教育中的规则、限制，甚至是必要的惩罚，不但是必须的，而且是必要的，它们不是教育自由的阻碍，而是教育自由的条件与基础。

再次是宽容原则。任何一项事业的成功都会遇到各种各样、或多或少的矛盾和冲突，教育自由也不例外，而相互宽容与理解是解决矛盾和冲突的良药。房龙曾说：“宽容是容许别人有行动和判断的自由，对不同于自己或传统观点的见解的耐心公正的容忍。”注148换句话说，自由主义的精神内核就是宽容，只要实现宽容，人类就可以在自由的天空翱翔。此外，宽容在教育自由中更表现在对受教育者个性的尊重，对受教育者失败的容忍，对受教育者不同兴趣及观点的包容，对受教育者独创性的肯定等。而且，有时候，宽容本身就是教育方法。

3.教育自由的内容

教育自由是有限的自由，而为了实现教育自由就必须明确青少年在教育中享有哪些教育自由。同时，这些教育自由是教育所要保障的根本性自由，是最低限度的自由，包含六个方面。

首先是思想与表达自由。思想自由是指受教育者有独立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自由与权利。表达自由是指受教育者有表达自己思想、意见和观念的自由。注149推而广之，思想与表达自由包括基于材料，独立形成并公开自己观点的权利。只有拥有思想与表达自由，受教育者才能自由地探索和认知新世界，不断触发新思想。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儿童沦为教育者和书本的复制品，并免于被洗脑和误导。

人之所以为人，思想和表达自由的作用功不可没。也只有在思想和表达都自由的环境下，儿童才能形成自由的灵魂和精神。伯林曾说：“没有观念的自由市场，真理也不会显露；也就将没有自发性、原创性与天才的余地，没有心灵活力、道德勇气的余地。社会将被‘集体平庸’的重量压垮。所有丰富与多样的东西都将被习惯的重量、人的恒常的齐一化倾向压垮，而这种齐一化倾向只培育‘萎缩的’能力，‘干枯与死板’、‘残疾与侏儒式的’人类。”注150

其次是学习自由。所谓学习自由是指受教育者必须按照自己的意愿来选择学习的内容、方式、时间、地点，从而形成独属于个人的思想。这意味着学习应该自主、自治、自愿的，而不是通过一些制度上的、价值观上的设计和认定去威逼或胁迫孩子进行学习活动。正因如此，应该给儿童创造出更多的自主选择机会，在他们自己确立的学习目的的基础上引导他们自我选择，鼓励他们进行多元选择，形成多元的生活目标和真实的人格理想，从而真正地实现自我。注151

第三是个性自主发展的自由。这意味着受教育者有获得自我发展、实现自我价值追求、追求不同生活方式等方面的自由。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个性自主发展的自由，其本质在于受教育者必须按照自己的内在本性的要求去行事。教育能让受教育者发展批判思维，让受教育者形成自尊自信的人格品质，所以归根到底教育是使每一个受教育个体的精神得到充分的发展。

第四是平等获取和利用教育资源的自由。这包含三个方面：每一个儿童的教育起点公平，教育过程中受教育者平等利用教育设施的权利，在学校及其它教育场所受到老师平等对待的权利。只有在教育资源平等利用自由的前提下，发展儿童的自由个性才能成为可能。

第五是基本权利的保障。教育中的基本权利主要包括受教育者的人身自由与交往自由权、身体健康权等，以及对以上自由的要求权。人身自由与交往自由权简单来说是指受教育者在学校及其他教育场所中其人身自由得到保障，不会受到限制，受教育者也有权利去选择自己所要的朋友和环境。身体健康权是指在学校及教育场所，任何制度、学校及教师不能做出有害于学生身心健康的规定或行为。要求权是指教育自由是受教育者应该享受的基本权利，它并不是任何制度、学校或教师对受教育者的恩赐。

第六是道德自由。道德自由是人的根本性自由，指人有独立自主地选择自己认同的道德观念与原则，追求自己的道德理想，行使道德决定的自由权力。这就意味着个人有权形成自己的关于善与道德的观念，并有权按照自己的道德观念进行道德判断、选择、行动，以实现自己的道德价值观，创造道德生活的自由。但是，在儿童的道德标准和道德自制没有形成以前，道德教育和熏陶以及道德他律却是必须的。这么做并非违背教育自由的宗旨，而是为了形成儿童的道德标准和道德判断，培养儿童的道德内化与道德自律。唯有真正把道德的内容与要求内化于心，方能外显于行，这时候的道德行为才是自发的，而不是他律之下的，所以个体才是自由的。

教育自由之所以必要，是因为现实的教育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受教育者全面自由的发展，阻碍其独特个性的形成，因此，对教育而言，通过对教育自由内容的逻辑阐释与具体性规定，方能有效保障教育自由的有效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