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澳门与近代中西文化交流:“首届珠澳文化论坛”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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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四

按照一些学科的定义,文化的两大要素是语言和宗教。人类历史上的文化交流因语言而发生的多,而文化冲突多与宗教相关。不同民族和宗教信仰的人群因交流而发生冲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被解读为文明的冲突,俨然有进步与落后的差别,后来又被称之为文化的冲突,尤其是宗教和种族的因素所引发的文化冲突。

文化差异多而相聚近,往往容易发生矛盾。在当今世界上的几大文化交汇处中,耶路撒冷俨然是一个冲突的中心,伊斯坦布尔表面平静,实际上暗潮汹涌。这似乎加深了人们对文化冲突的印象。不过,仔细分别,导致冲突的大都是政治和利益,虽然不能说与文化无关,至少很难概称为文化冲突。

澳门—珠海的历史,提供了一种另外的文化接触样式,不同民族、宗教、习俗和语言,可以共存。不仅相安,而且共荣。当然,这并不是说在多元文化汇聚的过程中,没有摩擦乃至冲突,而是文化差异并不一定导致冲突,也可以成为互补的契机。

这种情形未必是例外,同时也提供了对中国文化的另一种解读。中国很早就以文言分离的形式将千差万别的语言包容,以文化集合的方式,将不同民族融和(即以文化不以血统取舍区分),使各种宗教并存于同一屋檐下,而让信众各取所需,并使得文化整体不由宗教主导。应该说,当西方文化东来之际(所谓西方与东方,都只存在彼此的心中,而非实有),在澳门、珠海这一点上,遇到的是一个别样的文化不同的处理态度和方式,只不过在文明冲突的进化论解读下,后来更加注重西方文化的新,而很少认真检讨中国文化的异(夷夏之辩别有深意,而在官与民的角度看各不相同)。或者说,更多的是将二者的不同理解成新旧差别。

“天下为公”的天下,后来指的便是文化,所以有亡国与亡天下之别,国为私,为政治权力,天下为公,为文化的文野之判。中国人为文化集合体,以文化的高下为区分,不以种族血统为分界。天下为公而致大同,不仅汉化,亦可胡化。

还在1920年代,在讨论与孙中山大亚洲主义有关的问题时,就有人预见到在白种人的种族歧视之下,与回教的广泛冲突甚至战争难以避免,希望中日相互提携,发展壮大,以便在白人与回教的冲突中扮演缓冲或制衡的角色。这样的想法当时看来未免异想天开。如今的世界,似乎应验了预言,全球化的准则本身并不是全球性的,恐怖主义与恐惧主义恶性循环,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人类或许到了应该重新思考如何共同生存的时候,以交流代替冲突,以互利代替牺牲,这或许是我们探讨澳门、珠海在人类文化交流史上与众不同的意义之所在。中国本来就是世界的一部分,理应成为建构世界的文化物种凭借。

任何学术问题要想深入持久,首先必须有充足丰富的资料作为依据,澳门、珠海乃至香山和珠三角、广东、整个中国,资料繁多,今日学人所知不过其中少数。珠澳文化论坛已决定要持续展开,吸引海内外学人广泛参与,前提之一,就是大量出版相关资料,并且放宽眼界,以此成为人类各种文化交流的枢纽,而不仅仅是西方冲击东方的桥头堡。以此成为世界的一部分,而非与世界的关联处。在此基础上,珠澳文化论坛,可以不断举行,在座的各位以及其他所有对此抱有兴致的学人,可以常常聚首,如同在历史上的澳门、珠海所发生的那样,相互交流、沟通、理解,以至和谐共荣。

中山大学近代中国研究中心主任、历史系教授

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