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刘娥琵琶奏《楚汉》 元休古筝觅知音
早朝后，赵炅将诸位亲王留下来，共用早膳，然后一起到后花园里的演武台练习剑术。手执木剑，本没有危险，禁军教头还是怕万一哪位亲王受伤，担当不起，一定要他们操着革制的盾牌上场。经过轮番交叉对决，韩王赵元休六胜一负。楚王赵元佐生病告假。只有二皇兄、陈王赵元佑胜他，元佑从金戈铁马的沙场上走来，是唯一有实战经验的，肯定胜他一筹。元休与皇弟们较量，开始时都避让，到数十回合里再找个破绽用木剑拨开盾牌，点到为止，让弟弟们不失面子，而自己又保持在应有的位置上。
韩王赵元休穿着一身银白的甲胄回到府中，将缰绳扔给夏守赟，就往明月轩去了。
走近竹林，已经看得见明月轩了。几树粉色桃花开得正盛，散溢着清新的芳香。走得近了，清风中流淌着的琵琶声，越来越清亮，忽快忽慢，忽高忽低，柔和中交织着铿锵，低沉中响彻着力量……
赵元休感觉五更起来的疲惫，都被这动人心弦的旋律淡化了。
他走进明月轩，厅堂中的男仆意欲跪拜，被他止住了，不让有声响。他悄悄坐下来。
刘娥正端坐在书房里软榻上，面朝窗外弹奏琵琶，已入佳境。元休可以看见她。她身穿一件紧身的紫色裙，系在腰间的白色绣花绸带自然地飘落下来，环抱琵琶的左手随着节奏上下滑动，拨弹的右手则优雅地颤动，琵琶声从她的指尖飞扬，衣袖飘拂，弹奏的姿态，娉娉婷婷，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元休已经想象到小女子驾驭《楚汉》这样高难度的古曲，是如何的激昂慷慨。
……乐声激烈，震撼人心，仿佛有金鼓声、剑弩声、马蹄声，闻者而奋，感觉两军正在集结。音乐由散渐紧，调式交替转换，旋律高低起伏，仿佛战鼓号角齐鸣万千将士呐喊。
只见刘娥扭动腰肢，双手运势如虹，用接连不断的上下长滑手法，和扣、抹、弹的指法，进一步将军队勇武矫健的雄姿拉近……
决战前的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萧瑟而起，气象趋向宁静而又紧张。黎明初启，楚汉两军已短兵相接，刀戈相击，生死搏杀，战马嘶鸣声，兵器撞击声，阵阵喊杀声，交织起伏，震撼人心。
刘娥大幅度地俯身又昂起，她右手指飞快地用划排交替弹法，左手用双弦推拉手法，将战事的炽烈推向高潮……
暴风骤雨似的惨烈之后，是琵琶低低的呜咽……元休感到窒息，他合上双眼，满目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突围的盖世英雄项王落荒而走，汉军穷追不舍，一段悲壮的旋律，仿佛项羽拔剑悲号：“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
元休热泪夺眶而出，走进书房。刘娥也是满眼泪水，额头上淌下汗珠，她热望着一身甲胄的元休，欲语又止。
“小娥你弹得真好！”元休紧紧地抱着刘娥。
刘娥说：“王爷，小娥趁着你尚未回来，赶紧温习琵琶。我小时候听祖母讲过楚汉相争的故事，楚霸王项羽就在我心中留下了盖世英雄的印象。十四岁那年，长安一名姓刘的乐师到我们场子演奏，弹的就是《楚汉》，十几天我都躲在场子里偷听，后来被他发现，他送了一本曲谱给我，还手把手教我演奏……”
“琵琶原本是西北牧民的乐器，适合运动中弹奏，”刘娥接着说，“而古琴古筝是中华自春秋所传，王爷你弹奏古筝好是优雅，能否教导小娥？”
“好的，”元休笑着说，“小娥天资聪颖，这有何难，况且古筝与琵琶同为弦乐，乐理相通。”
元休边说边将甲胄卸下，刘娥从檀木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织锦的斜领长衫，披在穿着栗色内衣的元休身上，元休伸手套上，在古筝前坐下，开始抚琴调弦，白色长衫垂落在地，丰神俊朗透出高贵、清雅和飘逸。元休套上裹指拨弹了几下，空弦音有如大江东去磅礴宽广，整个书房顷刻共鸣成了一个巨大的音箱。
元休示意刘娥在琴架旁坐下。
“我们弹一曲《高山流水》吧，”元休说，“乐曲取材于春秋时期‘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说是晋国司乐太师俞伯牙在楚地采风，他在长江边的山崖上抚琴，曲高而和寡。终于有一天，一个砍柴的樵夫钟子期，听懂了他的《高山流水》，两人还交流了很多乐理，俞伯牙将他视为知音，约好两年后见面。可是，两年后钟子期却不见踪影。伯牙在路口见到他的墓碑，顿时热泪长流，悲恸欲绝，复弹一曲后将琴摔在知音墓前，从此终生不再弹琴，却留下了摔琴谢知音的千古佳话。”
“小娥听过话本说唱，略晓一二。”刘娥点点头。
元休俯身拨弹，从容不迫，铿锵的音符从指间流出，豪迈雄壮，浑厚有力，十六根琴弦震颤响彻，昂扬奋起的音流矗起一座座耸入云霄的山峰，仿佛红日从峰巅一跃而出，将整个山峦和云海全部染上一层金红色……忽然，音流在低沉中呼啸，云涛翻滚，涌向高山之巅……
元休打住，朝刘娥微微一笑：“听出来什么？”
刘娥神情庄严：“这表现了高山之雄伟苍劲。”
元休将裹指往上顶了顶，重新滑了一把空弦音，然后边示范，边说：“这一段，用摇指表现长音，把弦在无形中提起来，还要以磅礴豪迈的气息来贯穿，让心绪先高亢而逐渐保持沉稳，表现出意境的空灵、悠远。在演奏中把握速度，要让音乐流动起来。要记得右手中指加重音，向下压弹，左手不断地滑音，要让琴声在流动中变化……”
元休在谱架上为刘娥摆好曲谱，让刘娥坐到他的位置上来：“小娥你来弹，大胆一点！”
刘娥套好裹指后落座，使出浑身解数，十指跳跃，划动细细的琴弦，如歌的琴声，叮叮咚咚，嘈嘈切切，高古之音御风而来。
“好！”元休为她喝彩，“换位子，我来弹下阕。”
元休缓缓划动琴弦，惬意的神情不自觉地随筝音露出。他说：“古筝曲美，美在韵律，美在古朴，美在清新，美在优雅，美在飘逸，已臻化境，引人入胜。”
元休手指曲谱：“流水一段是最难演奏的部分。在刮奏时要轻，不要断，左手的上滑音配合也很重要，将水流潺潺生生不息的意境，将水变化万千的自然形态表现出来，让音流时而柔和，时而流畅，时而跳跃，时而沉淀，形成小溪涓涓细流，大江东去磅礴，瀑布飞腾倾泻的万千意象……”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元休将刘娥揽到自己坐的软榻上来，两双手在古筝上划动，弹奏，任优美音流涓涓低回，蜿蜒百转，汇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