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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染的红巾

铛!铛!铛!

“红巾妖贼杀进城里啦!”

赵均用刚带人冲出街巷,就听到这声音,脚步为之一滞。

谁能想到这么晚了,鞑子巡哨居然没打盹,第一时间发现自己这些人的动向,偷袭变成了强攻,伤亡定然极大。

但此时若不搏命,等营中官军杀过来,混进城中的这点人都得死。

电光石火间,赵均用就下定了决心。

“薛显,你们几个往军营方向去,点燃沿街的房屋,迟滞鞑子增援。”

“其余人,随爷爷杀上城门楼。”

“杀啊!”

杨朝鲁轮值城门楼数日,唯恐夜半丢了性命,熬得面色枯槁,眼窝深陷。

今晚讨了两碗酒糟吃下才勉强睡着,晕晕乎乎中被李五的哭声吵醒,起来骂了一通,好不容易再睡着,又被人摇醒,浑身都是起床气。

这厮眼睛都没有睁开,就抬腿猛蹬,正中摇晃自己的小兵面门。

“摇,摇你娘诶,还能不能让你家爷爷睡个安稳觉!”

可怜的小兵被蹬得鼻梁断裂、牙齿松动,满脸是血,却不敢辩解,只能捂着鼻子缩到一旁,任由杨朝鲁辱骂。

铛!铛!铛!

“红巾妖贼杀进城里啦!”

杨朝鲁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头脑瞬间清醒过来,赶紧爬起来。

哐——当!

石山猛地撞开木门,带着李五旋风般冲了进来。

“贼军进城了,有好,好多人!”

当值期间遭遇敌袭,杨朝鲁本就又惊又怕,见石山擅离职守跑进城门楼,还鬼喊狐叫扰乱军心,顿时火起。

“你们两毬货干卵吃的?贼军啥时候摸进城的都不知道!”

“俺们——”

李五习惯性地就要弯腰讨饶,却被石山一把拉住。

“不关咱们的事,贼子都做挑夫装扮,应该是白日里就摸进城的,咱们发现时,他们就已经从青石街那边杀过来了。”

石山一反常态的冷静让杨朝鲁生疑,但未等他细想这般漆黑混乱,怎可能辨清贼人装扮,石山就已厉声喝道:

“贼人眼见着就要杀上城门楼,都火烧屁股了你还发什么呆,赶紧想办法啊!”

杨朝鲁作威作福惯了,何时被下属当面呵斥过?

呛啷——

“日你娘,反了!爷爷现在就成全——”

“杀啊,杀鞑子啊!”

喊杀声打破了城门楼内的剑拔弩张气氛,让暴怒中的杨朝鲁迅速冷静下来。

“哼!今晚便饶了你这狗东西。”

这个假鞑子坏归坏却不傻,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内讧,恶狠狠地瞪了石山一眼,就扭头朝其他士兵吼道:

“愣着作甚!快给爷爷顶上去堵住门,莫让妖贼闯进来!”

根据喊杀声大小,杨朝鲁判断混进城中的贼军并不多,他们冲出去固然打不过贼人,可只要关上楼门,贼人想打进来也不容易。

城门楼被改造过,加了两根直通楼下城门的栓柱,贼人想开城门,就必须攻入楼内拔掉栓柱。

就算贼人果断放弃城门楼,改用绳索拉人上城,短时间内也拉不了几个。

只要坚持到营中兵马赶来,就能合力杀光潜进城中的贼人。

事态危急,得了杨朝鲁命令,几个元兵抄起兵器就往楼门处跑。

然而,还是慢了半步。

“呔!”

赵均用刚杀到楼门外,就见一名元兵正在关门,大喝一声,合身前跃,将那元兵撞倒,自己也随惯性撞进楼内。

“快杀了他!”

不消杨朝鲁吩咐,三名元兵已经围了上去,各以刀枪招呼悍贼。

赵均用身体前冲之势不减,贴着刺过来的枪尖欺身而上,再次撞倒持枪的元兵,手中短刀挡住了另一人的进攻,同时右脚已经踢向第三人。

杨朝鲁身材矮矬,行动慢了些。

这厮做的烂事多了去,最怕部下背后捅刀子,挥刀砍向赵均用时,眼睛余光仍盯着受自己欺压最重的石山和李五。

这俩狗东西竟然磨磨蹭蹭,甚至比自己还要慢上半拍!

杨朝鲁顿时怒了,骂道:

“你们俩个夯货看戏啊,快给爷爷上,砍死他!”

“是!杀——”

石山回答果断,动作更是干脆,杀声才起,一刀便已劈出。

这一刀看似慌乱,却暗藏杀机,刀刃明明指向赵均用,却在劈出一截后生生改变方向,目标赫然是杨朝鲁!

危险来临时,杨朝鲁本能缩腰偏头。

“啊——”

因心理紧张,加之手法生疏,石山明明瞄准杨朝鲁脖颈,却砍中他的左肩。

杨朝鲁身上的麻布线辫袄没啥防护力,可石山的腰刀也是粗制劣造的大路货,刀法更烂,入肉不深就被硬物所阻。

艹!

石山急欲拔刀再砍,却发现这烂铁片子似乎被卡住了,一时居然拔不出来。

杨朝鲁肩膀剧痛,扭过头来,两只绿豆小眼充斥无尽的怨毒,手中的长刀也顺势收回,竟忍着了肩上剧痛斩向石山。

“老子杀了你这反骨——”

石山果断撒开手,疾步后退,躲过杨朝鲁含恨一击。

咄!

杨朝鲁的注意力全在石山身上,冷不防另一边的李五挥出了致命一刀。

噗——嗤——

李五面相憨厚,出手却要比石山更狠,一刀就斩在了杨朝鲁因扭头而完全暴露的颈脖上。

这一刀下力极重,却因兵器太差,仅砍断了颈动脉,鲜血喷射而出,浇了旁边正在激斗的元兵满头满脸。

这个倒霉蛋惊骇莫名,慌忙躲避,被赵均用一刀砍死。

在此期间,又有数名义军冲进城楼内,元兵胆气大丧,接连被赵均用等人所杀。

李五斩杀杨朝鲁后,果断退后,手持有些卷刃的腰刀,为三哥警戒。

赵均用在恶斗中被划了一刀,好在伤的只是左臂,伤口也不深。

但此战意外连连,极耗心神,赵均用有些脱力,以刀拄地,看着正在拔起控门栓柱的石山,心中满是疑惑。

“你们是甚人,为何要帮咱?”

石山不清楚赵均用的身份,只看他白面长须又被众义军拱卫,猜其地位不低,随手甩出一顶高帽子。

“将军,现在不是扯闲话的时候,鞑子军营离这里不远,大队官军很快就要杀过来,咱们还是赶紧打开城门,迎主力进城啊!”

“好!”

赵均用也是果断,当即下令道:

“闻四九留下,田七,你带人快去开城门!”

田七看了眼石山和李五,又看向正在包扎伤口的赵均用和闻四九,有些犹豫。

“哥哥,这里——”

赵均用挥手打断田七的话,喝道:

“快去!”

待田七等人退出了出去,石山这才走上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

“俺叫石山,这是俺兄弟李五,俺们都是被鞑子祸害的苦命人,早想反了朝廷,只是无缘结识英雄,今日临阵方才举义,还望将军见谅!”

李五虽然疑惑三哥为啥自称“石山”而不是“石三”,动作却不慢,学石山单膝跪地,捧刀行礼。

“望将军收留。”

“好!好!好!”

赵均用右手持刀,左手虚抬,示意二人起身。

“咱才入徐州就能得两位好汉相助,此番大事必成!哈哈哈——”

今晚的行动并不顺利,偷袭尚未发起就被巡哨发现,形势一度对义军极为不利。

没想到关键的城楼门大开,还有两个元兵突然反水,形势立即逆转,使得原本苦战都未必能解决的夺门之战轻松收场。

不过,赵均用并不像表面这般豪爽。

之前冲上城墙时,两名巡哨边敲锣边跑,似有意为义军引路;此刻细辨嗓音,这石山分明就是先前敲锣示警之人。

赵均用对此人产生浓厚兴趣的同时,也暗生警惕。

原因很简单:石山在杀杨朝鲁、拔栓柱,乃至与自己对话时的表现,都太冷静太自信也太有条理了,完全不像底层小兵正常该有的表现。

他命心腹下城开门,就是想继续观察形迹异于常人的石山。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石山砍向杨朝鲁的那一刀满是破绽,让自负勇武的赵均用有信心拿下这两个降兵。

石山自然不知道赵均用如此多疑,丁点时间都能冒出了这么多想法。

但就算知道了,他也别无选择。

刚刚穿越,自身啥情况都没搞清楚,就遇到生死大劫,能以乱打乱保住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了,哪容得他思前顾后?

确定取得了赵均用的“信任”,石山这才起身,走向入血泊中,平静地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杨朝鲁。

前身与杨朝鲁的矛盾已经极深,趁乱杀了这个假鞑子,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但石山毕竟不是心理扭曲的杀人恶魔,刚刚穿越就杀人,也有心理障碍。

因而,之前砍向杨朝鲁的那一刀便不够坚定,关键时刻动作变形,若不是逃得快,搞不好还会被反杀,远不及心思单纯的李五狠辣果决。

不过,经历了这场生死搏杀,石山已经成长了,清楚自己处在怎样的世道中——你不杀人就会被人杀的乱世。

今晚是他第一次杀人,却不会是最后一次。

莫说已经下定决心要弄死杨朝鲁,就算二人没有仇怨,之前这种刀刀见血的亡命搏杀中,也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呸!”

石山一口唾沫吐下,走入滑腻的血泊中蹲下,强忍着直冲脑门的腥臭和强烈反胃感,掰下杨朝鲁手里的钢刀,顺势割破其衣袍,撕成两片布条。

不大的城门楼内倒下了五个人,残肢、鲜血、内脏等物散了一地,尚未断气的垂死者还在流血呻吟,地上却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膜。

石山指尖发颤,喉头腥甜上涌,可杨朝鲁鞭笞乡邻、逼死贴军户的旧事忽闪眼前,翻腾的胃竟生生定了下来,当即荡开血膜,将布条放在鲜血中来回浸染。

直到两片布条全都被鲜血染红,石山才拿起来,拧干,将其中一条递给李五,另一条裹在自己的头上。

“俺们身在敌营,不能提前筹备红巾,只能用血巾替代,让将军见笑了!”

眼见石山由慌乱迅速平静,又强忍恐惧和恶心,将血糊糊的“红巾”裹在自己头上,赵均用心里越发肯定眼前这个元兵绝不简单,嘴上却越发豪爽。

“好!两位兄弟真义士!走,随咱迎大军进城!”

……

(至正十一年)八月丙戌,萧县李二及老彭、赵均用攻陷徐州。

——《元史·顺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