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兵果

李希军

兵果，我是真的不想离开你，你知道吗？此刻的我正跋涉在暗黑的森林里。树枝在月影下的姿态，像极了树妖。不过我不会害怕，我身边还有很多同伴。大风掠过树梢的呜呜声，平添了恐怖的气氛。此刻要是换作你，一定吓坏了，一定会紧握着我的手，躲在我的身后……

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天空格外清朗，星星也格外亮，这让我想起了我们一起去那个山洞探险的夜晚。

那应该是两年前的夜晚吧，我的记忆力最近有些差，这应该和我不久前跌倒了有关。看守我们的人真是太粗鲁了，我被他们推搡得跌倒，磕碰到了头部，我便觉得我的记忆力不那么好了。

不去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我想起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四年级的你个子已经有一米六了，只是有些偏瘦，像根豆芽菜，圆圆的黑框眼镜后面是双美丽的大眼睛，黑黑的眼眸中闪烁着聪慧的光。我喜欢你的双眼皮，喜欢你干练的短发，一身干净的白T恤加灰色长裤。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渴望做你的朋友，当你选择我来做朋友时，我简直太高兴了，从此我们形影不离……

哎呀！我的记忆真的有些混乱了，看来我真的摔得不轻。本来想的是我们那夜去山洞探险，怎么又跑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去了。那么好吧，来想想我们的那次山洞探险吧，这样我在行走的路上才不会孤独。

那是个和今晚一样清爽的夜晚，突然迷上探险的你领着我去了城市边缘的那个大山洞。那是一座还算高大的山，多年的封山育林，使得山林草木葳蕤。穿过一些低矮的灌木，我们走进了树林。林子里的松树、柞树，争相往上生长着，尽量让自己多得到一些阳光。与树林边缘的寸步难行相比，树林内却是宽敞干净的。只有偶尔碰到的野花椒上讨厌的针刺，会影响我们的前行。你在前面带路，不知从哪儿搞到的探险地图是我们唯一的向导。你觉得这样才够刺激，真正的探险是不需要太多高科技的，比如说定位导航。

可是我知道，这附近应该会有大型猛兽，人类对环境保护的重视，生态环境的改善，使许多野生动物又活跃起来。果然，当我们行走到半山腰时，一头梅花鹿闯入了我们的视野。你好奇地凑上去，而我却紧张起来——既然有梅花鹿活动，那么肉食性动物狼、豹等也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不出所料，一对晶莹的绿光在树林中飘忽的时候，我立刻看清楚那是一匹狼，黑夜阻挡不了我的视线，尽管你没有察觉到，但是我早已经听到、看到那小牛犊一样大小的灰狼了。

“兵果，小心！”我发出了警告。

当灰狼出现在你面前时，兵果，呵呵，你吓得跌坐在地上，双脚拼命地乱蹬，但是身体却没有因此而后退半步。我赶紧冲上去按住你的肩头，告诉你我就在你身边，并立刻打开你的探险背包，拿出里面的闪爆枪和辣椒喷雾，同时亮起我的示警灯。

也许是被我的气势吓住了吧，也许是我的示警灯光亮太过刺眼，灰狼没有选择进攻，它慢慢地后退，最后转身快速地消失在树林深处。

一场有惊无险的遭遇后，兵果，你一定吓坏了，紧握着我的手，我能感受到你手指传来的抖动。你躲在我的身后，我们继续朝山洞进发。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没有神奇的洞神，更没有诱人的宝藏，山洞里空荡荡的，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一次失败的探险！”你说。

不过你对我的表现却大为钦佩，这令我非常高兴。你的同学们知道这件事后都羡慕得不得了，很多同学也因此结识了和我一样的好朋友。

天快亮了，夜里还发生了另一件事。一个同伴突然大叫着跑出了行进的队伍，看守我们的人立刻启动飞车去追赶。他哪里跑得过飞车呀！不过我们一直没有再见到他。

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把我们带去哪里。看守们都特别冷酷，不许我们交流。不过还是有同伴偷偷地跟我说，我们的目的地是阿里库里。我只知道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回收中心，可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好想你呀，兵果！此刻的你有在想我吗？

天终于亮了，意味着我们整整走了一夜。我在想，为什么不让我们乘坐交通工具呢？鬼才知道。我有点累了，真的怀疑自己的体力够不够走到阿里库里。

不过，今天的阳光真不错，好想停下来好好晒晒日光浴。我想看守们肯定不会同意的，还是不要惹这些粗鲁的家伙吧，继续想我们一起开心的事。

这样清朗温暖的天气，真的好适合游泳。还记得我们一起去游泳吗？你知道的，我不会游泳，甚至有些害怕水。可你却正相反，见了水兴奋得不得了，还顽皮地把水泼到我的身上，害得我病了一个星期。你为此还难过了那么久，几次跟我道歉，看到你眼含热泪的样子，我哪里还会生你的气。

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相反，我还要谢谢你，原来和水接触的感觉是这样的，凉凉的，真有趣！

前面是一片平原了，一些奇异的建筑矗立在那里。淡蓝色的路牌上指示着那里就是阿里库里。

我们的目的地就要到了，阿里库里我只听说过，到这里来还真是第一次。

眼前的这些奇异建筑让我想起了你的那次家庭生日晚会。你和你的同学们用积木搭建的房子就像阿里库里的建筑一样奇形怪状。那可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你的同学们也都带来了他们的朋友，我不仅认识了你的同学们，更认识了他们的朋友。你知道，我们可是一路人哦。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呢。他们叫，叫什么来着，看来我的记忆力真的完蛋了，不知道再次回到你身边时，你会不会嫌弃我这个很年轻就已经有些健忘的朋友。

阿里库里的入口既高大又宽敞，几个微型飞行器掠过我们的头顶，我们排着几列纵队进入大门。一些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四周高高的围墙上巡逻，这样的场面，兵果，想必你见都没有见过。

终于看到了一个阿里库里城的人，他面无表情地站在第二道门的门口，像戴着一副面具。负责押运我们的看守和他进行了交接，我隐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ZNJQR-A型，最后1038个全部被带到了这里。”

“不对，飞行器统计数据只有1037个。”

“哦，忘了。其中有一个企图逃走，已经被处理掉，在数据备份中可以查到。”

“OK，辛苦了！”

……

第二道门打开了，一间好大的屋子，四周都是白色的灯光，我们全部站在这里，屋子还显得空空荡荡。

空气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头顶上方一块巨大的屏幕出现了，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视频播放完了。

兵果，我想，我应该不会再见到你了！

一个ZNJQR-A型机器人，违反了机器人铁律，他攻击了自己的小主人，因此，所有的ZNJQR-A型机器人要全部销毁。

是的，我也是ZNJQR-A型机器人。

我不想为我的同伴开脱，尽管是因为他的小主人遗弃了他，他太难过，但是也不应该做违反机器人铁律的事。

永别了！兵果，虽然我好想念你，但还是不得不这样说，我想你一定会再有一个更好的机器人朋友的，所以不要太难过。

知道吗，兵果，虽然我的记忆力差了许多，但是你给我起的名字我却一直牢记。

阿沙，我喜欢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你说你喜欢一个世纪前一支名叫BEYOND的乐队的歌曲，尤其是《岁月无声》里的一句歌词你特别喜欢：“沙不怕风吹，在某天定会凝聚……”

所以你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此刻，我的“脑海”里全是我被带走时你难过到歇斯底里的样子，想必你是知道我接下来的命运的。

兵果，我的朋友，很高兴遇见你……

回收处理室的门已经打开了……

希望，希望我能化作一颗晶莹的沙粒！

《少年大世界》2020年第1—2期合刊

精彩点评

这是一篇如散文诗般细腻、哀愁的科幻童话。我们跟随小机器人的脚步踏上了一次“回收”之旅。一路上，那些算不得美丽的景色时不时唤起它对小伙伴兵果的回忆——从初见，到山洞探险、游泳、生日晚会，以及“阿沙”这个名字的由来。这次旅途的终点也是小机器人生命的终点。因为设计上的缺陷，它和许多相同型号的机器人将在这里被集中销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恪守铁律的小机器人仍然执着地爱着人类。

人工智能是否能够具备人类的情感？1921年捷克作家卡雷尔·恰佩克在戏剧《罗素姆万能机器人》中第一次提出“robot（机器人）”一词。此后，阿西莫夫制定了旨在约束机器人行为的著名“法典”——机器人学三定律。百年间，科幻作品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机器人形象，它们时而邪恶，时而善良。今天，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更加理智地认识到人工智能时代带给我们的利与弊，科幻作品中机器人的形象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一如《再见，兵果》中的阿沙。它似乎化身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少年，在离别之际，将对小伙伴无限的眷恋娓娓道来。“兵果，我是真的不想离开你，你知道吗？”冰冷的机器人形象顷刻消失不见，眼前是两个少年之间真挚的友情。小机器人离别之际的不舍，令我们感受到人类般的温度。我猜兵果一定也有很多话要对小机器人讲吧！“阿沙，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是请你别惦记我。我会擦干眼泪，直到我变成一个出色的大人。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有多少童年的小伙伴与我们一路相伴，却在不经意间悄然离去。于是，我们这样慢慢长大。但是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曾经带给我们的爱与勇气，或许这就是成长的意义。

这是一篇以小机器人为主角的美丽童话。它关于成长，也关于离别。它关于我们每个人的童年。再见，兵果。再见，阿沙。再见，童年的你。

日本现当代科幻文学研究青年学者 赵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