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次，我们赢了（急诊第三周）
原来急诊也有ICU。【孤陋寡闻的小毛同学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周按照排班表是跟着婷婷老师。周三跟我一起的还有两个很要好的同学，分别跟着不同的老师。ICU很小，于是我们三个没有什么事总是呆在一起。ICU的病人也不多，总共也只有六张床，我拉一拉旁边同学的衣角：“这里的病人是不是没有科室的医生愿意要才留在这里的啊”【不是啊！不是！不要像我一样问这种白痴问题！】同学白了我一眼：“给人家点面子好不好，人家是因为病情太重了，暂时转不到住院部。”
跟着婷婷老师半天我没看明白老师在干嘛，在电脑上登记，拿着笔走来走去做记录【大家好，我是好多余，我又出现了】，但是我其中一个同学的老师在指挥我们三个做各种各样的事：“毛毛你去给我拿个五毫升注射器来……”我忙忙碌碌，看着没有任何临床操作的婷婷老师，内心疑惑【？我老师不是婷婷老师吗？怎么变成亚茹老师了？？？管他呢有事情做就行……】
然后我接到指示去给1床的老爷爷去喂水，因为没有带吸管的杯子，老师让我用注射器给他从嘴里打进去。【注射器针头是可拆卸的啊，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把钢针扎进爷爷嘴里！！！我把针头卸下来了的！】老爷爷看样子病情恢复了不少，我抬高他的床头，用五十毫升注射器给他抽了满满一针水：“爷爷，喝点水吧”，然后爷爷熟练的含住注射器前端，我开始推注。
打针打顺手了！忘记给爷爷留点吞咽和呼吸时间了！！！
爷爷突然被呛到了一口水喷了出来，我慌了，赶紧拿纸擦干净，一边慌乱的说着：“哎呀呀，对不起对不起”【爷爷内心：哪来的这么虎的丫头片子……】
他无奈的拿过了注射器，含糊不清地说着：“我自己来吧”，说着，他把注射器抵在了下巴上，但是因为手抖注射器稳不住，爷爷就想换个位置抵在自己的牙上。然而爷爷的上牙掉光了只剩下一颗门牙，看起来十分的艰难，我才反应过来，上前拿住注射器：“爷爷我给您拿着你推吧……”，爷爷把喝了一半的注射器放在胸前：“歇一下歇一下”，我收回手，静静看着，没几分钟，爷爷张着嘴开始打呼噜……【我：？？？这就睡着了？？？这么快？？？】迟疑了很久，我推了推爷爷：“爷爷您还喝水吗”爷爷把注射器递给我：“算了算了，不喝了，把我的床头放下来……”我马上动手：“啊那你想什么时候喝水再叫我们……”
爷爷躺了回去，闭着眼睛表示并不想理我……【爷爷内心：这丫头没救了……】
过了一会，小松老师【又是个帅哥！】拿着治疗盘来给爷爷抽血，他问我：“抽过动脉血没有？”我摇摇头，他起身：“那你来抽。”我愣住了：“啊我只是看老师抽的，我还没上手做过”老师：“那现在你就上手呗”【抽动脉血我之前看老师操作的时候一直觉得是一种高技术高难度的操作，轮不到我来做的，总觉得摸着脉搏把针扎进去这种盲扎是那种很有经验的人才能完成的】
我点点头准备上手【老师都这么说了我不上岂不是不符合我莽撞人的身份】，然后问老师：“老师你教一遍吧”，小松老师拿出一根棉签，开始在爷爷手臂上向我详细讲解操作，我很认真听着，不得不说小松老师真的很认真也很耐心【爱了爱了】，讲解完后我摸了摸爷爷的脉搏，强有力的跳动着，我消好毒，拿着针开始动手【爷爷我又来了爷爷！！！】
小毛同学虽然交流方面不太靠谱，操作能力自认为还是可以的。准备下针，老师抬头同爷爷说了一句：“老爷子，扎针有点疼你忍一下啊，不要乱动”【我：哦原来抽血之前还要说这句话，学会了学会了！】，顺利的按照老师的方法完成了抽血，我有点开心，小松老师又问我：“静脉抽血会不会？”这次我一脸肯定：“这个我没问题！”老师：“那我不看着你了我去做血气分析了哈”我：“好的好的”
我绑好止血带，学着小松老师对爷爷说：“爷爷我要扎针了，有点疼你忍一下啊……”下针，咦？没有回血？旁边小朱老师路过，提醒我：“你看看是不是你的针扎歪了？”我看了一眼：“呀，是了是了”【爷爷：无语！】我拔出来又扎了一次，这次很顺利，小朱老师拿起手机给我拍了个照【我看过照片了，我脖子伸的跟长颈鹿似的，丑死了丑死了，下次做操作一定要注意姿势美观】，有好几管血标本要抽，时间就有些长，爷爷开始动胳膊，吓得我拼命按住针头喊着：“扎着针呢！爷爷你不要乱动！！！”，爷爷躁动了一会终于安静下来，很好，在我的拼命保护下，针没有刺穿血管。【我可没有忘记在神经外科重症抽血的时候就是因为病人突然乱动血管被扎穿了才鼓了一个好大的包的！】，顺利的抽完了血，我走到我同学旁边，有一些小得意：“我抽到动脉血了！”
同学对我表示羡慕：“啊我还没有抽过呢……这个咋抽啊你教教我”，我按照小松老师的方法，一字不差的开始传授新学到的技能……
这周又有操作考试了，这周考试内容是皮下注射。于是休息时间我的两个同学在嘀嘀咕咕练习考试流程，因为我晚一天考，也没有他们那样慌张。因为是早班，我下午三点就下班了，本来想着下班要不去练练考试操作，结果打开门发现人很多，放弃了，此时的小毛同学又开始盲目自信了：“没事我回去琢磨吧，不想挤这么多人。”
周四，终于轮到了小毛同学考试。
考试时间是在下午，于是上午的时间开始变得格外漫长。1床那个爷爷好了很多，也收拾收拾准备转出ICU了，因为医生在忙，还有些手续没有完成，就让他在床上等一等。老师让我去给他输液，我有一些迟疑，啊他都要走了还输液啊……，但我还是老老实实挂上液体，排气，就在我准备妥当准备给爷爷输液的时候，转身发现爷爷正在试图拔掉脖子上插着的输液管！我大惊失色，喊了一句：“哎你别乱动啊！”然后扔下注射器就去找老师，说话都有点不利索：“老……老师，1床那个爷爷他他他……在拔脖子上的管子！”老师马上冲了过去，制止了这一行为。
回过头老师跟我讲：“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你先把他按住，喊我一声我就过来了，你想想你跑过来找我的这时间他可能就已经把管子拔出来了。”我点点头，是有些被吓到了，然后着急了，确实是考虑不到位……过了一会，拔管子失败的爷爷又试图跳床逃跑，被及时发现抓了回来……【爷爷知道你想回家……不用这么着急吧……搞得这里就像监狱似的……】
我正好有两个小时的看门班，我在门口坐着，嘴里不断嘀咕着考试流程：“老师好今天我要进行的操作是皮下注射，患者王红，女性，40岁，入院诊断为乙肝肝硬化……”，觉得光脑补可能不太够用，我又去治疗室拿了一支注射器出来练习。于是在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就会看到一个奇怪的视角：有一个小护士拿着注射器神神叨叨的，把针拔下来，套上去，拔下来，套上去……
就在我扒拉着手指背诵口述：“患者无用药史、无药物过敏史、无其他药物的不良反应，注射部位皮肤完好无破损、无红肿、无硬结……”，正好碰到小林老师从门口经过，他也学着我的样子扒拉着手指：“嘛呢？算命呢？两只手够不够用？不够我把我的借给你……”我抬头笑了，诶等等，我刚刚背到哪里去了……呀，净捣乱！
吃完饭我同老师说：“老师我下午要操作考试，我去练习练习。”于是跟着一个同学开始一遍一遍继续练习……其实这之前的操作考试我并没有很上心，因为觉得差不多过了就行，得过且过。但是得过且过呢，最后受害的终究是自己，也不想以后老师提起我会说：“嗯这个同学干什么都不太认真……”【那我还怎么混啊喂】
终于，要考试了，因为站的位置离治疗车最近，我第一个先上，老师问我：“你感觉怎么样，能不能行？”我做作地摸了一下头：“哎呀，盲目自信一下~”
我深呼吸两口气，直接开始……过程很流畅，除了抽药的时候撒了一点药液出来，完全没有卡壳，甚至所有口述部分都一字不差，行云流水的完成了考试。老师顿了顿，说了一些细节问题，我点了点头，恩虽然还有不足，但我已经觉得我很牛了！【人已经飘在天上了】我已经完全有信心比过在我之后的别的学校的同学了！
然后我站在旁边开始看后来几个人的考试，在心里认真观察：“呀，这个人忘记核对姓名了！呀，这个人忘记核对药液了！呀，这个人操作失误！果然我最强，不愧是我！！”给了自己很大肯定之后，上的班也变得格外开心。
3床是一个喝农药进来的爷爷，有机磷中毒，他坐在床上，颤抖着手在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什么，4床新来了一个大叔，他的肚子鼓得大大的，但是人还很清醒，他目不转睛盯着3床的爷爷写写画画，后来3床爷爷写完了，让我去把这张纸交给家人，我打开纸，纸上的字像蚂蚁一样，我看不懂写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同学和我说，爷爷跟她说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我听着有些难过，这时大叔也想写点什么，跟爷爷借了一支笔，我看着病床上的他们，有些悲伤。
周五是一个夜班，小毛同学的夜班啊，好像总要出点什么事情才算正常。
每次交班，不仅是老师在交班，实习生私下里也会交班，比如哪个病人什么病很严重，那个病人脾气不太好……1床那个老爷爷走了，又来了一个新的老爷爷，脾气不太好，4床大叔走了，来了一个阿姨，6床新来了一个爷爷，好像和3床的爷爷正好是一个村的……
3床的爷爷看起来明显好了很多，手舞足蹈的，非常活跃，活跃到晚上十一二点还不睡觉……周六3床的爷爷就可以离开ICU了，但是爷爷显然有些等不及，吵闹着要回家，甚至想跑下床去……老师劝他，已经很晚了，先睡一觉明天走【其实离开ICU也没办法回家，因为病还没治好……】，爷爷没办法走，就坐在床上骂骂咧咧，但是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旁边的老师也不去理会他。
1床的爷爷有点难受，一直咳嗽，咳出许多血，吐到床边的垃圾袋里，还不肯带着氧气面罩，可是不带着，他就会有生命危险，尽管老师一遍一遍和爷爷强调不带氧气面罩会怎么样，然而爷爷还是不听。
除了2床气管插管不能说话不能动的大爷，4床安静睡着的阿姨，最乖的就是6床的爷爷了吧，爷爷插着尿管，老老实实带着面罩，有时候想起身对3床爷爷说点什么，但是每次又没有力气躺了回去，经常把我们叫过去，很乖的说：“我要小便！”，我们也总是一遍一遍告诉他，你插着尿管呢，你直接尿就好了，然而过了不久，爷爷又说：“我要小便！”
因为1床和3床两个爷爷都比较闹腾，于是明明只有五个人的病房显得格外忙碌：
刚刚稳定了3床爷爷的情绪，让他把已经伸到窗外的腿收了回去躺好，1床爷爷又把呼吸机拔了，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老师跑过去重新把面罩带好，教育爷爷不要随便摘面罩，3床爷爷开始试图叫醒其他床的病人陪他聊天……
时不时6床爷爷：“我要小便！”
过了一会3床爷爷拔掉了胳膊上的留置针，带着身上一大堆线和输液管就要跑，几个老师过去把他拉住，眼看着局面控制不住了，老师喊我：“快去把3床爷爷的家属叫进来！安抚不住了！”我跑出去，叫醒了睡在ICU门外的大叔【其实家属也很可怜的，不能回家，还得睡在ICU门外随时等护士或者医生来叫，睡不好，吃不好，医院里还有很多病毒……】，大叔过去安抚了很久，3床爷爷躺在了床上，手抓空气一把一把往嘴里送，还吃的很开心，但是大晚上看着有些瘆人……【不要慌，没办法毕竟是中毒了嘛，也许幻觉里有些什么好吃的吧……】1床爷爷又拔下了呼吸机，拼命反抗不带面罩，没有办法，老师又让我出去把1床爷爷的女儿叫了进来……
后来我出去喊家属把病人的尿倒掉的时候，1床爷爷的女儿找到我，一脸担忧的说：“他是不是做完手术后的正常反应啊，我有点害怕。”我看着她湿润的眼眶，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我摇摇头：“不是的，具体情况你得去问问医生。”我回到ICU，老师正在吓唬1床老爷爷：“你再不带面罩，就会变得像2床一样！”【2床气管插管的大爷看着老师，说不出话，只有眼珠在左右转着，虽然有点可怜但是听到老师吓唬1床爷爷我实在是有些想笑……】
可是没想到，一语成谶。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病房终于安静了一些，我的眼皮却已经抬不起来了。老师看着我和另一个同学，说：“你们跟着阿莲老师去值班室休息一会吧”，于是我们便收拾了一下，最后给6床爷爷测了血糖，暂时回到值班室。我刚躺在值班室上铺的床上，准备小小的眯一会，突然阿莲老师手机响了，接着我就听到电话那头老师的声音：“1床抢救了！快来！”
我瞬间清醒，快速戴上口罩下床，阿莲老师已经从值班室冲了出去。
我刚走没一会啊！怎么就抢救了！上周才经历了一次抢救，这周又来！！！
顾不得多想我也冲进病房。这次，我不想输。
1床的爷爷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球甚至有些突出，老师忙着准备气管插管，我拿着简易呼吸器暂时代替，我看着心电监护仪，情况不太好，我又看了看爷爷的瞳孔，不好，瞳孔有些散大了！气管插管成功了，我开始接替老师进行胸外按压。
一下，两下……我想起了爷爷的女儿，她一定很担心吧。我心里默默喊着：“别死啊，别死！你女儿还等着你出院呢！她刚刚都急哭了！不要死！”突然又想起来上周复苏间抢救的那个奶奶，我咬了咬牙，把情绪憋了回去，现在不是有情绪的时候！
按着按着，老师看了一眼心电图：“不好了！室颤了！立即除颤！”
我放开手，刚刚胸外按压的位置，明显有着一个大大的苍白的手印。
之前每次老师讲解除颤仪的使用都是大致比划一下，这次我才真正看到了临床使用。
老师费劲的在除颤仪上涂抹导电膏【不知道为啥挤不出来】，但是因为抢救时间非常紧迫，导电膏没有涂匀，充电！放电！爷爷猛地颤抖了一下，心跳恢复了正常，皮肤上却留下了电击过后的红色印记，空气中我还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这时我看了看爷爷的瞳孔，原本有些散大的瞳孔恢复了正常，心率虽然很快，但是至少有着代表生命的搏动。
成功了！这场与死神的拉锯战，在凌晨三点，死神宣告战败。
我松了一口气，感觉到无比的轻松。
而1床的爷爷，真就像老师说的那样，插上了气管插管，变成了2床爷爷的样子……【你看，你都进ICU了还不听护士的话，这下好了吧……】
抢救结束了，我休息时间也没了，但我觉得，我不亏。
3床爷爷已经睡着了，整个病房恢复了平静。
周六早上八点下了夜班，我睡了整整一天。这是我下完夜班最累，也是睡得最踏实的一天。
后来我醒来以后，在我之后上班的同学告诉我，那个最乖的6床爷爷去世了，没有救过来。我有些沉默，世事难料，打赢一场战役，还有第二场，第三场……我们不能保证每次都能从死神手里把人抢回来，但我们依旧拼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