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冈古往事（2）
我骑在小黑马上，站在茶马古道的路口，等待着达娃和他的老马出现，他已经离开了一个月。
雪峰下是一片绵延的松柏原始森林，它们像是一片绿色的胸膛，袒护着雪山的沧桑和山下的村庄。
数百只大紫胸鹦鹉，扇动翠绿色的翅膀，滑向密林深处。
小黑马的脚边石头上，金色的枝状地衣侵占在岩石的表面，垫紫草则占领着陡峻石崖。
季节已把山下的草色染成金黄，牛羊被苍凉覆盖，它们悠然地穿梭在海拔与雪线之间；雪山上应该正下着雪，落下的白色给山峰镀上了神性，仿佛在人间又轮回了一遍。
在山的怀抱中出现了一个黑点，我猜着这是达娃回来了，打马迎上去。
我们并排走在碎石道上，他从怀中拿出了三颗九眼天珠递给我：
“找到她了，她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达娃没有能力把她带回来，因为她远嫁了，嫁到了遥远的地方。
他拒绝説出她嫁到的地点，或许这是他们之间的契约，对于龙龙来説，玛吉阿米是他人生旅途中的一个客栈，客栈再温暖，她也终究会离开他。
我推开达娃的手，让他留下他应得的报酬。
是时候了，我必须马上带着龙龙离开，如果他不断地寻找，总有一天会找到她。
那会是怎样的一次相见？
我在一次旅途中读到诗人阿布司南的《越过河流》中的一段描写：
“越过河流之后，与生俱来的泪水淌下，纳入大地深沉地呼吸。”
那必定是痛彻心扉的见面，与其相见，不如怀念，我决定把离开冈古寺的决定告诉向阳花。
“一生中要去朝圣一次布达拉。”
我説出这句发光的话，让向阳花的脸庞上闪出了幸福的光泽。
她用力地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话。
“我们要离开这个地方，老江把我和龙龙骗到这个地方，就是想找到通往布达拉的通道，而通道是不存在的。他找了两年，都没找到，他骗了我和龙龙。”
她的脸上出现了困惑。她不知道“骗”是啥意思。
“就是不让我们回香格里拉，永远地留在这儿找通道。这样，我们就去不了LS了。老江説，他要从通道里去那里。找不到不放我们走。”
她的眼神暗淡了。
“我知道《甘珠尔》和《丹珠尔》都在这地下藏得好好的，它们就是这片高原上最珍贵的盐，阿帕巴啦将它们一车车地驮回来，一年中有四季，有两季他一直在驮着它们，而阿玛拉不愿意离开，就是为了一直看守沣它们。”
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断，也是唯一的能解释她的父亲为何一年四季都外出驮盐，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为了保护这些珍贵的经书：
它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放在这里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把女儿的一生作为抵押，一直守护着它们。
“把它们交给活佛吧，我保证今后它们再也不会遭到劫难。”
我恳切地看着她。
向阳花説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不知道是在念经还是祈祷，过了一会儿，她示意我跟着她，领我到她的房间，她打开低矮的门。
在昏暗的光线中，房中只有一张窄小的木床，一排木柜，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老江唯一没有检查的房间，就是向阳花的房间，她在这里已经住了60多年。
没有人会怀疑她不愿离开，就是为了守住父亲驮来的最珍贵的盐。
地毯下，有一个木头盖子封住的洞。
她拿起一支手电，打开了地洞。
我试探地走下用一块整木头砍出带着刀痕的木梯，她把手电光指向远处：
无数立柱支撑着地面，在它的上面，正是这里各个殿堂的地基。
原来冈古寺能依山而建，千年不倒，完全是因为有一个牢固的地下地基的支撑着，这就是所谓的通道吗？
她领着我继续向前走，只见看不到头的一排排木架子两边对列，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长长的书卷，每一卷都用锦缎做封皮，上面压着画了佛的木板。
她捧下一卷开打，黑色的纸张上，一串串金色的文字飘逸。
她点点头，把它交到我手中。
这是我和龙龙能够离开这里的厚重的一张通行证。
我把它捧到了老江面前。
他怀疑地看着我：
“这些旧纸就是雪域高原的无价之宝？看年代多旧啊，现在人看得懂吗？怎么没有发现金子吗？”
我装着内行发挥想象力，并煽情地説：
“大昭寺里的任何一件宝物，都没它珍贵，快快去见活佛吧。”
老江毫不怀疑我去过大昭寺。
之后的事，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这批发现的古代藏文文献，正是来自于灭佛时期保存下来的古代文存，它们每一本，都是对一段高原的历史的复原。
活佛説给我们一个山洞的财富作为奖励，我只要求把向阳花带走供养。
活佛让我走近他的身边，给我和龙龙施了摩顶的法仪：
“尊贵而善良的人们，愿你们在世上得到永福的回报，吉祥如意。”
老江很满意我没有提出和共他分山洞里的财富，他承诺把山洞里的财宝清理后，帮助龙龙重建香格里拉城堡酒店作为回报，并同意小孙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帮助龙龙。
到底那里面是什么，老江一句话也没有透露。
达娃特别到山口来送我们。
他把一个金色的嘎乌盒交给了龙龙，他打开后，跌落马下：
那是他送给玛吉阿米的信物，里面有一张他的照片，还有一缕她的头发。
达娃诚挚地劝导：
“我最尊贵的朋友：请记住她的心像格聂雪山的雪，她的思念像卡城草地，年年返青，从此黑颈鹤一万次飞临的海子，清晨草叶上第一滴露珠，都是她祝福的舌下滚落的绿松石。在月圆之夜，她会把星光镶进你的腰带。该上路了我的朋友们。扎西德勒。”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美的离别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