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联手破雾,袒露疮痍
消毒水的气味冰冷而刺鼻,充斥着高级单人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心率监测仪发出规律而微弱的“滴滴”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生命律动。
穆璃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尊易碎的琉璃。手肘上的伤口已被妥善缝合包扎,但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她半阖着眼,目光却穿透疲惫,落在窗边那个如同雕像般的男人身上。
时瑾。
他背对着她,面朝窗外沉沉的暮色。身上那件被猩红“颜料”和真正血迹浸透的昂贵衬衫已经换下,此刻穿着一件干净的深色T恤,却掩不住他紧绷僵硬的脊背线条。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久到仿佛要融入那片渐深的灰暗里。水龙头前近乎自虐的搓洗似乎没能洗掉他手上的血腥味,也没能洗掉他眼中那片惊魂未定的赤红。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低调但眼神锐利的男人走了进来,是时瑾最信任的心腹,阿森。他快步走到时瑾身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汇报了几句。
穆璃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时瑾原本僵硬的肩膀微微一动,侧脸线条在暮光中显得格外冷硬。他点了点头,没有回头,只对阿森做了个手势。阿森会意,迅速退了出去,临走前,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穆璃。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时瑾终于缓缓转过身。病房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底那片尚未褪尽的暴戾余烬,以及更深沉、几乎将他淹没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自责。
他一步步走到病床边,脚步沉重。他的目光贪婪地、小心翼翼地描摹着穆璃的脸,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还在这里,真的还在呼吸。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她被纱布包裹的手肘上,那刺目的白色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想要触碰那纱布的边缘,却在距离几厘米的地方猛地停住,仿佛那是什么不可亵渎又无比灼热的禁忌。
“璃…”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还疼吗?”
穆璃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
她想起了他抱着她冲出公寓时那颠簸的奔跑,想起了他不断重复的“这次我不会走”,想起了他脸上混杂着颜料、汗水和恐惧的狼狈,还有那句在绝望中吼出的“你以为我想吗?!”
所有的惊魂未定,所有的虚弱疲惫,在这一刻,都被一股更汹涌、更沉痛的情绪压了过去。那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看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这个施暴者,这个却又在关键时刻舍命相护、流露着如此深重痛苦的男人时,再也无法压抑的悲愤与诘问。
她抬起眼,没有愤怒的控诉,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穿透力。
“时瑾,”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外面…处理干净了?”
时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幽暗。他收回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铁血的冷酷,“是当年林家那条漏网之鱼,一直藏在暗处。
这次…是彻底清理了。不会再有人威胁到你。”他没有细说“清理”的手段,但那简短话语中蕴含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终结感,让穆璃心尖微颤。他还是那个在暗处掌控雷霆手段的男人。
“哦。”穆璃应了一声,目光移开,落在窗外最后一丝天光消失的地方。
“所以,这一次,又是因为‘保护’我?”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讥讽。
时瑾猛地抬头,瞳孔骤缩,像被这句话狠狠刺中。
病房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监测仪的“滴滴”声,规律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穆璃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消毒水的冰冷气味似乎钻进了肺腑深处。她重新看向时瑾,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积压了五年、几乎要将她灵魂都腐蚀殆尽的痛苦和绝望。
“时瑾,”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开始带上细微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结了冰的深渊里艰难凿出,“你知道…五年前,你对我说‘分手吧,再也不想见到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时瑾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脸色煞白,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下颌线绷得死紧。他不敢回答,甚至不敢呼吸,只是死死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一场迟来的凌迟。
“我在想,”穆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破碎哭腔,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前一天还说着爱我的人,转眼就能用那么冰冷的眼神看着我,用那么残忍的话把我推开?!是不是我太麻烦?是不是我的病…终于让你厌烦了?是不是我根本不配被爱?!”她情绪激动,引得胸口起伏,监测仪的报警声尖锐地响了一下。
时瑾惊得想上前,却被她眼中汹涌的悲愤钉在原地。
“你说你不想见我…好,我走!”穆璃的声音因哽咽而断断续续,却字字泣血,“我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像个游魂!整个世界都塌了!我拼命告诉自己,是你混蛋!是你辜负了我!可是…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痛?!痛得像是被活生生挖走了一块!痛得我…只想结束这一切!”
她猛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臂,颤抖着指向自己包扎的手肘,仿佛透过纱布指着更深的地方。
“然后…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她几乎是尖叫出来,“我看着血从手腕流出来…流得那么快!那么冷!我一点都不怕死…那一刻,我觉得死了才好!死了就不用痛了!不用再想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别说了!璃!求你…别说了!”时瑾终于崩溃出声,声音嘶哑破碎,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赤红的眼中充满了血丝,泪水混合着无尽的痛苦滚落下来。他扑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倒在病床边,像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在无人之处爱我?!”穆璃无视他的哀求,泪水决堤般滑落,浸湿了衣襟,“时瑾!你亲手把我推进地狱!把我推到绝望的悬崖边!让我以为全世界都抛弃了我!让我用最不堪的方式结束自己!然后…然后你告诉我,你一直在暗处看着我?!看着我在地狱里挣扎?!看着我差点死掉?!”她泣不成声,每一个质问都像鞭子抽打在时瑾的灵魂上。
“这比彻底消失更残忍!你知不知道?!这比彻底消失…更让我恨你!”
“我知道!我知道!”时瑾再也无法支撑,双膝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病床金属边缘,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像个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孩子,发出绝望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对不起…璃…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复地说着,声音支离破碎,浸满了血泪般的悔恨。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自毁般的绝望。他不再有任何隐藏,将最不堪、最脆弱的疮疤血淋淋地撕开。
“是林家的老东西…他用你的命威胁我!他说只要我还和你在一起一天,他就有办法让你‘意外’流血…流到你救不回来!”时瑾的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恐惧,“我查了!他真的做得到!他手下有亡命徒!我赌不起!璃,我赌不起你一丝一毫的风险!”
他痛苦地闭上眼,复又睁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我试过所有办法…求过…跪过…甚至想过同归于尽!但他就是要毁掉我在乎的!我没办法了…我只能…只能让他以为我彻底不在乎你了!让他以为抛弃你、伤害你,是我最想做的事!让他以为你对我一文不值!”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穆璃放在床边的手,却又不敢,只能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五年…看着你在痛苦里挣扎…看着你一点点枯萎…看着你差点…差点因为我而死…”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巨大的痛苦让他蜷缩起来,“璃…那才是真正的地狱!是我亲手造的地狱!而我被永远困在里面!每一天…每一秒…都是凌迟!”
“我恨我自己!恨我的无能!恨我的偏执!恨我为什么只能用这种最蠢、最伤你的方式来保护你!”他泣不成声,额头重重磕在床沿上,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看着你流血…看着你晕倒在我怀里…我又一次差点害死你…璃…我该死…我真的该死…”
他彻底崩溃了。
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在暗处翻云覆雨、偏执又强大的时瑾,此刻像被彻底抽走了所有筋骨,只剩下一个被无边痛苦和悔恨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灵魂,跪伏在他最爱的女人面前,卑微地祈求着神明也无法给予的宽恕。
病房里只剩下他绝望的呜咽和穆璃压抑的啜泣。
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像个无助孩童的男人,听着他血泪交织的剖白,穆璃心中那堵由恨意和绝望筑起的高墙,仿佛被这汹涌的悲伤和痛苦猛烈地冲击着,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五年的迷雾,似乎在这一刻,被这滚烫的泪水冲刷得淡薄了一些。那些“无人之处”的悄然守护,终于露出了它狰狞而绝望的本来面目——不是浪漫,是枷锁;不是深情,是酷刑。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席卷了她。她看着他因痛苦而蜷缩颤抖的脊背,看着他抵在床沿上泛红的额头,听着他破碎绝望的自责…
恨,依旧在。痛,深入骨髓。
但…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悯和…痛楚的共鸣。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带着冰冷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时瑾剧烈起伏、被泪水浸湿的头发上。
那微弱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时瑾濒临崩溃的身体。他的呜咽猛地顿住,整个人僵在那里,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茫然又带着一丝卑微到尘埃里的希冀,望向穆璃。
穆璃没有看他。她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她的指尖,在他凌乱的发间,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又像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叹息。
“……我在这里,”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伤痛,“……我听到了。”
这简单的话语,没有原谅,没有承诺,却像一根浮木,在时瑾灭顶的痛苦洪流中,给了他一个短暂喘息、不至于彻底溺亡的支点。
他浑身一震,巨大的酸楚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暖意冲上喉头,让他再次失声痛哭,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压抑,像个终于找到归途的迷途者,将脸埋在了她盖着被子的腿边,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病房里,唯有心电图的“滴滴”声,规律地见证着这场血泪交织的疮痍袒露。大雾依旧浓重,但似乎有微光,在痛苦的深渊里,艰难地透出了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