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7章 盆浴时光
有乐摇扇,趴近柜台边,与黑须老翁托腮对视。
“越来越闷热,”小皮索不停地抬手揩汗,蹲在两个盒子旁边叨咕,“小亚细亚的风在哪里?”
我耳鸣渐息,听到长利憨问:“什么是‘小亚细亚’?”
“小亚细亚半岛,”毛发耷拉之人在柱边摆弄器械,头没转的回答。“又称安纳托利亚半岛,在亚洲西部,位于土耳其境内。”
瓜皮小帽那厮伸出瘦膀,硬挤筋肉呈示,随即侧脸微哼一声:“有何特别之处?”
蓬头如鸡窝的壮男腰裹浴巾在橱柜前边接茬儿道:“北临黑海,西临爱琴海,南濒地中海,东接亚美尼亚高原。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穿越厚重的历史积淀,荡漾在亚欧之间。公元前一千二百年,著名的特洛伊战争在土耳其的爱琴海沿岸发生,此后的波斯大流士、马其顿亚历山大、罗马帝国、拜占廷帝国、奥斯曼帝国等强权先后统治这块大地。历经无数帝国的打造、以及东西方不同文明的剧烈撞击。”
信孝拿着茄子挤过来问:“怎样撞击才剧烈?”
蓬头如鸡窝的壮男取巾抹身,淌汗忙碌道:“小亚细亚半岛历史上一直是战争多发之地。在古代,波斯远征军多次踏过这片土地攻打希腊,伯罗奔尼撒战争就发生在爱琴海周围,而耶稣徒与回回战士之间的惨烈战争则像飓风一样在小亚细亚半岛上扫过来、扫过去。在近代,俄国与奥斯曼帝国之间发生过多次战争,双方的舰队就象拉锯般在这一海域你来我往。人类历史上,像小亚细亚半岛这样战事频发、战火连绵不断的地域实在不多见。”
“人性使然,”有乐摇了摇扇,不以为意道。“哪个地方不打来打去?出我家村口就是‘战国争锋’的沙场……”
蓬头如鸡窝的壮男在我旁边揩来抹去地甩巾说道:“凡属交通要道、特别是战略枢纽,便乃兵家必争之处;凡属重要势力的结合部,必是战争的多发处。而这两个条件小亚细亚半岛都具备,所以难免战火的反复洗礼。自然地理上,位于欧亚非三大洲交界处,土耳其附近海域历来是联系三大洲的纽带,土耳其本身地处三大洲之间的交通枢纽。便因自然地理条件的优越,土耳其是个用兵的好地方。向东可攻击西亚,控制世界岛中心地区和中东与里海的资源;向南可占领北非与埃及粮田,扼制世界海运战略航线;向西可直逼欧洲心脏,进占世界发达的区域;向北可威胁乌克兰和俄罗斯,直捣欧洲粮仓。”
我感觉莫明烦躁,微瞥其粗厚的腰背一眼,匆欲挪移开去,蓬头如鸡窝的壮男却把擦过身的毛巾投过来,眯眼笑觑道:“土耳其既在东西方文化交汇处,也必然是东西方文明的冲撞点。小亚细亚半岛上主要的居民是突厥人,西面居住着拉丁人,北面却生活着斯拉夫人,东面则养育了波斯人,南面又是阿拉伯人。”
我避到一旁,趴在热石台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转瞅道:“那个‘鸡窝头’骚扰你么?我早料到其必来这手,不要担心。过会儿我就用‘波塞冬之叉’戳翻他……”
蓬头如鸡窝的壮男皱眉微哂道:“哪来的‘波塞冬之叉’?”
“他肯定穿越过什么迷雾,”苍发蓬松的抱鸭家伙斜叼烟卷儿在旁揣测,“跟你一样。”
蓬头如鸡窝的壮男愕问:“何以见得?”
“套娃。”苍发蓬松的抱鸭家伙叼烟质疑,“曾听他提到。然而眼下俄罗斯大概还没有这个东西。”
“早就有了,”毛发耷拉之人在柱边摆弄器械,脸没抬的说道,“这种传统玩偶产生在十四世纪,最早起源于莫斯科以南的俄国古镇扎郭尔斯科的套娃,由于世世代代工匠精湛的雕刻和绘画技巧以及俄罗斯民族文化的积淀,受到了各国小朋友的喜爱。”
“眼下是十七世纪下半叶,”苍发蓬松的抱鸭家伙啧然道,“我记得有些书里称一八九零年才在俄罗斯出现套娃,据说是受了东洋玩具的启发。画家马留丁见到一套‘七福神’的玩具,最外面是秃头的寿星,里面套着七个神像,他受到启迪,设计了一套玩具,由匠人斯维朵什金刻制。他自己画的是一个姑娘套着一个小伙子,再套一个姑娘等等,最后是一个婴儿。一九零零年,马留丁的妻子将这套娃娃提交到世界博览会,得了奖。很快俄罗斯各地都开始制造这种娃娃。不过以前俄罗斯就有木制的套苹果和复活节彩蛋,那种嵌套彩蛋是一个王冠,套着一只母鸡,母鸡套着一只蛋,蛋里面还套着一个蛋黄。”
“我小时候也玩过诸如此类的东西。”信孝闻茄说道,“然而信雄一玩就被‘套路’。常让嵌套玩偶最里面隐藏的那个恶魔吓住……”
“当下咱们的困境,”我不由心念一动,听到有乐笑问。“像不像这样?”
信孝颤着茄子乱望道:“谁知这里会不会有恶魔?”
蓬头如鸡窝的壮男从更衣柜里取黑袍穿上,手攥一串银链抬起来贴近唇下,颔首说道:“恶魔肯定存在。”
长利不安道:“到头来会不会遇见恶魔?”
“应该会,”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往胸前比划了个手势,转身说道。“所以我便在此。”
“我想起来了,”苍发蓬松的抱鸭家伙斜叼烟卷儿拍额说道,“你肯定在‘哨塔’上面出现过,大概跟那伙黑袍教士在一起……”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从柜内取剑微抽出鞘半截,端详道:“我就是教士。”
苍发蓬松的抱鸭家伙却又纳闷道:“但我记得你好像在哪儿扮做伞兵……”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称然:“我以前也当过伞兵,坠落诺曼底那边,在法兰西似乎撞见过你这伙……”
毛发耷拉之人倚柱摆弄器械,转觑道:“我们无意中去过,往森林迷雾里穿越了不知多少趟来回。”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若有同感:“我也差不多,还帮那姑娘干掉了几个‘盖世太保’。”我见他投目含笑,不由怔愕:“啊?有吗……”
有乐摇扇说道:“我们跟‘盖世太保’也有斗争过,在罗马尼亚山区激烈交火,活捉光头圆脸胖子这个‘叛徒’回来,然而并没看见你在哪儿。”
“你肯定不知我跟她在柏林有过美妙的约会。”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朝我笑觑道,“同赴戈林的夜宴,一起大闹元帅府。后来我从迷雾里穿越到克里木,撞见你家翁……”
我难免惑询:“他在干嘛?”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含笑告知:“乱逛。”
苍发蓬松的抱鸭家伙朝他脸上喷吐烟雾,瞪视道:“你去过什么时候的克里木?”
长利憨问:“什么木?”
“克里木汗国,”毛发耷拉之人在柱边忙活儿道,“又名‘克里米亚汗国’,此处冬无严寒,夏无酷暑。蒙古帝国的四大汗国之一的钦察汗国亦即‘金帐汗’分裂出来的诸多汗国之一。金帐汗国分裂后,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一个后裔建立了克里米亚汗国。最早管理克里米亚的曾经是拔都的兄弟,他统治的疆域东以顿河下游为界,西至第聂伯河下游。汗族出自成吉思汗,自称白骨头。与喀山汗国一样,由四大贵族主持朝政。克里米亚汗国无疑是十八世纪前东欧最强的势力之一,克里米亚的鞑靼人很能打,奥斯曼帝国每有战事必找鞑靼人帮忙。公元一五零二年,金帐汗国彻底崩塌,克里米亚成为金帐汗继承人。他们战斗力强大,土耳其人有事也找他们帮手。克里木汗国曾经与立陶宛和波兰结盟反俄国。他们打仗最远由波斯至匈牙利。公元一五一二年,克里木汗国突然进攻莫斯科,大肆掠夺后撤军。在被沙俄并吞前,克里米亚定期扫荡南俄,阻止斯拉夫人迁居草原。他们一直与热那亚人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奥斯曼帝国衰落时,无暇东顾,克里米亚汗国被归并于俄罗斯帝国领内,最后一位汗遣送至罗德岛遭突厥人斩首。”
我不安道:“那我家翁呢?”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目噙笑意地告诉:“他跟老崔在一起没事就打海盗。别担心,其纵横黑海的时间远远早于克里木亡国……”
“他怎么到处跟海盗过不去?”我蹙眉说道,“小时候我就跟他徙居信雄岳丈那边打海盗……”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抬手遮腮,低声透露:“我听他吹嘘说曾经穿越到希腊一带,从海盗手上救过年轻的恺撒。还一起周游爱琴海岛屿泡过妞,结交无数美女……”
恒兴梳头道:“先前有谁没听到那圆球夸我是‘美女’?可见我蓬乱毛发的扮相更靓……”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觑,瓜皮小帽那厮忙抬胳膊挤筋肉呈示道:“夸你么?我没听见,但是我从小就被南海的乡亲称为‘靓仔’,对此类美评已视若等闲……”
长利憨瞅道:“你究竟是谁呀?为什么我觉得造型怪怪的……”瓜皮小帽那厮即刻自我介绍:“告诉过许多次,我乃南海那边乡下的苏村人,年轻有为……”没等说完,便被搡去一边。苍发蓬松的抱鸭家伙挤上前问道:“既是哨塔上的黑衣教士,你穿越到这里究竟要干什么?”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系束衣带,眼皮不抬地回答:“为免‘条顿机甲’追杀不休,特来调解你们之间的争端。它就在外面……”毛发耷拉之人匆抬器械惕视道:“这样说来,它果然逡巡在外,等着要我们的命……”
链声啷响,肩披大衣的白面微须男子投目望来,意态萧索的问了一句:“梁子已结,如何调解?”
“该不会乘机让咱改信他那边的说教罢?”苍发蓬松的抱鸭家伙忍不住在旁猜疑道,“可我们这些俄罗斯人皆属‘东正’,不会随便眅依别人,特别是哨塔西翼那个神经兮兮的‘痰盂老大’,长相跟裘德洛似的,也是过早谢顶,最近越发出没无定。更何况我听闻他那位会变魔术的教务卿已经疯了……”
“他早就疯掉。”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微摇头道,“这有什么奇怪?我的调停很简单,为免哨塔东翼和西翼的两拨人又起争端,奉劝你们应该及早把偷来的东西归还给条顿方面。不值得为一个人类渣滓,引发哨塔上残余的人们再次内耗……”
毛发耷拉家伙往白面微须男子背后瞥觑道:“那个人渣抬着烂脚在角落里搞什么小动作?”白面微须男子转瞧头罩麻袋之人,蹙眉说道:“似是在摆踢球姿势。”
柱畔一个披发蒙面汉子怔瞅道:“你看他又在做什么手势?”白面微须男子郁闷而视,转面回答:“看不出像是煎炒东西抑或翻烧饼?别理会,谁不知其根本没心没肺……”
未容我多瞧一眼,头罩麻袋之人便给推开,苍发蓬松的抱鸭粗汉挤近窗边惑望道:“条顿骑士团的‘掠星者’究竟如何穿越过来,居然让它们追踪至十七世纪下半叶的土耳其……”
“听说‘哨塔’给它们提升过能力,”柱后端持长管粗械悄立的一个毛发凌乱之人楞不丁插话。“可以扫描到隐藏时空罅隙的‘迷雾’所在,快速定位的本领比我们强。”
毛发耷拉家伙又往窗外乱抬器械瞄来瞄去,懊恼道:“被追杀还看不清‘三合一球’究竟伺伏于何处,这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真要命!”
“恐怕更要命的威胁在里面。”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眉关紧锁地转顾道,“我进来才知,却把我也困住了。”
我随其目光投眸,腕间忽又一痛骤剧。没留意从哪处角落传来低语:“只有死者才看到战争结束。”
柱后端持长管粗械的毛发凌乱之人眉梢扬起,悄问一声:“柏拉图?”
“对。”白面微须男子抬手一指,侧觑往旁,郁闷道。“话是没错。但我肯定他不在这里,因为我看到的是别人……”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取剑攥握道:“只怕所见未必是人。”
我捂腕瞧出有影悄踞墙角一隅,垂首喃喃低语如呓。未待看清,其躯又被来回晃移的人丛遮掩。
“如果遇到真正的恶魔,”瓜皮小帽那厮匆忙掏枪在手,倏觉旁边有剑光森寒映闪,不由愕瞅道。“你拿着把剑有用吗?”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以拇指推剑脱鞘,澹然道:“面对恶魔,肯定比枪有用。但更有用的东西在心里,是坚不可摧的信念。”
我转面投眸,瞧见剑脊近锷之处铭刻纹印。
“恶灵退散。”白面微须男子蹙眉而视,纳闷道。“似是圣殿骑士的剑。怎么到了你手上?”
“大概因为他们死剩没多少了,”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抚剑喟叹。“未了之事,终须有人顶替接手。”
白面微须男子诮然道:“然而我记得你们黑衣教团以前曾经无情追杀过圣殿骑士……”
“替天行道,”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颔首低目,神色虔诚以应。“不分先后。况且从前错的,不代表现今没错。过去对的,不一定继续对。”
白面微须男子低哂道:“恐怕世人一直都错。你们也不例外,神在哪里?”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伸手朝他胸膛,指了指心口,然后回答:“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越是困难,越要坚持信念。”柱后端持长管粗械的毛发凌乱之人皱眉不耐烦道,“这些废话早已听多了。你别又来说教,有本事带我们离开,你也不会困在这儿!”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刚说:“或因咱们信念不够……”便被搡开,恒兴挤过来瞪他一眼,匆指窗外,不安道:“突厥人推炮在外面!”
“什么炮?”眉清目秀的装束整齐男子端铳忙问,“是不是‘国友铁炮’那种?我手上也有一根改良过的铁炮……”
瓜皮小帽那厮靠近凑觑道:“你所谓‘铁炮’,战国中期由葡萄牙商人将其传入东瀛。是一种前镗装的火绳枪,非但射速慢,射程不远,镗爆率也很高。后经名匠种子岛时尧改善并得以批量生产,逐渐在战争中取得主要火器地位,该种火枪其实有很多类型,倭人统称之为铁炮。也有人为纪念种子岛大师从而称其为‘种子岛枪’。信长的清州军十分擅长使用铁炮,曾以铁炮大破战国至强的甲州骑兵。秀吉在实战当中也曾大规模使用铁炮,火力强悍,给敌军造成很大伤亡,但由于射速慢,所以从综合方面来讲要逊于大明鸟铳和西班牙的弗朗机炮。”
眉清目秀的装束整齐男子端铳怔问:“果真不比鸟枪厉害吗?”
“中原早在宋朝就用枪炮了。”瓜皮小帽那厮介绍道,“你们的文史课是修鞋师傅教的么?火绳枪在扶桑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起初是西元一二七四到一二八一年的蒙倭战争,倭军从作战中见到了蒙古军使用的铁火炮,从此得知世界上已经有了火药武器,这是倭国初知火器的阶段。然后在明成化二年亦即西元一四六六年,明朝藩属琉球人到倭国时传入了明铜火铳,也就是原始手铳。大明嘉靖二十二年亦即西元一五四三年,时称‘南夷’的葡萄牙商船被台风送到了萨摩以南的种子岛,葡萄牙商人带有欧式火绳枪,高价出售给种子岛主。顺便提一句,那个岛上几乎皆乃汉人居住。嘉靖二十三年亦即西元一五四四年,工匠八板清定仿制出倭国最早的火枪:种子岛铳。这就是给倭国历史带来巨大变化的‘铁炮传来’——火枪在倭语中写作‘铁炮’。”
“时家以岛名为姓。”信孝闻茄称然,“种子岛家族第十四代当主,年仅十六岁的种子岛时尧同意那些惯称‘南蛮人’的葡萄牙船只停在赤尾木港,通过一位名为五峰的明朝人进行翻译,从南蛮人手中以二千两白银的巨大代价购得了东瀛扶桑最初的两挺铁炮。他将其中的一把铁炮交给了家中的‘锻冶栋梁’八板清定叫其仿造,结果经过数月的研制,却以失败告终,然后过了一年,不甘心失败的八板清定以自己的漂亮女儿为交换代价,从再次来航的葡萄牙人那里学到了先进的铁炮技术,才制造成功。从此,铁炮便由种子岛传到了扶桑列岛的每个角落。顺便提一句,土著的倭族并没剩余多少,历代在东瀛占据主流的其实是所谓‘渡来人’,你不用想就明白是谁……”
向匡在后边忽道:“这有个井盖!”恒兴和长利他们纷纷转顾道:“哪呢哪呢?”
瓜皮小帽那厮推开向匡手拿之物,懊恼道:“我看见外边有炮车推来排列,就算人手一个井盖,也挡不住。”
苍发蓬松的抱鸭粗汉在窗边惴瞧道:“那些是加农炮……”
长利愣问:“什么‘浓’?”
毛发耷拉家伙转面告知:“加农炮起源于十四世纪。而在十六世纪时,欧洲人称之为加农炮。其名来自拉丁文Canna,意为‘管子’。”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往外张望道:“中土的火药和火器西传以后,火炮在欧洲开始盛行,加农炮的发展引起了攻城战的重大变革。加农炮最早起源于十四世纪,是由一位德意志僧侣发明。十四世纪出现了种类繁多的重型加农炮。公元一四五零年左右,欧洲开始使用铁弹取代石弹,使炮弹的威力有所提高。据记载,十五世纪中叶之前已在法国第戎炼出了铸铁块。英格兰都铎王朝初期,这种铸铁新技术传到了英国,从而为苏塞克斯的炼铁业奠定了基础。”
毛发耷拉家伙唏嘘道:“公元一四五三年,屹立千年不倒的君士坦丁堡城墙,也在加农炮的炮火下崩裂。十六世纪前期,意大利人塔尔塔利亚发现炮弹在真空中以四十五度射角发射时射程最大的规律,为炮兵学的理论研究奠定了基础。十六世纪中叶,欧洲出现了口径较小的青铜长管炮和熟铁锻成的长管炮,代替了以前的臼炮。还采用了前车,便于快速行动和通过起伏地带。伽利略的弹道抛物线理论和牛顿对空气阻力的研究,推动了火炮的发展。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在位期间,采取减轻火炮重量和使火炮标准化的方法,提高了火炮的机动能力。十七世纪末,欧洲大多数国家开始使用榴弹炮。眼下是十七世纪后期……”
“糟糕!”苍发蓬松的抱鸭粗汉慌乱退避着说道,“史称土耳其爱用火炮轰击……”
“为免死作一堆,”瓜皮小帽那厮忙催促道,“快找办法先溜。”
“可你们还没付钱。”黑须老翁在柜台后沉脸瞪视道,“休想从我眼皮底下溜掉。”
“循环太多次了,”长利又被推到前面结帐,难免苦恼道。“都快被其掏光榨尽……”
有乐趴近柜台边与黑须老翁对觑道:“试问,可不可以先赊?”
黑须老翁鄙夷道:“来泡个澡,竟要赊欠?”
长利犹豫不决:“我似乎还剩余几粒金砂,委实不想再给……”
黑须老翁抬枪一伸,顶着有乐脑袋。
有乐啧然道:“长利……”刚要催促付帐,但见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掏出一物放到柜台上。
“这是什么?”黑须老翁皱眉转瞧道,“能抵钱吗?”
“爆雷弹,”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以食指敲了敲,面色从容地告知。“别看它个儿小,威力很大。”
信孝颤茄慌退,咋舌儿道:“哇啊……没想到他随手就来狠的!”
“耍狠是吧?”黑须老翁拿起旁边一个瓦罐,啪一声自敲脑袋,罐子破碎,额亦淌血,其却不以为意,瞪着眼说,“本以为啥都不玩,谁也别想赚我的钱。然而到头来,还是要玩命。”
语毕微叹,从裂散的瓦片中攥出一根短筒形状东西,伸触苍发蓬松的抱鸭粗汉嘴上所叼烟头,火引子哧一下着燃。粗汉抱鸭匆避不迭,恒兴亦忙拉我移躯向后。
“玩命赚钱?”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从高处俯视,难免失笑。“呵呵,格局小了。”
“要玩就玩大的,”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转身搬起墙边的水缸,乓一下自砸脑袋,随着缸裂水洒,摇摇晃晃而返,不顾满面血淌,手扶柜台强撑道,“不改变命运,一辈子都被压在底下。你晓得我祖先在苏格兰矿场给人压榨了多少代吗?或因顺从惯以为常,就没想过反抗这种任人宰割的命运……”
“谁敢反抗,”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居高临下地睥睨道,“先要谁的命。你祖辈明白这一点,因而你才有命活到现下……”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扯布揩血,面色殷染如朱,慨然道:“人的一生,路看似千万条,其实选项不多。最终还是要搏一搏,否则怎能甘心?”有乐瞠望道:“不料你如此刚烈,竟敢随手砸头,全然无视缸裂……”
黑须老翁从鸡窝头壮男手上拽衫抽回,沉着脸若有所思,微哼道:“不甘心被压在底下,就得拼命爬上去。大不了一拍两散,可是一般人做不到,谁有这样决绝?”
“你决计爬不上来,”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上面诮嘲道,“能爬早就爬了。有我骑在头上,你能爬多高?”
黑须老翁目光凛转肃杀。鸡窝头壮男投以热烈的勉励眼神,手指轻敲桌枱,说道:“下面有人撑,才爬得上去。你敢往上爬,我就撑到底。”
“一切都有代价。”黑须老翁瞥看柱影里枪械纷显,低嗟道。“人生就是个交易。要看跟谁做,否则划不来。”
“你得罪上面的家伙,”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满面淌血地笑觑道,“无论怎样盘算,都是死棋。”
“他肯定没戏,”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上边不以为然道,“只要有我压着……”
黑须老翁摇头叹道:“奥斯曼帝国的命运,不能任由废物糟蹋。你这伙自不量力的蠢货,不仅同时贸然向多国开战,更与内部的民众处处为敌,视百姓为仇寇。既蠢又坏,已然烂透……”
有乐不安道:“又要开始‘杀戮循环’了。谁帮我想那句难记地名的波斯歌词?”
“对歌的方法好,”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从抱鸭粗汉嘴上拿烟卷儿自叼,吸了一口,转面说道,“盖世太保横行年代,我曾经跳伞到诺曼底,然后四处以‘对歌’方式找人接头。”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俯视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盎格鲁或撒克逊人偷偷摸摸刺探过奥斯曼帝国筹办的冬泳会场所……”
苍发蓬松的抱鸭粗汉纳闷道:“冬泳比赛有什么秘密勾当怕人刺探呢?”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耸了耸肩,趴在热石台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朝高处转望道:“你瞧这伙没用的废物,为邀功请赏,专爱胡编各种不合情理的古怪侦破故事,臆造荒诞不经或想入非非的虚幻假案,怎能指望诳谁信以为真?甚至胡诌宣称别人用‘气候武器’害你这里天气变差,脑筋稍属正常一点就晓得你们又在鬼扯!”
黑须老翁抬手一指,在柜台后冷眼诮觑道:“你看他们枉费多少人手到我这里干耗着……”瓜皮小帽那厮一瞅之下,顿有同感:“这些家伙眼睛阴暗,恶意满满。就跟盯梢在我家周围的那班鹰犬差不多,天下乌鸦一般黑。这话半点没错……”
“你的浴场装饰色调让人亢奋而烦躁,”冠帽高耸之人按刀告诫,“招牌太俗。容易招蜂引蝶,难免藏污纳垢。尤其是你只爱讲钱,关键时刻出卖奥斯曼帝国利益、替敌人摇旗呐喊,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在大是大非面前,坚定地与奥斯曼帝国站在一起,坚决地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才是突厥人应有的风骨和气节。那些在关键时刻出卖奥斯曼帝国利益、替敌人摇旗呐喊的,我们不答应,鞑靼人也不答应,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必将背负历史的骂名。在大义大节面前,要特别清醒。希望尔辈正确认识自身事业与帝国发展的关系,永远不舍大义、不忘帝国利益。”
黑须老翁微哼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才是你们应该有的底色!懂事就别白嫖,记住先把帐付清。休要只顾着扯那么多‘大义’之类废话在嘴皮子上,不然我将手上这根嗤嗤冒烟的东西先投去你们那边……”冠帽高耸之人纷皆往后挪避不迭,有乐抬了抬手,从旁安慰道:“大家别怕。澡照洗,舞照跳。他的引绳很长,刚才被我悄悄掐掉了半条,应该不会爆……”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轻敲手梢之物,笑觑道:“我这个爆雷弹没引线,谁也掐不掉。”有乐忙要抢夺扔出,黑须老翁伸枪抵额,沉脸说道:“历史的经验是,当边境上商队消失时,就会有军队出没;大海上商船越来越少时,军舰就会成为主角。”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高处不以为然道:“我们突厥文明是最善于长期博弈的,时间会成为各种针对我们野心的坟墓。”
“然而世人并没有太多时间可耗掉,”柱影里有个嘴罩三条粗管的垂发汉子低喘着说道,“我们也没有。现实的世界最终被人们自己疯狂摧毁,过去的岁月亦将消逝无余。‘千星埠’漂向最远的记忆边界,若等‘哨塔’越过那个时空象限,而我们还回不去,留在这里的人恐怕迟早也要随同过往昔存的光景一起消失。”
“人们曾经虚掷光阴,”脸罩插有粗管的秃头汉子气息浊重地称然,“到头来,已然再也玩不起。水波一荡漾,纹痕终无余。时光亦如此,过去不会一直存在。这只是个余波,而涟漪必将消失……”
小皮索捧盒惑问:“难道‘死循环’也还不至于果真没完没了?”
“当他用枪指着我的头,”有乐在枪口之下无奈哀叹,“我便知终要结束,没钱就玩不下去。一旦失去了支付能力,迟早要被一古脑儿干掉。两眼一黑,循环完结……”
“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的,”苍发蓬松的抱鸭粗汉掏烟分发之余,闻言不由郁闷道,“搞不好还要继续在死亡与黑暗当中莫明所以地来回循环,没有比这更糟糕了。”
信孝闻着茄子向柱后盘坐之人探询:“既然明知势已无可挽回,你们何苦还要折腾不休?”
“折腾或因梦想不死。”脸罩插有粗管的秃头汉子浑浊地喘息道,“不再为了徒劳执迷于救世,而是力求不团灭。非仅能够剩下一些人,不至于全完。还盼此后有望重新找到出路,并不甘心忍饥挨饿世代苦随‘哨塔’在黑暗荒芜的宇宙中一直流浪……”
有乐摇扇笑谓:“蚊样家伙说残余的世人跟着‘哨塔’离开了以后再也找不到栖身之地,然而马千户声称自己无意中被谁拐带去经历过宇宙最后时光,看见有人在‘星环’上愉快地生活……”
长利低声告知:“刚才似又听到蚊样家伙哼唱歌曲,不知从哪边传过来?”恒兴表示怀疑:“有人小声哼歌,不一定就是蚊样家伙吧?”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我在家里洗澡时,也爱哼几句。尤其是抒情歌曲……”
有乐啧然道:“别在这里唱情歌,以免吸引更多笑眯眯的老头注意……”
我留意到有人轻哼歌曲,低萦入耳。
霎觉腕间猝痛若刺,我抬手揉搓之时,匆眸瞥见有个披布遮罩之人,垂首悄踞墙角一隅。未待细瞧分明,其躯又被热气迷濛中晃移的身影遮掩。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在柜台那边点着烟问:“你们有没有祈祷过?”
我转面回答:“有。无数次在心里祈求摆脱困境,离开这里……”
“他听到了。”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抬手往天上一指,含笑告知。“所以安排我在此提供帮助。”
“他不可能听到。”忽随一声沉哼,耳后低萦的歌曲蓦然中止,有语不豫。“其实是我听到了。”
信孝手拿的茄子悄渐蔫垂,兀自怔未觉察。我转面瞧见袍影迫眸临近,轻踏石阶的走下楼梯声一步一击心头。顷竟摧殛墙裂,地面阵阵震撼,许多人摇晃欲倒。
“糟糕!”小皮索捧盒颤抖,跌坐柱边惊望道,“他怎么也在这里?”
瓜皮小帽那厮掏枪匆问:“哪个他?”有乐忙拉其后退,不安道:“走路都这么震,还能有谁?”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虽亦动容,犹仍强撑道:“然而我心目中只有一个‘他’值得敬仰……”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楼梯上有口水先喷至,唾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一脸,随即传来恣肆笑骂之声。“指望祈求他能提供什么帮助?虽然我属于不请自到,但是求人不如求己。何况拜神亦不管用,我刚发现自己也困在这儿……”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扶栏惶问:“四周怎竟突然起伏震荡?”
“土耳其有地震奇怪吗?”楼梯上的脚步声稍停,投覆一影映壁渐扩遮目,伴以冷笑之语嘈杂。“无非属于你们这里正常的地壳运动而已。不正常的是你们的脑筋,当你发动战争时,你必须得确定你能赢得战争。你不能与那些比你强大多少倍的国家开战,然后巴望别人给你输送更多枪弹。”
黑须老翁恭迎道:“楼下熙攘,惊扰贵宾,冒犯尊驾,委实不安至极。”长利憨问:“楼上是谁在泡浴来着?”有乐伸扇一拍,随即纳闷道:“谁能料到他居然是贵宾?”
“区区肉身而已,”驻足楼梯的形躯高大之人表情似笑非笑,素袍招展地朝我投觑,挤眼眨闪的悄谓。“无非一张皮囊,用于迷惑人。然而特别在于,其身份尊贵。地位很高,当然不被安排到下面跟俗类挤在一起泡池子,但也毋需否认,盆浴时光很无聊……”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急瞅一眼,亦忙拜道:“大驾在此,真没想到……”
“数百万人丧生。”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加以批判,“因为谁?将有何止数百万人送命。这是一场根本不该被允许发动的战争。完全可以阻止它,每个人都应当受到指责。尤其是‘鸡窝头’奉为神明的那厮,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是愚蠢的战争,我能做的就是尽力阻止这一切。在推动停火方面取得了进展,但尚未获得任何具体成果。庸众皆恶徒,我能指望谁?”
黑须老翁在楼梯口抬眼,忧容满面。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向黑须老翁微微颔首,目有嘉许之意,并且唏嘘不已:“回头我去跟苏丹陛下说,有的人自负远大于才智。那些好听话,你就当是套话,千万别信以为真。放眼现下,如果恶有身形,应该像谁的模样?”又朝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那边随手一指,微哂道:“他就像个孩子,以为只要足够强烈地想要某样东西并相信它,便会得到它。打出来一个新天地?但不幸的是,现实终必狠狠地打他的脸。历史虽然只有一个,但历史却有多个层面,谁是两面人?一夸就笑,一骂就跳……”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听得脸色难看,瞥见头罩麻袋之人在角落抬足作状欲踢,形躯高大的披袍者鄙视道:“最终,人们或许会想起一句话:你是谁并不重要,没有你很重要。”
长利实在憋不住,转面悄问:“他究竟是好还是坏?”
“怎样区别是非善恶?”形躯高大的披袍者似笑非笑地摇头嗟叹,“我看这一课,世人始终没闹明白。因而难免屡受惩罚,但即便吃尽了苦头,人们仍然搞不懂究竟受谁的惩罚?包括最后那一场许多人跨不过的大劫,根本不是我在惩罚你们。我只想众人欢愉无羁地活着,最重要是及时行乐。然而存心消灭你们的正主儿是那个‘他’……”
我问:“是不是刚才我看见的那个?”形躯高大的披袍者提裾拾级而下,忙问:“在哪儿?”我往墙角那边指了指,纳闷道:“一时又好像未看清或有或无,不知还在没在角落里……”
“有史以来,”形躯高大的披袍者拉我一同走去察看,自亦困惑觅视道,“甚至早于留下记载的史前,始终有不止两种力量在历史进程中反复翻转拉扯较劲。这次倒要看清楚,除了那个根本不知自己到底干什么的‘他’,究竟还有谁在暗处鬼鬼祟祟跟我过不去?”
我一甩手,其遭腕环震退。柱影里有个嘴罩数条长管之人抬目投觑,微哂道:“据悉你只不过来自九度空间,果然不是更高维度‘星环’的敌手。”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闻言郁闷:“诸如‘数理多维’之类假说,我决不轻信。若按一班书呆子推算,往高处还能有至少几百个维度,你说上面有什么?”
“我相信他在上面。”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揩脸说道,“在我心目中,其必处于最高境界……”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又唾一口,直接将黑袍壮男迎面喷倒。旋即睥睨道:“去他的!”
有乐拉我退开,只见形躯高大的披袍者瞥目扫视,随手揪来一个冠帽状似大蒜头的须髯客,蹙眉询问:“外面为何布置了许多枪炮,想对付谁?”
冠帽状似大蒜头的须髯客瑟缩道:“据知此处浴场的下方曾经属于拜占廷古代地宫‘千尸殿’覆盖范围延伸至阴气最盛的禁区……”言至此处稍为停顿,先悸抖几下,然后快速伸嘴到形躯高大的披袍者耳边告诉:“有可怕的东西!”
“底下一直传闻有可怕的东西出没,”黑须老翁面色凝重地称然,“我的历代先辈已添加六壬禁锢封印,从里往外,遍布周边。”
“无非怪力乱神,”形躯高大的披袍者推开须髯客,目含鄙夷道。“我从来不相信这些蛊蛊惑惑的名堂。”
瓜皮小帽那厮转脖悄问:“他是谁来着?”信孝颤拿蔫茄回答:“其乃曾经打过交道的路……西……法!”
“大声说也无妨,”形躯高大的披袍者似笑非笑地扫视道,“他们听不见。”
“不可能听不到,”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不顾满面唾液垂淌,忿懑道。“我要揭发你……”
“揭发和擧報,”形躯高大的披袍者笑觑道,“都是废物爱干的勾当。你是废物吗?”
“我要揭露你的真面目。”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拿起旁边的脸盘,使劲敲打道。“其实他是撒旦……”
众人一时怔楞,随即相顾发呆。有个冠帽如桶状的须髯客惑问:“他说什么,有谁听到?”黑袍壮男用力敲盆大响,口中嘶喊:“大家小心,这里有无形恶魔钻入人皮躯壳假冒的王族贵胄,实际上他是……”黑须老翁皱眉干预道:“无论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但你别敲坏了我的盆,其乃有形资产!”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脸色难看地转瞅道:“只顾敲敲打打,谁晓得他在嚷什么?”其畔有个蒙头裹面的玄袍法师不安地提醒:“似乎叫嚷有‘恶魔’。”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我也常遭反对甚至敌对的声音称为‘恶魔’,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要讲科学。”形躯高大的披袍者环顾众人,语重心长,循循善诱。“远离各种迷信,世上没有妖魔鬼怪。”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愤然发指:“可你不就是……”形躯高大的披袍者有意无意地拂手撩裾,猝使黑袍壮男滑摔一跤。随即朝我投来似笑非笑的一眼,含诮道:“世人只爱听自己想听的,不喜欢乌鸦乱叫。我劝你们说话要小心,免得被当做异类,‘猎巫’无所不在。即便处于科学大发现的年代,群氓皆愚,人性根本的东西没改变。”
有乐忍不住抬扇遮掩嘴边,悄问:“难以明白的是,你为何跑来阻止战争?”
“只是意欲阻挠那些无谓杀戮,”形躯高大的披袍者笑喟,“其实明知根本阻止不住。人性使然,就像咱们在野牛谷看见的那伙蛮牛,拼命冲向断崖纷纷坠落,谁拦得下?但我还是要试试,毕竟俄土战争要打两百四十多年,烽火绵延,祸及牵连何止数百万人死亡,更值得痛惜的是战火使我失去了许多潜在的‘道友’,本来可以拉拢更多人跟我一起走近科学、相信科学。我一向认为人越多越好,热衷于鼓励生育……”
有乐闻言纳闷:“什么‘野牛谷’?我不记得跟你一起去过那里……”形躯高大的披袍者诮觑道:“老弟,时间不是你以为的一条直线。脑筋要及早转过弯来,或许旁边这位小姑娘比你更清楚……”我懵愣道:“清楚什么?”
“我教你轻松地捞到人生头一桶金,”形躯高大的披袍者转瞅长利,随即笑问。“没在这里花光吧?”
长利闻言苦起了脸,在旁憋闷自叹,转头懑觑黑须老翁。
“挖金?”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立的秃汉脑袋上敲击,然后将其搡开,挤过来打听,“真有金挖,当然挖啦!然而我还未听到透露具体地点究竟在哪儿?”
“何必四处乱跑?”形躯高大的披袍者不无郁闷地瞅了瞅金发小子,鄙夷道。“你回家去乖乖躺在床上等候,就有女人给你钱花。”
“真能躺赢,”瓜皮小帽那厮叹道,“倒要烧高香。可惜我躺不起,只有折腾的命……”
“烧香拜谁?”形躯高大的披袍者鄙视道,“我一向主张‘无神’。随着时代发展,走近科学,不是教你们反而更迷信。”
有乐摇扇笑谓:“当然,对于路西法的话,我们也只能那么一听。”形躯高大的披袍者侧头悄问:“要不要给你扇子签名留念?除了罕见的笔名‘陆西佛’之类,我也有洋溢祥和感的东方艺名,译做‘卢禧华’,充满喜庆气息,比起常在两河流域居民区使用的化名‘卢瑟福’更具格调……”
有乐啧然道:“拉倒吧!我不想回去让我哥骂……”长利在旁憨笑称然:“我们大哥和‘耶麻会’的关系好。可别回去给他发现我们跟你也谈得来,谁不知你是‘耶麻会’的死对头?”
“回得去就好,”形躯高大的披袍者诮视道,“若没有我帮助,你还指望能回去?‘耶麻会’那些笨蛋除了说教在行,谁若指望他们就永远都没希望……”
有乐忙问:“你有办法离开这里?”白面微须男子望门说道:“别听他的,我看直接走出去就行。”
“然而外面伺伏枪炮无数,”恒兴张望道,“另外还有东西堵住不让出去,怎生是好?”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微哼道:“谁敢堵我?”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脸色难看地投觑往旁,黑须老翁与之对视,随即说道:“没谁敢堵着不给出去。但不知为何,此间的六壬禁制机关已然触发,便在刚才……”向匡倚近窗边不安道:“门窗突然给机括装置封住了好几重,不给人出去。究竟谁干的?”
黑须老翁沿垣挨柱来回察看,似亦困惑道:“谁知什么东西自动触发了隐藏已久的封印和机关,顷竟俨如铜墙铁壁,把咱们一古脑儿禁闭在内。”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惊慌失措道:“都怪你!就爱胡搞一气,快放我出去……”
“恐怕出去也要死,”毛发耷拉家伙抬着器物扫描道,“别忘了‘条顿机甲’悄伺在外,静候时机随时向咱们发难。”
我又觉腕痛猝剧,瞥见角落那边有影垂首悄踞。未容瞧清,其躯又被迷离飘漾的烟雾遮掩不见。
“这其实是一个连环套。”形躯高大的披袍者蹙眉转望道,“套来套去,把自己也套在里面了。”
有乐叫苦道:“然而里头越来越闷热,渐难透气。快想办法让我们离开这里!”
“办法不是绝对没有,”形躯高大的披袍者似笑非笑的说道,“先前那个烟熏眼的伙计在楼上跟我闲聊,似开玩笑说此间曾经有人跳进浴盆,突然发现置身于别处的浴缸里。其语使我产生了灵机一动的启发,你这里的所谓‘六壬禁制术’未必不存在漏洞……”
“恐怕唯一的漏洞在于,”黑须老翁纳闷道,“这个烟熏眼的伙计根本没上过楼,他就在我眼皮底下,一直忙着给人搓澡。哪有分毫抽空上去找谁闲聊的间隙?”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闻言不由一怔,表情似有着了道儿之感。
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挣扎着提醒道:“撒旦是满嘴谎言的……”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恼唾道:“我劝世人走近科学,远离迷信。这叫撒谎?你如此随口诬蔑,跟那些权贵走狗有什么分别?我一向鄙视权威,坚持真理,不惜得罪任何掌握权势者,宁可被打下炼狱,即便身处逆境,亦不肯低下高贵的头……”
苍发蓬松的抱鸭粗汉愠恼道:“我搂着阿梨站在旁边,被撒旦这浑蛋随口乱喷,竟亦唾了一脸……”
瓜皮小帽那厮惑问:“他不是神话里的人物么,怎么跑出来了?”
“他早就跑出来了,”柱影里一个披发蒙面插管数条之人闷喘着说道,“并不只是个传说的人物。其出现远更早于希腊神学修道士的描述,路西法对自己的美貌、智慧、力量和地位过于自负,以至于他开始渴望自己拥有只属于上帝的荣誉和荣耀。这种骄傲代表了宇宙中所有罪恶的实际开始——在人类亚当堕落之前。到了中世纪初期,才有人正式把路西法作为魔鬼坠落前的名字,认为路西法是堕落前的撒旦,然而堕落为撒旦的路西法并未被永远毁灭。真正的‘拂晓之星’路西法,早就存在于民间神话的衍生叙述,流传何止万年。在迦南、埃及和波斯都有类似的传说。迦南人认为‘拂晓之星’曾乃艳光四射的神祇,因为妒忌荣光远胜的太阳神,发动叛变,以惨败告终,并从天上被扔了下来。而太阳这样的恒星不仅存在于我们这里,宇宙中到处都有,甚至其巨无比,包括天狱所在的‘北落师门’……”
瓜皮小帽那厮闻言不安道:“什么狱?”
“天狱。”披发蒙面插管数条之人悄谓,“某种跨越时空拘羁的超维装置。传闻里面有飞龙……”
另一个秃头的蒙面插管汉子低叹:“我们本想把那个头罩铁桶的罪犯押往‘天狱’永久囚禁。不料却困在这儿……”
瓜皮小帽那厮瞥见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听得似微变色,不由猜疑道:“里面还监禁了谁?他该不会竟是从那地方偷跑出来的妖孽罢?”
“其自称原本属于‘神级文明’的高维物种之一。”小皮索在旁捧盒悄谓,“不过我看他表现得更像落魄的江湖术士。”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一口一个,喷沫唾翻他们,随即揩嘴扫视道:“光怪陆离!”
信孝摸出新茄,忽觉被瞪蔫在手,一愣之后,另换个茄子,刚拿出来便又蔫垂。信孝匆丢于旁,再欲反手从腰后掏茄,形躯高大的披袍者不耐烦地恼觑道:“若再这样反复拿出茄子使我分神旁顾,便从根本上解决掉你的问题症结所在。”信孝见其投目往下移注,顿感不安,慌忙用两只手捂裆走避。
有乐伸扇拍打道:“不要招惹撒旦由此产生‘蛋蛋情怀’,无意间启发他主要使用或重点采用这招瞪蔫众人,瞬间纷纷完蛋,岂不糟糕?”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闻言果然移目投觑道:“信不信我一瞪之下,人人俱蔫,众皆萎靡,便如衰颓耷拉之茄?”有乐慌掩腹下急溜。苍发蓬松的叼烟粗汉抬鸭遮挡着说道:“阿梨不怕你威胁。除非你能瞪谁,就让谁怀孕……”话未及毕,陡见歪含嘴边的烟卷儿蔫垂下来。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冷眼而视,微哂道:“我瞪你,看怀不怀孕?”苍发蓬松的叼烟粗汉舌为之咋,抱鸭忙跑。
我发觉背后躲藏一堆人,转瞅道:“干嘛推我?”有乐挤在当中摇扇催促道:“该你出手了,快去搞定撒旦,保护大家周全。以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先来牵腕,含笑说道:“且让我也一起携手保护大家周全。”我甩手说道:“别乘机又碰到腕环儿。”
有乐忙道:“给他触碰,让其分崩离析,瞬间完蛋。”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却又收回伸近之指,拢入袖内,低哼道:“虽然有点棘手,但以我的境界,还不至于如你所愿……”倏然敛去笑容,转面往旁凛视,叱道:“你干什么?我问你究竟干什么!”
一个给顾客搓身的烟熏眼模样侍者忙碌道:“无非搓澡,我还能干什么?”形躯高大的披袍者恼觑道:“别以为我不晓得有谁在搞鬼。先前是不是你上楼忽悠我跳进浴盆穿越离开?”烟熏眼模样的侍者摇头否认:“没有哇,我哪里上去过?”
便趁众人纷纷转望,形躯高大的披袍者揪我衣领,忽拽往旁,郁闷道:“一时看不出暗中搞鬼的家伙在哪里,赶快让你腕间的星环打开时空通道,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抬腕察看道:“谁想待在这里?可是它没反应怎么办……”
“果然有怪装置,”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见状又自猜疑,“莫非她是你们急着要接头的阿梨?一个富于东方神秘魅力的美妙女子,由于酷爱踩人,面临乱石打脚而死的不妙下场……”
苍发蓬松的叼烟粗汉抬鸭告知:“笨蛋,阿梨是个鸭子。”热石台上淌汗淋漓搂鸭愣坐的家伙点头称然:“令人困惑的是,我也有。那个废物肯定想不通究竟何故……”
“出言不逊,”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威胁道,“当心我把你们搂抱的鸭捉去让人乱石打脚而死!拎着死鸭子一路游街示众,看谁还嘴硬?终须叫你欲哭无泪,无论啥样的怪装置也帮不上忙……”
“在我这里无论什么装置也不管用,”黑须老翁抚壁说道,“六壬禁制,坚不可摧。历代先辈传承于古老神秘的东方,据称其能克御所有法术,素具遏制灵力之效。讲科学或不讲科学,到我这儿都不好使……”
小皮索捧盒悄谓:“曾听高车人说,六壬术是古神留下的,此类玄秘伎俩传自东方,至少与散落那边的某些古神有渊源。”
有乐摇扇说道:“当心古神似没死绝。冷不防又冒出来……”黑须老翁拊掌按墙,若有所思地转觑道:“莫非你们遇到过?”信孝颤拿蔫茄,悸然道:“别提了,那些古神比鬼还可怕!”
“传说归传说,”小皮索捧盒子摇头低叹,“不少传说背后隐藏的事实真相出乎意表,难免让人受不了。比如两河流域先民万古流传的‘拂晓之神’路西法,谁能想到中世纪以后令人不齿的所谓‘撒旦’本尊居然是他那样魅力四射的形象?”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谦称:“承蒙此位‘道友’夸励,我一定继续努力,保持魅力过人的光辉形象,坚持讲科学……”
“他有迷惑人的伎俩,”白面微须男子瞥觑道,“再如何荒谬的言谈,亦有本事忽悠人相信。”
长利憨问:“撒旦究竟是好是坏?”
小皮索捧盒琢磨道:“这个东西嘛……”
“那些真正的恶魔是没有幽默感的,”毛发耷拉家伙从窗边转觑道,“路西法不一样。我觉他却似很玩得……”
“撒旦是撒旦,”小皮索捧盒揣摩道,“路西法是路西法。他出现的年代远远早于所有教派信仰的产生。从一开始,古石窟里铭留岩画的非洲人就直接指出‘拂晓之星’来自天外,此后更有穴居者称其‘晨曦之神’,带来了人类文明加速进化的第一缕曙光。北非与两河流域先民传说里的此位‘拂晓之神’与后世那些说教经籍所谓‘撒旦’形象其实不一样。‘撒旦’是遭人写书传教之时蓄意‘黑化’的路西法,至于为什么‘黑化’,那就说来话长。不过或亦与他个性形象里的自负、自高、狂妄自大、藐视权威、行事不拘一格、不计后果、肆无忌惮等特质不无关联……”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含泪唏嘘不已:“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瓜皮小帽那厮低哼道:“说来竟似让我觉得他就跟闹海的哪吒差不多,抑或大闹天宫的孙猴子,然而每当听谁故意宣扬这些,我便晓得有人要把整个世界原有的秩序井然局面搞乱,重新按自己想要的方向改变,不惜搅个天翻地覆,闹致沸反盈天,焉知自己究竟够不够本事收拾残局……”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告诫:“你这样想很危險噢!首先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例如你家周围又会出现更多眼睛阴暗、敌意满满、形迹鬼鬼祟祟之辈逡巡出没……”
瓜皮小帽那厮愤然握枪一抬,伸抵其额说道:“威胁我?以为能恫吓住?宵小鼠辈遍地爬,又岂奈何我自幼以救世为心,慷慨有远志,年轻而有为……”有乐忙拉扯道:“住手!撒旦不是一枪能了事的脚色……”信孝颤拿蔫茄称然:“恐怕宇宙中没谁能干掉他。”
“然而他困在此处似会越来越衰弱,”柱影里一个披发蒙面插管数条之人闷喘着说道,“大概也和在哨塔面对‘死圣’时一样。所以比谁都迫不及待,急于设法觅道脱出……”
我亦留意到此节,形躯高大的披袍者自顾掩饰道:“不懂就闭嘴!我看你们更虚弱,随时完蛋在先……”
长利不安道:“难道你没听到先前他们说咱这里的世界终会消失?”
“那些只是捡垃圾的人,”形躯高大的披袍者鄙夷道,“懂什么?”
有乐摇了摇扇,说道:“我看他从容得很,比谁都淡定,并没显得迫不及待,急欲设法觅道脱身……”柱影里伸来一面古镜,我凑眼而觑,看到里面照映出某个东西焦急地四处爬窗撞门欲溜不得的慌乱影像。
没等我多瞅详细,古镜被形躯高大的披袍者伸手打掉,有乐转面讶问:“噫……那是你吗?真实的形象怎竟如此猴急……”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忿然踩镜,踢去一边,恼哼道:“不是!我的形象很高大,岂会渺小似此?你要尊重科学,不可相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蛊惑把戏……”
长利憨问:“那是传说中的照妖镜吗?”柱后有手伸出,一个披垂头发的嘴罩粗管之人取镜回答:“‘郇山会’收藏的器物,来自古埃及炼丹修法窟,从里面屡能还原任何事物原本的样子,有助于排除干扰,打回原形……”
“撒旦是来搞笑的吗?”瓜皮小帽那厮惑问,“刚才没瞧清楚镜子里那个四处慌窜乱爬的小东西究竟是啥?乍眼一看,状似蛇蜥之类。装作一本正经,却显得人模狗样……”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忿唾道:“我看你们才是人模猴样!”我揩脸啧然道:“别又乱喷一气,你连我也唾到了。”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忙道:“不好意思,谁叫你也跟猢狲们站到一起?”苍发蓬松的叼烟粗汉搂鸭抱怨:“竟连我家的阿梨也被唾了一脸……”形躯高大的披袍者转瞧道:“是吗?谁让你站这么近……”随即又唾一口,苍发蓬松的叼烟粗汉连人带鸭倏然遭其喷倒在地。
一片叫苦声中,披垂头发的嘴罩粗管之人出言安慰道:“他吐口水渐似有气无力,显出虚弱难掩之态。”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寻语而至,连啐几口,将其唾翻。
“还好我机灵过人,”有乐展开扇子遮挡脸面,躲在柱后称幸。“未遭撒旦喷到。谁帮我看看他走开了没有?”
形躯高大的披袍者矫嗓作答:“已走开。”有乐听闻我的声音在旁回应,便即收扇转面,立刻挨唾而倒。
烟熏眼模样的伙计慌欲溜避,却被揪住。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催促道:“此处的氛围越发不好,难以久耽。你快带我去找个大浴盆,看能不能穿梭时光去往别处……”黑须老翁指点道:“角落那间,有个陈旧的浴缸不小。”
长利难抑好奇,从藏身之处冒出脑袋憨问:“怎样从洗澡盆里穿越走?”
“方法很简单,”形躯高大的披袍者介绍。“随我所念咒语,一齐跳入浴缸,瞬间离去。”
包括黑须老翁在内,众皆怔愣于旁。
“他毕竟是撒旦,”小皮索揩汗悄言,“说不定还真行得通。这里越来越透不过气,能走早走为妙……”
大家围过来瞧,有乐挤在其间摇扇质疑:“这么多人怎样一起挤进去?”恒兴表情严肃地在缸边猜测:“究竟是一涌而入,抑或要分先后次序?”
我伸足试水,小皮索捧盒从旁探询:“什么咒诀来着?”形躯高大的披袍者抬手一指,回答:“我听他先前以巴比伦古语念出完整的穿缸诀窍。推他先跳,应该靠谱……”
烟熏眼模样的伙计惊啧道:“但我没说过……”黑须老翁从旁称然:“他哪里懂得古巴比伦语?”
“所幸我还记得大致不差,”形躯高大的披袍者不耐烦地催道,“我念咒出来,大家就不顾一切地随我往缸里跳,记住须以跳水姿势一头撞入缸中,千万别犹豫。若有片刻迟疑耽误,后果自负。”
“倘若咒语不灵,”长利蹲在缸边不安道,“一头撞向坚硬的浴缸,恐怕会磕破脑袋死掉……”
“庸人就是这样子,”形躯高大的披袍者揪起烟熏眼模样的伙计,鄙夷不屑旁顾的说道。“遇事想太多,而不是排除杂念,闭上眼睛一往直前。等不及了,你先来……”
我刚把长利拉开,啪一声响,眼前血肉模糊。黑须老翁啧然道:“可你还没念咒语……”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往缸里恼觑道:“我以为他会念……”黑须老翁忿视道:“你随手摔死了我的伙计,这帐怎么算?”
有乐惊退道:“澡堂老板又要掏枪了,咱们快去另找生路……”形躯高大的披袍者拉扯道:“没事别慌,我这就念咒,一起跳缸穿越……”说着念念有词,没等我听清,一枚冒烟之物投入浴缸。
长利瞠问:“什么东西扔进缸?”蓬头如鸡窝的黑袍壮男满面淌血地扑来抱我急避,口中大叫:“不想死就赶紧躲开!”
“庸人……”形躯高大的披袍者刚往里蹦,嘭一声爆响,烟焰从他身下滚涌而出。向匡急抬井盖,抢到我跟前遮挡,其躯倏然震跌。我扬甩幻盾之谶,却没荡然应念出现。顷间屋塌半边,蓦有一圆球悬空转至,凸出大眼眨闪,向我凑觑而呼,“喔!有美女……”
其仅一旋,霎时激泛半面圆弧形状的气盖,堪堪抢在爆缸冲击之际,罩住众人。穹窗上方晃现三合一球,掠空投下阴影,毛发耷拉之人惊叫:“当心掠星机甲突袭……”其声未落,接连有多枚曳尾弹焰飙入。
信孝摔到歪塌的橱柜门旁,一迳叫唤:“这有通道!”我瞥见相反的方向另外震开一门,瞅似有个戴草笠的小家伙屁颠屁颠地往外跑开,便抬手一指,说道:“好像那边才对路……”恒兴拉扯道:“甭管哪边,快跑为妙。屋顶上空有数条飞焰交梭急至……”
圆球在我脑袋上方兜转半圈,倏然旋发一炮,瞬竟绽散喷射数十弹,不仅迎截曳烟飞焰,同时猛烈轰击穹窗之外,厉芒激烁交织。
烟焰漫扬弥空,炽光耀闪,爆响震荡碎砾纷落。不知谁拉我跑避之时,长利往外匆眼回望,咋舌难下:“周围又有多座建筑物塌掉。街区已然一片废墟……”
我随众人跑进烟雾缭绕的通道,依稀看到另外数影从别处奔近,最前边一人憨然讶觑道:“咦,有扇门……”
有乐纳闷地从我旁边转望道:“有没听见长利在哪儿冒着傻气说话的声音?”
长利在前面愣答:“但我明明在你这边,怎会跑去别处说话?”
小皮索捧盒惑瞅道:“刚才似见有个戴草笠的小家伙跑来跑去……别开那扇门!”
长利先已顺手推开,随着眼前一亮,蒸气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