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著作集九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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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惟当你们把我全部否弃时,我才意愿回到你们身边。

真的,兄弟们呵,那时我就将用另一双眼睛寻找我的失落;那时我就将以另一种爱情来爱你们。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赠予的德性”第3节)

23.持镜的小孩(1)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又回到山林,回到他的洞穴的孤寂之中,避开了人世的尘嚣:就像一位撒好了种子的播种者,满怀期待。(2)然则他的灵魂充满了焦躁和渴望,对于他所爱的人们的渴望:因为他还有许多东西要给他们。因为,出于爱收回展开的手,并且作为赠予者保持着羞愧之心,(3)这乃是最艰难的事了。

这个孤独者就这样度过了许多岁月;但他的智慧却不断地增长,终于由于充满智慧而痛苦了。

而有一天早晨,他在黎明之前就醒了过来,躺在铺上沉思良久,最后他对自己的心灵说道:

“何以我竟在梦中吃惊而醒了过来呢?不是有一个持镜的小孩向我走来吗?

‘哦,查拉图斯特拉’——那小孩对我说——‘照照这镜子吧!’而当我望着镜子时,立刻尖叫了起来,我的心灵受到了震动:因为我在镜子里没有看到自己,而是看到了一个魔鬼的鬼脸和嘲笑。

说真的,我太明白这梦的预兆和警示了:我的学说处于危险中,莠草要被叫作小麦了!(4)

我的敌人们变得强大了,他们歪曲了我的学说的面目,这样一来,我最亲爱者必定会羞于我给他们的礼物。

我丢失了我的朋友们;现在,寻找我的丢失者的时候到了!”(5)——(6)

讲完这番话,查拉图斯特拉便跳了起来,但不是像一个寻求透气的恐惧者,而倒是更像一个神灵附体的先知和歌者。他的鹰和蛇惊异地看着他:因为一种即将到来的幸福闪现在他的面孔上,犹如朝霞一般。(7)

我的动物们啊,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查拉图斯特拉说。我不是已经改变了么?福乐不是像风暴一般向我袭来了么?

我的幸福是愚蠢的,它将说些蠢话:它还太过年轻——因此你们对它要有耐心啊!

我为我的幸福所伤害了:(8)一切痛苦者都应当成为我的医生!

我何妨再次下去,到我的朋友们那里,也去我的敌人们那里!查拉图斯特拉又可以演讲,赠予,行至爱于所爱者!

我焦急的爱情湍流一般奔腾而下,向着日出和日落。(9)从沉寂的山脉和痛苦的雷暴中,我的灵魂轰鸣着进入山谷。

我已经渴慕太久,遥望太久。我领受寂寞太久:我就这样忘掉了沉默。

我已经完全成了滔滔大嘴,以及从高高的山崖奔腾而下的溪流:我要把我的话语投向山谷。

而且,就让我的爱之洪流奔向难以通行之地吧!何以一条洪流不能最后找到通向大海的道路呢!

我心中诚然有一个湖,一个幽静的、自足的湖;然而我的爱之洪流却把它挟持而下——奔向大海!

我走上新路,我生出一种新的话语;就像一切创造者,(10)我已经厌倦于陈词滥调。我的精神再也不愿穿着破鞋漫游。

所有话语对我而言都太过迟钝:——狂风啊,让我跳入你的飙车中!即便对你,我也要用我的恶意来鞭策!

犹如一声大喊和一阵欢呼,我想要穿越大海,直到我找到那幸福之岛,那是我的朋友的逗留之所:——

而且他们当中也有我的敌人!眼下,我是多么爱每一个我只能对之讲话的人啊!即便我的敌人也归于我的福乐。(11)

而且如果我想要骑上我最狂野的骏马,那么,我的长枪总是能最好地助我上去:那是我的双脚常备的奴仆:——

这支我投向敌人的长枪啊!我是多么感谢我的敌人们,使我终于能把它投掷出去!

我那云层的张力是太大了:在雷电的纵笑(12)之间,我要把阵阵冰雹投向深谷。

这时我的胸将强烈地鼓胀,将强烈地卷起风暴袭向群山:我的胸于是得以舒缓。

真的,我的幸福和自由犹如一阵风暴袭来!但我的敌人们会以为,那是恶魔在他们头上咆哮。

是的,我的朋友们,连你们也将惊恐于我那狂野的智慧;也许你们将连同我的敌人们一起逃避之。

呵,我晓得用牧笛把你们引回!呵,我的智慧母狮学会了柔和地吼叫!而且,我们已经互相学习了许多东西啊!(13)

我那狂野的智慧曾受孕于孤寂的山上;它在嶙峋巉岩中产下其幼儿,那最幼小者。

现在,它发疯地在荒漠中奔跑,寻找柔软的草地——我那老迈的狂野智慧啊!

在你们心灵的柔软草地上,我的朋友们!——它想把自己的至爱安顿于你们的爱意中!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4.在幸福岛上(14)

无花果从树上掉落下来,美好而甜蜜;而在它们掉落时,它们红色的外壳裂开了。我是使无花果成熟的北风。(15)

我的朋友们啊,这些学说也就这样地,像无花果落在你们身上:现在,饮取它们的果汁和甜美的果肉吧!周遭一片秋色,是朗朗晴天和午后阳光。

看哪,我们周围是何种丰盈!而从这种充溢向远海眺望出去,真是美妙。

从前,当人们眺望远海时,就会说到上帝;而现在,我却教你们说:超人。

上帝是一种猜想;然而我所意愿的却是,你们的猜想不要超出你们创造意志的范围。

你们能创造一位上帝么?——那么,就不要对我谈任何诸神了!但你们却能够创造超人。

也许并不是你们亲自创造超人,我的兄弟们啊!但你们可以把自己改造为超人的父亲和祖先:而且这就是你们最佳的创造!——(16)

上帝是一种猜想:但我所意愿的却是,你们的猜想当限于可思议的范围之内。

你们能够思想一个上帝吗?——而对你们来说,这就意味着求真理的意志,即是说,一切都被转变为人类可思议的、人类可见的、人类可感触的东西!你们应当透彻地思考自己的感官和意识!(17)

而你们所谓的世界应当首先由你们所创造:你们的理性,你们的形象,你们的意志,你们的爱,应当由它自身变成!而且真的,是为着你们的福乐,你们这些认识者啊!

而且如果没有这种希望,你们这些认识者,你们要怎样忍受生命?你们既不能生于不可捉摸的东西中,也不能生于非理性的东西中。

然则我要向你们完全敞开心扉,我的朋友们呵:倘若有诸神,那么,我如何受得了不变成一个上帝!所以说,根本没有诸神。

是的,我得出过这个结论;而现在,这个结论却牵引着我。——

上帝是一种猜想:但谁能饮尽这种猜想的全部苦酒而不至于丧命呢?难道是要剥夺创造者的信仰,是要使飞鹰不能在高空盘旋吗?

上帝是一种思想,它使一切直者变曲,使一切站立者倒转。那又怎样?时间或许已经过去,而一切倏忽短暂者只不过是谎言吗?

思考这一点,会使人类肢体旋转而眩晕,更能引起胃的呕吐:真的,去猜想此类东西,我把它叫做头晕病。

我把它叫做恶的和敌视人类的:所有这些有关惟一者、完满者、不动者、满足者和不朽者的学说!(18)

一切不朽者——这只不过是一个譬喻!诗人们说谎太多。——(19)

而最好的比喻应当谈论时间和生成:它们应当成为一种赞扬,一种对一切倏忽短暂者的辩护!

创造——这是对于痛苦的大解脱,以及生命的缓解。但为了成为创造者,本就必需有痛苦和大量的转变。

是的,你们这些创造者,在你们的生命中必有痛苦得多的死亡!如果你们要成为一切短暂性的代言人和辩护者。

为了使创造者本人成为新生的婴儿,他就必须也愿意成为孕妇,承担孕妇之苦。(20)

真的,我曾在自己的路途中穿越千百个灵魂,经过千百个摇篮和分娩之痛。有几次我已经道别,我知道那令人心碎的最后时光。

然则我的创造意志、我的命运却意愿这样。或者,我要更诚实地对你们说:此种命运恰恰就是——我的意志所意愿的。

一切感受都因我而备受痛苦,且被囚禁起来:而我的意愿之于我,却始终作为我的解放者和慰藉者。

意愿有所解放:此乃关于意志和自由的真正学说——查拉图斯特拉就是这样把它传授给你们的。

不再意愿,不再估价,不再创造!啊,愿这大疲倦永远远离于我!

即使在认识中,我也只感受到我的意志的生产和生成的快乐;而如果我的认识中还存有纯真,那是因为其中有求生产的意志。(21)

引诱我离开上帝和诸神的就是这种意志;倘若诸神——在此,那还有什么要创造的啊!

而我那炽热的创造意志,却总是重新驱使我走向人群;锤子就这样被砸向石头。

呵,你们人类啊,在我看来,石头中沉睡着一个形象,那是我的形象之象!呵,它必定沉睡于最坚硬、最丑陋的石头中!

现在,我的锤子无情地敲击它的囚牢。石头上碎石纷飞:这于我有何相干呢?

我意愿把它完成:因为曾有一个阴影向我走来——那万物中最安静和轻巧的东西一度向我走来。

超人之美作为阴影向我走来。呵,我的兄弟们!诸神——还于我有何相干!(22)——(23)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5.同情者(24)

我的朋友们,你们的朋友受到了一种挖苦:“看看查拉图斯特拉吧!他在我们当中游走,不就像在动物中间游走一样么?”

不过更好的说法是:“认识者游走于人类中,就是游走于动物中。”(25)

而对于认识者,人类本身就等于:有着红红面颊的动物。

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不是因为人类必定太过经常地感到羞耻吗?

呵,我的朋友们!认识者如是说:羞耻,羞耻,羞耻——这就是人类的历史!(26)

而且因此之故,高贵者要求自己不羞耻:他要求在一切苦难者面前的羞耻。

真的,我不喜欢那些以同情为乐的慈善者:他们太缺乏羞耻之心了。(27)

如果我不得不同情,我也不愿把它叫做同情;如果我真的要同情,那也宁愿远远地。

我也宁愿蒙住自己的头,在别人认出我之前赶紧逃离:而且我叫你们也要这样做,我的朋友啊!

但愿我的命运总是把你们这样的无苦难者引上我的道路,以及这样一些我可以与之共享希望、盛宴和蜂蜜的人们!

确实,我曾为苦难者做这个做那个:而当我学会了更好地获得快乐时,我就觉得自己总要做些更好的事。

自从有人类以来,人类就少有快乐:我的兄弟们啊,惟这一点才是我们的原罪!

而如果我们要学会更好地使自己快乐,那么,我们最好是忘掉使他人受苦,忘掉对痛苦的臆想。

因此,我要洗净我那帮助过苦难者的双手,因此,我也要把我的灵魂擦拭干净。

因为当我目睹苦难者受苦,我为着他的羞耻之故而感到羞耻;而当我援臂相助时,我就严酷地强暴了他的高傲。

伟大的义务并不让人感恩,倒是使人生出强烈的报复欲;而如果细小的善举不被忘记,那就会从中生出一条啮蚀的蠕虫。(28)

“要矜持于获取!要以你们的获取来表现你们的出色!”——我就这样来劝告那些无可赠予的人们。

但我却是一个赠予者:我喜欢赠予,作为朋友赠予友人。而外人和穷人满可以自己来采撷我树上的果实:这样便少些羞耻。

至于乞丐,却是我们应当完全取缔的!说真的,无论是给予他们还是不给予他们,都令人生气。

同样地,也要取缔罪人和坏良心!相信我,我的朋友们啊:良心的谴责就是教人到处乱咬。

而最恶劣的却是卑琐狭隘的思想。说真的,行恶使坏也胜于卑琐地思想!

诚然,你们会说:“行小恶的快感能使我们免除一些大恶行。”但是,我们在此本就不该意愿省免。

恶行有如一种脓疮:它发痒、刺痛,然后溃烂,——它实话实说。

“看哪,我就是疾病”——恶行如是讲;这是它的老实相。

然而,卑琐狭隘的思想就像病菌:它徐徐爬行,缩头缩脑,哪里都不想久留——直到整个身体都为细小的病菌所腐蚀而变得干枯不堪。

而对那个被魔鬼缠身的人,我要悄悄地说这个话:“更佳的做法,是把你的魔鬼拉扯大!即使对你来说,也还有一条通向伟大之路!”——(29)

呵,我的兄弟们!我们对每个人都了解得过多了些!有些人对我们来说是透明的,但我们因此还远不能把他们洞穿!(30)

与人类一起生活是困难的,因为沉默是如此艰难。

而且,并非对于反对我们的人,我们最为不公,而是对于与我们根本不相干的人。

而如果你有一个受苦受难的朋友,那么你就要成为他的苦难的休养所,然则可以说是一张硬床,一张行军床:这样你对他才最有用处。(31)

而如果有一个朋友作恶于你,你就说:“我原谅你对我所做的;但你对自己也做同样的事,——我又怎能原谅你!”(32)

一切大爱都如是说:它甚至也超越了宽恕和同情。

我们应当守住自己的心灵;因为如果我们放任自己的心灵,则我们的头脑就会多么快地失去控制!

呵,比起在同情者那里,世界上哪里还有更大的蠢事呢?而且,比起同情者的蠢事,世界上还有什么更能引发痛苦呢?

一切热爱者多么不幸啊,他们还没有一个超越他们的同情的高度!

魔鬼曾经对我如是说:“连上帝也有自己的地狱:那就是他对人类的爱。”(33)

而最近我又听到魔鬼说这番话:“上帝死了;上帝死于他对人类的同情。”——

所以你们就要警告我提防同情:由此还会给人类带来一片重重的乌云!真的,我是精通气象的!

但也要记住这句话:一切大爱都高蹈于自己的全部同情:因为一切大爱都还意愿把所爱者——创造出来!

“我把我自己奉献给我的爱,而且对我的邻人就像对我自”——所有创造者的讲法都是如此。

而所有创造者都是严厉无情的。——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6.教士们

有一天,查拉图斯特拉给他的门徒们一个手势,并且对他们说了下面这番话:

“这是一些教士:尽管他们是我的敌人,但你们还是悄悄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吧,不要动武了!

即便在他们当中也有英雄好汉;他们中的许多人受过太多苦难——:所以他们也想使他人受苦。

他们是一些凶恶的敌人:没有比他们的谦卑更具报复欲的了。而且,攻击他们的人容易把自己玷污了。

然而,我的血是与他们的血相近的;而且,我意愿知道我的血也还在他们的血中受到尊重。”——

当他的门徒们离开后,查拉图斯特拉突然陷入痛苦之中;而与痛苦抗争了没多久,他就开始如是说道:

这些传教士让我觉得可怜。他们也有悖于我的趣味;不过,自从我来到人们中间,这种事在我看来是微不足道的。

但我曾与他们一起受苦,而且正在与他们一起受苦:在我看来,他们就是囚犯,被画了押的囚犯。他们所谓的救世主为他们戴上了镣铐:——

那虚伪价值和虚妄言辞的镣铐!呵,但愿有人把他们从救世主那里解救出来!(34)

当大海使他们晕头转向时,他们以为是登上了一座岛屿;但看哪,那只是一个沉睡的怪物!(35)

虚伪价值和虚妄言辞:这对于凡人来说是最恶劣的怪物,——厄运早就在其中潜伏和等待了。

但它终于来了,苏醒过来,吞噬了在它身上安家落户的东西。

呵,看看这些教士们为自己建造的这个居所吧!他们把自己芬芳的洞穴称为教堂。(36)

呵,这伪造的光明,这沉闷的空气!在这里,灵魂不能飞升——到它自己的高度!

相反,他们的信仰倒是如此要求:“你们这帮罪人,屈膝爬上阶梯吧!”(37)

真的,我宁可看到一个厚颜无耻的人,胜于看到他们为羞耻和虔诚所扭曲的眼睛!

谁为自己创造了这样一些洞穴和忏悔之阶梯?难道不是那些想隐匿自己、在晴朗天空下感到羞耻的人们吗?

而只有当晴朗天空重又穿透破败的屋顶,照射到断墙残壁上的蔓草和红罂粟时,——我才意愿把心思转回到这个上帝的居所。

他们把违抗他们、令他们痛苦的东西称为上帝:而且说真的,他们的崇拜中非常具有英雄气概!

而且,除了把人钉在十字架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爱他们的上帝!

他们想要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为尸体铺上黑衣;甚至从他们的话语中,我也还能嗅出停尸间的恶臭。

而且谁若住在他们近旁,就是住在污黑池塘近旁,池塘里的癞蛤蟆以甜蜜的奥义唱出自己的歌。

他们必得为我唱更动听的歌,使我学会信仰他们的救世主:在我看,他的门徒们必定更有得救的样子!

我想看他们赤身裸体:因为只有美才能劝人忏悔。但这种伪装的苦恼能劝说谁啊!(38)

真的,他们的救世主本身并非来自自由和自由的第七重天!真的,他们的救世主本身从未踏上过知识的地毯!(39)

这些救世主的精神充满缺陷;但他们在每个缺陷中都投入了自己的妄想,即他们称之为上帝的代用品。(40)

他们的精神淹没在自己的同情中,而当他们为同情所充满并且过于膨胀时,总有一种大愚蠢浮现出来。

他们热切地叫喊着,驱赶羊群穿过自己的小径:仿佛就只有这一条小径通向未来似的!说真的,连这些牧人也仍然属于羊群!

这些牧人具有狭小的精神和广博的灵魂:然而我的兄弟们啊,即便是最广博的灵魂,迄今也是何等狭小的疆域!(41)

他们把血的标记写在他们走过的路上,而且他们的愚蠢教人要以鲜血来证明真理。

然则鲜血却是真理最坏的见证人;鲜血还能毒化最纯粹的学说,使之成为心灵的妄想和仇恨。(42)

而当有人为自己的学说赴汤蹈火时,——这证明了什么啊!真的,从自己的火焰中更能得出属己的学说!

郁闷的心灵和冷峻的头脑:在两者相遇处,便出现暴风,即“救世主”。

确实,比起被民众称为救世主的,这种肆虐的暴风,还有更伟大、更高贵的天资呢!

而且你们,我的兄弟们啊,如果你们要找到通向自由之路,那就还必须由比一切救世主更伟大者来解救!

还从未有过一个超人。我已见了两者的裸身,那最伟大的人与最渺小的人:——

他们彼此还过于相似。真的,即使最伟大的,我感到——也太人性了!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7.有德性者

我们必须带着雷霆和天国烟火,向松弛而昏沉的心智讲话。

然则美之音调却是轻柔的:它只悄然潜入那最清醒的灵魂。

今天,我的盾牌轻轻颤动,并且对我发笑;那是美的神圣的发笑和颤动。

今天,我的美在嘲笑你们,你们这些有德性者。我的美的声音对我如是说:“他们还意愿——得到报偿呢!”(43)

你们还想要得到报偿,你们这些有德性者啊!莫非要为德性求奖赏,为大地求天空,为你们的今日求永恒吗?

现在,因为我宣称没有奖赏者和出纳员,你们就要对我发怒吗?说真的,我甚至根本没有宣称,道德就是它自己的奖赏。

啊,这便是我的悲哀:人们已经把赏与罚投放入事物的根基之中——现在,甚至也投放入你们灵魂的根基之中,你们这些有德性者啊!

但犹如公猪的嘴,我的话语要撬开你们灵魂的根基;我愿被你们叫做犁铧。

你们根基上的全部隐秘内情都要得到揭示;而当你们被翻掘和打碎之后大白于天下,则你们的谎言与你们的真理也将分离开来。

因为这就是你们的真理:就复仇、惩罚、奖赏、报应之类的词语的肮脏来说,你们太纯洁了。

你们爱自己的德性,就像母亲爱自己的孩子;然而,我们何曾听说过一个母亲因为她的爱而要得到报偿的呢?

这就是你们最可爱的自身,你们的德性。你们心中有圆环的渴望:为了重新达到自身,每个圆环都要争斗和旋转。(44)

而且你们的德性的任何一种作业,就像一颗黯然的星:它的光总是还在途中,游移不定——它何时不再在途中呢?(45)

即是说,即便这种作业已经完成,你们的德性的光依然在途中。即使它现在被遗忘和消逝了:它的光芒依然,而且游移不定。

你们的德性就是你们的自身,而不是一个外来物,一个表皮,一种掩饰:这就是基于你们灵魂根基深处的真理,你们这些有德性者啊!

但诚然有这样一些人,对他们来说,德性意味着一种鞭挞之下的痉挛:而你们已经听了太多他们的叫喊声!

还有另一些人,他们把德性叫做他们的恶习的腐败;一旦他们的仇恨和嫉妒使四肢放松时,他们的“正义”便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

还有一些人,他们被往下拉扯:他们的魔鬼在拉扯他们。然则他们愈是下沉,他们的眼睛就愈炽热,对他们的上帝的渴望也愈是热烈。

呵,他们的叫喊声也传到了你们耳朵里,你们这些有德性者:“凡我所是的,在我看来就是上帝和德性!”

还有一些人,他们就像运石头下山的车子,笨重而叽叽嘎嘎地迎面而来:他们奢谈尊严与德性,——他们把制动器叫做德性!

还有一些人,他们就像上紧了发条的日常时钟;他们滴答作响,并且要人们把这种滴答之声叫做——德性。

说真的,我对于这种人大有兴致:遇到此类时钟,我就将用我的嘲讽上紧它们的发条;而且在此它们还得对我嗡嗡作响。

还有一些人,他们对自己的一丁点儿公正感到骄傲,并且因为这个缘故而对一切事物胡作非为:就是使世界溺死于他们的不公正中。

“德性”一词出自他们的口中是多么恶劣啊!而当他们说:“我是公正的”,这话听起来始终就好比说:“我受了报复!”(46)

他们想要用自己的德性抠出敌人的眼睛;他们抬高自己,只是为了贬抑他者。(47)

再还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坐在自己的泥沼里,从芦苇中说出这样的话:“德性——那就是静静地坐在泥沼里。

我们不咬任何人,也避开那想要咬人的人;而且对于一切事物,我们有人们提供给我们的意见。”

再还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喜欢各种姿态,并且认为:德性就是一种姿态。

他们的膝总是礼拜,他们的手乃是德性的赞美,但他们的心灵却对此一无所知。

再还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认为说“德性是必然的”这样的话就是德性了;然则根本上他们只相信警察是必然的。(48)

有些人看不到人类的高贵,却认为德性就是像他这样把人类的卑下看得十分真切:所以他也把自己凶恶的目光叫做德性。(49)

有些人想要得到提高和建树,而且把这叫做德性;但另一些人想要被推翻,想要得到彻底改变——而且把这叫做德性。

这样一来,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自己分有了德性;至少每个人都愿意成为分辨“善”与“恶”的行家。

然而,查拉图斯特拉不至于对所有这些说谎者和傻瓜说:“你们知道什么德性啊!对于德性你们能够知道什么啊!”——

事情毋宁是,你们,我的朋友们,将厌倦于那些老话,你们从傻瓜和说谎者那里学来的老话。

你们将厌倦于“奖赏”、“报复”、“惩罚”、“公正的复仇”之类的老话——

你们将厌倦于说:“一个行为是善的,因为它是无私的(50)。”

呵,我的朋友们!你们的自身(Selbst)在行为中,要像一个母亲之于孩子:这在我看来就是你们的德性格言了!

说真的,可能我剥夺了你们许许多多的格言和你们德性最可爱的玩具;而现在你们就像小孩一般对我发怒。

孩子们在海边玩耍,——一个海浪打来,把他们的玩具卷到深处了:于是他们便哭了起来。

不过,那同一个海浪也会给他们带来新的玩具,在他们面前撒下新的多彩贝壳!

于是孩子们得到了安慰;我的朋友们,你们就像他们一样,也会有自己的慰藉——而且是新的多彩贝壳!——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8.流氓痞子

生命乃是欢乐的源泉;然而,在流氓痞子也一起来饮用的地方,所有井泉都被毒化了。

我喜爱一切纯洁的东西;但我不喜欢看到奸笑的嘴脸和不洁者的饥渴。

他们俯视于井泉:于是从井泉向我映射出他们可恶的笑容。

他们已经以自己的肉欲把这神圣的泉水毒化;而当他们把自己肮脏的梦想称为欢乐时,他们也还毒化了言辞。

当他们把自己潮湿的心灵投向火,火焰便生起气来;当流氓痞子走近火时,精神本身就要沸腾和冒烟了。

他们手中的果实会变甜和腐烂:他们的目光会使果树摇摆不定,使树梢干枯。

有些人抛弃生命,其实只不过是抛弃流氓痞子:他们不愿与流氓痞子共享井泉、火焰和果实。

有些人遁入荒野,与野兽一起忍受饥渴,其实只是不愿与肮脏的骆驼伕一道坐在水池旁。

有些人像一个毁灭者一般走来,犹如冰雹之于所有果园,其实只是想把他们的脚塞到流氓痞子的咽喉里,从而堵住后者的喉头。

弄懂生命本身需要敌对、死亡和死刑十字架,这并不是最令我哽塞的食物:——

相反,我曾经追问,而且几乎因我的这个问题而窒息:怎么?生命也必需流氓痞子么?

毒化的泉、发臭的火、污秽的梦以及生命面包里的蛆虫,都是必需的吗?

饥饿地咬啮我生命的,不是我的仇恨,而是我的厌恶!呵,当我发现甚至流氓痞子也富于精神时,我就常常厌倦于精神了!

当我看到统治者现在把什么称作统治时,我就背弃了统治者:为了权势进行买卖和交易——与流氓痞子!

我居住在讲陌生语言的民族中间,充耳不闻:这样我就与他们买卖时讲的话和他们为权势做的交易格格不入了。

我掩住鼻子,恼怒地穿过一切昨天和今天:真的,一切昨天和今天都有股文痞流氓的恶劣气味!

就像一个既聋又哑又盲的残废人:我就这样长久地生活,方不至于与那些权力痞子、文字痞子和淫欲痞子一起生活。

我的精神吃力地、小心地爬上阶梯;欢乐的施舍乃是它的清醒剂;生命在盲者的手杖上悄悄溜掉。

然则我出了事?我如何来解脱厌恶呢?谁使我的眼睛变得年轻了?我怎样飞到了那个高处,那个不再有流氓痞子坐在井泉旁的高处?

难道是我的厌恶本身为我提供了飞翔的翅膀和预感泉源的力量吗?真的,我必须飞到最高处,才能重新找到欢乐的源泉!(51)

呵,弟兄们,我找到了它!在这里,在最高处,欢乐的源泉向我涌流!而且有一种生命,没有一个流氓痞子共饮之!

欢乐之泉呵,你几乎太猛烈地涌来!而且,因为你想要把杯子注满,你常常又把杯子倒空!

我还必须学会更谦卑地接近于你:我的心太过猛烈地向你喷涌:——

我的心啊,我的夏天就在我心上燃烧,这个短促、炎热、忧郁、极度快乐的夏天:我的夏天之心是多么渴望你的清凉!

我那春天的踌躇的悲伤过去了!我那六月雪花的恶毒过去了!我已经完全成了夏天和夏天的正午!

一个至高的夏天,带着清凉的泉水和福乐的宁静:呵,我的朋友们,来吧,让这份宁静变得更福乐!

因为这就是我们的高空和我们的家乡:对于所有不洁者及其渴望来说,我们在此居住得太高太陡峭了。

朋友们啊,只管把你们纯洁的眼光投向我那欢乐的源泉!它怎会因此变得浑浊呢?它当以它的纯洁对你们微笑。(52)

我们在未来树上建筑我们的窝巢;而鹰当为我们这些孤独者叼来食物!(53)

真的,没有那些不洁者可以分享的食物!他们会误以为自己吞了火焰,烧了自己的嘴!

真的,我们在此根本没有为不洁者们准备住所!对于他们的肉体和精神来说,我们的幸福或许就是一个冰洞!

我们意愿像狂风一般生活在他们之上,与鹰为邻,与雪为邻,与太阳为邻:狂风就是这样生活的。

有朝一日,犹如一阵风,我还要吹到他们中间,以我的精神夺取他们精神的呼吸:我的未来就意愿如此。

真的,查拉图斯特拉乃是席卷一切低地的狂风;对于自己的敌人和所有吐唾沫者,他给出这样的忠告:“当心呵,不要风而唾!”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9.毒蛛(54)

看哪,这是塔兰图拉毒蛛(55)的巢穴!你想亲眼目睹它们吗?这里结着它们的网:碰触一下吧,使它抖动起来。

毒蛛自愿来了:欢迎,毒蛛!在你黝黑的背上有你的三角形和标志;我也知道你的灵魂中有些什么。

在你的灵魂中满是复仇:你所咬的地方,就长出黑色的疮痂;因为复仇,你的毒汁使灵魂眩晕!

所以我就要用比喻对你们说话,你们这些使灵魂(56)眩晕者,你们这些宣扬平等的说教者啊!在我看来,你们就是毒蛛,隐藏的复仇者!

然而,我就要把你们的藏身之处揭露出来:因此我将以我崇高的大笑,直面笑你们。

因此我就要撕破你们的网,让你们的狂怒把你们从自己的谎言之穴中引诱出来,也让你们的复仇从你们的“公正”格言背后跃出。

因为人类是要解脱复仇的:在我看来,这就是通向最高希望的桥梁,漫长暴风雨之后的一道彩虹。(57)

而毒蛛当然是另有所愿了。“让世界充满了我们复仇的暴风雨,这在我们看来恰恰就是公正”——它们相互间这样说道。

“我们要实施复仇,辱骂所有与我们不同者”——毒蛛的心里这样许愿。

还有,“求平等的意志”——从此以后,这本身当成为德性的名称;而对于一切拥有权力者,我们也要提高我们的呼声!

你们这些平等的说教者啊,是那种昏聩无能的暴君式疯狂,就这样从你们口中大呼“平等”:你们最隐秘的暴君式欲望就这样在德性话语里伪装起来!

苦恼的狂妄,克制的嫉妒,也许是你们父辈的狂妄和嫉妒:作为火焰,以及复仇的疯狂,从你们身上爆发出来。

父亲所默然不表者,在儿子身上得以流露;我经常发觉儿子是他父亲赤裸裸的秘密。

他们类似于激动者:然则使他们激动的并不是心灵,——而是复仇。而如若他们会变得机敏和冷静,那么,使他们变得机敏和冷静的不是精神,而是嫉妒。

他们的妒忌也把他们引向思想者之路;而且这就是他们的妒忌的标志——他们总是走得太远:以至于他们的困倦最后还必定让他们落睡于雪地上。

在他们每一声悲叹中都透出复仇,在他们每一句颂词中都有一种伤人之举;而成为法官在他们看来好像是一种福乐。

不过,朋友们啊,我要这样奉劝你们:不要相信任何具有强烈惩罚欲的人!

那是种族和出身恶劣的民众;从他们脸上透出刽子手和警犬之气。

不要相信那些侈谈自己的公正的人们!说真的,他们灵魂中缺失的不止是蜂蜜。

如若他们把自己称为“善人”或“公正者”,那么,可别忘了,他们要成为法利赛人,所缺的无非是——权力!

我的朋友们,我可不愿被混淆,与他人混为一谈。

有一些人在宣传我的生命学说:而同时,他们也是平等的说教者和毒蛛。

这些毒蛛,他们对生命宣讲意志,尽管他们端坐于巢穴里,而且背弃于生命:那是因为他们想要以此伤害于人。(58)

他们想要以此伤害那些眼下拥有权力者:因为关于死亡的说教在这些人那里最为到家。(59)

倘若不然的话,毒蛛们就会有别种说教:恰恰他们从前就是最佳的世界诽谤者和焚烧异教徒的人。

我不愿与这些平等的说教者相混淆,被混为一谈。因为公正是这样对讲的:“人类是不平等的。”

而且他们也不该成为平等的!倘若我另有说法,则我对于超人的爱会是什么呢?

他们当走上千百座桥,涌向未来,而且在他们中间会有越来越多的争斗和不平:我的大爱让我如是说!

以他们的敌意,他们会成为各种幻象和幽灵的发明者,而且以他们的各种幻象和幽灵,他们还会在彼此间进行一场至高的战斗!

善与恶、富与贫、贵与贱,以及一切价值名称:这些都会是武器,也是响亮的标志,表明生命必须一再克服和战胜自己!

生命本身,它意愿用石柱和阶梯往高处筑造自己:它意愿眺望广阔的远方,遥望福乐的美景,——因此它需要高度!(60)

而且由于它需要高度,所以它就需要阶梯,以及阶梯与攀登者之间的矛盾!生命意愿攀登,意愿在攀登中战胜自己。

倒是看啊,我的朋友们!在这里,在毒蛛之巢穴,矗立着一座古代庙宇的废墟,——倒是用明亮的眼睛仔细瞧瞧啊!

真的,谁曾在此用石头把自己的思想层层叠加起来,类似于那个最智慧者,知道一切生命的奥秘!

即便在美中也还有争斗和不平,也有围绕权力和权势的战斗:他在此用最清晰的譬喻教导我们。

在摔打中,这些穹隆和拱顶是怎样在这里神性地激荡的:它们怎样以光和影彼此相抗相争,这些神性地奋争者——

那么,我的朋友们啊,让我们也确实而美好地成为仇敌吧!我们意愿神性地彼此相抗相争!——

哎呀!那毒蛛,我的老仇敌啊,竟在这时咬了我!神性地,坚实而美好,毒蛛咬了我的手指!

“惩罚和公正是必须有的,”——毒蛛如是想:“并非徒然地,他(61)当在此歌颂仇敌的!”

是的,毒蛛已经报仇了!唉!现在它也还将以复仇使我的灵魂眩晕!

然而,我的朋友们,把我牢牢地绑在这根柱子上吧,(62)我才至于眩晕!我宁愿成为柱子上的神圣者,而不愿成为报复的旋风!

真的,查拉图斯特拉决不是令人眩晕的旋风;而且如若他是一个舞者,那也绝不是一个毒蛛般的舞者!——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道。

30.著名智者

你们是为民众和民众的迷信效力的,一切著名的智者啊!——而不是为真理服务的!恰恰因此,人们向你致以敬仰。

而且因此之故,人们也容忍了你们的不信仰,因为这种不信仰对于民众来说是一个笑话和一段弯路。主人就这样放任他的奴隶们,而且还对奴隶们的放肆感到愉快。

然则谁为民众所憎恨,犹如一头狼之于猎狗:他就是自由思想者,锁链之敌,不做礼拜者,隐居山林者。

把他从他的藏身之所驱逐出来——这在民众那儿始终被叫做“正义的意义”:民众有利齿的猎犬还老是对之进行攻击。

“因为真理在此:民众即在此!唉,寻求者多么不幸!”——历来就有这样的声音。

在民众的敬仰中你们意愿为他们提供正义:这被你们叫做“求真意志”,著名的智者啊!

而你们的心灵总是对自己说:“我来自民众:在我看,上帝的声音也是从那里来的。”

顽固而聪明地,有如驴子,你们总是成了民众的辩护人。

而且有些强权者意愿与民众和善相处,还在他们的马前驾上——一匹小驴,一个著名的智者。

而现在我希望,著名的智者啊,你们终于完全把你的狮皮抛掉!

那斑驳的野兽的皮,以及研究者、探寻者、征服者的毛发!

呵,要我学会相信你们的“真诚性”,那你们就必须首先为我粉碎掉你们的敬仰的意志。

真诚的——对于那个进入无神的荒漠之中、粉碎掉了自己敬仰的意志的人,我就称其为真诚的。

在黄沙中,为太阳所炙烤,他十分渴望地,对那多泉的、绿荫葱葱的岛屿垂涎欲滴。

然则他的渴望并不能说服他,与这些安适者相类同:因为凡有绿洲处,也有偶像。

饥饿的、残暴的、孤独的、无神的:狮子的意志如此意愿自己。

摆脱奴隶的幸福,挣脱诸神和礼拜,无畏而可怕,宏伟而孤独:真诚者的意志就是这样的。

真诚者、自由思想者,向来作为荒漠之主人居住在荒漠中;而在城市里,则居住着那些被喂得好好的、著名的智者,——那些役畜。

因为他们总是作为驴子拉着——民众的车!

并不是我因此对他们生出怒气:尽管他们从金色挽具中发出光芒,但在我看来,他们依然是奴仆和被套上挽具的役畜。

而且他们经常是好奴仆,物有所值的奴役。因为德性如是说:“如若你必为奴仆,就要寻找到你能最佳地为之效力的那个主人!”

“你主人的精神和德性当因为你是他的奴仆而不断增进:而你自己也将随他的精神与德性而不断成长!”

真的,著名的智者啊,你们这些民众的奴仆!你们自己将随着民众的精神和德性而不断成长——而民众也因你们而增进!我道出这一点,是向你们表示敬意!

然则在我看来,你们纵有自己的德性,也还是民众,目力笨拙的民众,——不知道精神是什么的民众!

精神就是自行阉割的生命:生命因自己的痛苦而丰富自己的知识,——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么?

而且精神的幸福就在于:涂上了圣油,通过眼泪而被供奉,成为献祭之牺牲品,——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么?

而且盲者之盲目以及他的寻求和摸索,依然能见证他观望过的太阳的强力,——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么?

而且认识者当与高山一道学会建造!精神移山,(63)一件小事而已,——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么?

你们只知道精神的火花:但你们看不到精神是一块铁砧,看不到它的铁锤的残暴性!

真的,你们不知道精神的骄傲!但你们更加不会容忍那精神的谦卑性,倘若它一旦想要发言!

而且你们永远不能把自己的精神抛入一个雪坑里:要做这事,你们还不够热呢!所以你们也不知道它的冷酷的欣喜。(64)

而在我看来,在任何方面,你们都与精神太亲热了;你们经常把智慧搞成坏诗人的救济所和医院。

你们并不是兀鹰:所以你们也未曾经验过精神惊恐时的幸福。(65)谁若不是飞鸟,他就不该在深谷之上筑巢。

在我看,你们是温热的:(66)但一切深邃的知识皆寒冷地流动。精神最内在的泉流是冰冷的:对于热的手与热的行动者来说却是一种振奋。

你们这些著名的智者啊,你们可敬地站在我面前,硬邦邦,挺直了背!——没有一种强风和意志能推动你们。

你们从未见过船帆行于大海上,那在暴风之下鼓胀成圆形,战栗着向前的船帆吗?

犹如船帆,战栗于狂暴的精神,我的智慧行于大海之上——我的野性的智慧呵!

然而你们这些民众的奴仆,你们这些著名的智者啊,——你们怎与我同行!——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31.夜歌(67)

是夜里了:现在所有的喷泉越来越响亮。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罢。

是夜里了:现在爱人们的全部歌声才刚刚唤起。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爱人的歌罢。

在我心里有一个从未平静、也不可平静的东西;它想要声张。在我心里有一种对爱的渴望,它本身说着爱的语言。

我是光明:呵,但愿我是黑夜!然则我被光明所萦系,此乃我的孤独。

呵,但愿我是昏暗的和黑夜般的!我要怎样吮吸光明之乳!

而且,我依然要祝福你们自己,你们这些闪耀之星以及天上发光的虫啊!——而且因为你们的光之赠礼而欢欣。

但我生活在自己的光明中,我饮回从我身上爆发出来的火焰。

我不知道获取者的幸福;而且我经常梦想,偷窃一定比获取更福乐。(68)

我的贫困在于,我的手从未停止过赠予;我的妒忌在于,我看到期待的眼睛,以及渴望的被照亮的夜。

呵,一切赠予者的不幸!我的太阳的阴暗化啊!对渴望的渴望啊!满足中的馋饿啊!

他们从我这儿获取:但我还能触及他们的灵魂吗?在给予与获取之间有一道鸿沟;而且最小的鸿沟是要最后被跨越的。(69)

从我的美中生出一种饥饿:我要伤害那些被我照耀的人们;我要劫掠我的那些受馈赠者:——我是如此渴望作恶。

即便你们迎面伸出手来,我也会缩手;迟疑犹如瀑布,在骤落时依然迟疑的瀑布:——我是如此渴望作恶!

这样一种报复心乃起于我的丰富;这样一种奸诈乃源自我的孤独。(70)

我赠予时的幸福消失于赠予,我的德性已经因其富裕过剩而厌倦了自己!

谁若一味给予,就有失去羞耻之心的危险;谁若总是分发,他的手和心就会因纯然分发而生出胼胝。

我的眼不再因为乞求者的羞耻而流泪;我的手已经变得太坚硬,不能感受那盈盈满握之手的颤动。

我眼里的泪水何往,我心里的绒毛又何往?呵,一切赠予者的寂寞啊!呵,一切发光者的沉默啊!

许多太阳绕行于寂寥天际:它们以自己的光明向一切黑暗之物诉说,——对我却默然无语。

呵,此乃光明对于发光者的敌视,它毫无同情地变换自己的轨道。

在内心深处对发光者不公:横眉冷对众多太阳,——每一个太阳都这样变换。

犹如暴风雨一般,众多太阳飞行于自己的轨道,这就是它们的变换。它们循着自己不可阻挠的意志,这就是它们的冷酷。(71)

呵,你们这些黑暗者,你们这些漆黑如夜者,惟有你们才能从发光者那里取得自己的热量!呵,惟有你们才从光明之乳房里畅饮乳汁和琼液!

呵,我的四周都是冰,我的手在寒冰上烧焦!呵,我心中的渴望啊,它渴望着你们的渴望!(72)

是夜里了:呵,我是必定成为光明的!还有对黑夜的渴望!还有寂寞!

是夜里了:现在我的渴求就像一道泉水喷涌而出,——我渴求言说。

是夜里了:现在所有的喷泉越来越响亮。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罢。

是夜里了:现在爱人们的全部歌声才刚刚唤起。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爱人的歌罢。——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歌唱。

32.舞曲

一天傍晚,查拉图斯特拉和他的弟子们穿过森林;而当他寻找一汪泉水时,看哪,他来到一片为树林和灌木丛所围绕的绿草地上:有一群少女在那里跳舞。一俟少女们认出了查拉图斯特拉,她们便骤然停止了跳舞;查拉图斯特拉却以友好的姿态走向她们,跟她们说了下面这番话:

“别停止跳舞嘛,可爱的少女们!到你们这里来的,不是一个眼光恶毒的扫兴之人,也不是少女的仇敌。

在魔鬼面前,我是上帝的辩护者:但这魔鬼却是重力之精神。(73)你们这些轻盈的少女啊,我怎能对神性的舞蹈怀有敌意呢?抑或我怎能厌恶少女们美丽的脚踝呢?

诚然,我是一片森林,幽暗树林下的一个黑夜:可是谁若不怕我的黑暗,他也会在我的柏树下找到玫瑰花盛开的山坡。

他也可以找到那少女们最爱的小神:他就躺在泉边,静静地,闭着眼睛。

真的,他在白天也沉睡,这个懒汉!他是不是抓蝴蝶太多了呢?

你们这些美丽的舞者呵,要是我稍稍责罚一下这个小神,别对我动怒!他一定会叫喊起来,并且哭泣起来,——但即便他哭了,也是可笑的!

而且他应当两眼含泪,请求你们跳一个舞;而我自己愿为他的舞蹈唱一支歌:

一支舞曲,一支针对重力之精神、我那最高又最强的魔鬼的讽刺歌曲,这个魔鬼被说成是“世界的主人”(74)。——(75)

这就是当丘比特(76)与少女们共舞时查拉图斯特拉唱的歌曲。

呵,生命,新近我曾观入你的眼睛!在那里,我似乎沉入深不可测的东西中了。

但你用你的金钩把我拉了出来;当我说你深不可测时,你便讥笑了。

“所有的鱼都这么说的,”你说道,“它们没有探测的东西,就是深不可测的”。

“但我只不过是变化无常的,野性的,完完全全是一个女人,而且并不是一个有德性的女人:(77)

虽然你们男人们把我叫做‘深沉者’或‘忠实者’、‘永恒者’,‘神秘者’。

可你们男人们常常把自己的德性赠予我们——呵,你们这些有德性者啊!”(78)

这个不可置信的,它就这样笑了;但当它说自己坏话时,我是决不相信它和它的笑的。

而且当我私下里与我的野性智慧谈话时,它便对我愤怒地说:“你意愿,你渴求,你热爱,惟因此你才颂扬生命!”(79)

这时我几乎恶狠狠地作了回答,向这个发怒者说出了真理;而且人们能做的最狠毒的回答莫过于,人们对自己的智慧“说出真理”。

因为在我们三者之间情形就是这样。根本上我只爱生命——而且说真的,当我恨生命时我爱之最甚!

可我也喜欢智慧,经常是太过喜欢了:这是因为它竟能十分强烈地回想到生命!

智慧有自己的眼,自己的笑,甚至自己的金色钓竿:两者之间看起来如此相似,我又能何为?

有一次生命问我:这究竟是谁呢,这智慧?——我热切地答道:“对呀!智慧嘛!

人们渴望着它,不厌其烦,人们只能隔着面纱观看之,人们只能透过网格捕捉之。

它美吗?我知道什么呀!但最老滑的鲤鱼也还不免受它的引诱。

它是变化无常的,又是固执的;我经常见它咬牙切齿,逆着自己的头发梳头。(80)

也许它是凶恶而虚伪的,而且完全是一个女流之辈;然则当它说自己坏话时,它恰恰最有诱惑性。”

当我对生命说了这些话,生命便奸笑起来,闭上了眼睛。“你到底在说谁呀?”它说,“是在说我罢?

倘若你说得对,——你竟当面跟我说这个!但现在,你倒也来说说你自己的智慧罢!”

呵,现在你重又张开你的眼睛,亲爱的生命啊!而我似乎又沉入深不可测的东西中了。——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歌唱。但当舞蹈结束,少女们离去时,他却悲伤起来。

“太阳早就已经下落了,”他终于说,“草地潮湿,树林里吹来一阵凉风。

一个未知之物在我周围,若有所思地观看。怎么!你还活着吗,查拉图斯特拉?

何故?为何?由何?何往?在哪?如何?依然生活下去,这岂不是蠢事一桩?——

呵,我的朋友们,是黄昏在我身上这样发问。原谅我的悲伤吧!

是黄昏时分了:原谅我,已是黄昏了!”(81)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33.坟墓之歌(82)

“那里是坟墓之岛,沉默的坟墓之岛;那里也是我的青春的坟墓。我要把一个常绿的生命花环带到那里去。”

心里这样下着决定,我渡过了大海。——

呵,你们,我青春的面容和仪表!呵,你们,所有爱的目光,神性的瞬间!对我,你们消逝得多快啊!今天我想念你们,有如想念我的死者。

我最亲爱的死者啊,从你们那里向我飘来一种甜蜜的气息,(83)一种宽慰心灵、消解泪水的(84)气息。真的,它激动和宽慰着孤独航海者的心。

我永远地还是最富有者和最为人妒忌者——我这个最孤独者啊!因为我曾经拥有过你们,而你们依然拥有着我:告诉我,这树上玫瑰花般的红苹果,曾对谁而掉落下来——像对我一样地掉下来?

我永远地还是你们的爱的继承者和土壤,向你们的记忆开放着多彩的野生的德性,我最亲爱的人们啊!

呵,你们这些可爱的陌生的奇物啊,我们是注定了要相互亲近的;而且,你们并不像胆怯的鸟儿一般走近我和我的渴望——不,是作为信赖者走向信赖者!

是啊,像我一样,也是注定为了忠诚和温柔的永恒:难道我现在必须按你们的不忠来称呼你们吗,神性的目光和瞬间啊:我还没有学会别的名称。

真的,你们对我是消逝得太快了,你们这些逃亡者。然则你们没有逃避我,我也不曾逃避你们:以我们的不忠,我们彼此是无辜的。

为了杀死,人们便扼死你们,我的希望的歌鸟啊!是的,恶总是向你们射箭,你们这些最可爱者——那是要击中我的心!

而且它们已经击中了!你们却始终是我最心爱的,我的占有物和我的占有状态(85)因此之故,你们就必定要少年早逝,而且也太早了!

向我所占有的最易受伤者,人们射出箭来:那就是向你们射箭,你们,皮肤犹如一种绒毛,更犹如那一瞥即逝的微笑!

然而我意愿向我的仇敌说出这话:比起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杀人罪又算什么啊!

你们对我所做的恶事,甚于一切杀人罪;你们从我身上夺走了不可挽回的东西:——我对你们如是说,我的仇敌们啊!

你们倒是杀死了我青春的面容和最可爱的奇物啊!你们夺走了我的游伴,那福乐的精神!为了它们的纪念,我将安置这个花环和这种诅咒。

这种诅咒针对你们,我的仇敌们!你们倒是缩短了我的永恒,有如一种声音在寒夜里破碎!我几乎只是发现了神性眼睛的闪光——那瞬间!

在某个好时光,我的纯洁曾对我如是说:“万物在我看来都应该是神性的”。(86)

于是你们就以污秽的鬼魂来突袭我;呵,现在那好时光逃往何方!

“所有的日子在我看来都应该是神圣的”(87)——我青春的智慧曾经如是说:真的,那是一种快乐的智慧的说法!

但你们这些仇敌窃取了我的黑夜,把它卖给了那无眠的痛苦:呵,现在那快乐的智慧逃往何方了?

我曾经渴求那幸福的飞鸟的征兆:你们于是引来一只猫头鹰怪物穿越我的道路,一个不吉的征兆。呵,我那温柔的渴望逃往何方了?

我曾经发誓要断掉一切厌恶之念:你们于是把我的切近之物转变为脓包。呵,我最高贵的誓愿逃往何方了?

我曾经作为盲者行走于福乐的路上:你们于是把污秽抛在盲者的路上:而现在他厌恶那盲者的旧路。(88)

而且当我做我最艰难之事,庆贺我胜利地克服时:你们便使那些爱我的人们高呼,我使他们最痛苦了。

真的,这永远都是你们的行为:你们败坏了我的最好蜂蜜,败坏了我那些最佳蜜蜂的辛劳。

对于我的善行,你们总是派遣最放肆的乞丐;对于我的同情,你们总是驱来无可救药的无耻者将它包围。于是你们损害了我的德性信仰。(89)

而且,我还献出我的最神圣者为牺牲品:你们的“虔诚”立刻端出了你们更为优厚的礼品:如此使得我的最神圣者愈加窒息于你们那肥脂的气息中。

而且,我曾想要像我从未跳过的那样跳舞:我意愿在九天之外跳舞。而你们当时说服了我最亲爱的歌者。

而且,现在他唱起了一支可怕而阴沉的曲子;呵,他呜呜作响,传到我耳里有如阴郁的号角!(90)

杀人的歌者,恶的工具,最无辜者啊!我已经准备好最佳的舞蹈:(91)而你的音调谋杀了我的迷醉!

惟有在舞蹈中,我才懂得比喻那至高的事物:——而现在,我那至高的比喻还不曾通过我的四肢来传达!

我的最高希望还不曾被传达,还不曾被释放!而且,我青春的所有幻象和慰藉都已经死灭了!

我是怎样一味忍受的?(92)我怎样经受和克服了这种创伤?我的灵魂是怎样从这些(93)坟墓里复活的?

的确,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损伤、不可掩埋的东西,一个能炸毁岩石的东西:那就是我的意志。它默然穿越岁月,丝毫不曾改变。

我的老意志,它意愿以我的双脚走它的路;它的性情是冷酷的,不可损伤的。

我惟有在脚跟上才是不可损伤的。(94)你始终还在那儿生活,最忍耐者啊,你永远不变地存在!你永远还在冲破一切坟墓!

在你身上也还有我未释放的青春;而且作为生命和青春,你在此满怀希望,端坐于黄色的荒坟之上。

是的,对我来说,你依然是所有坟墓的破坏者:祝福你,我的意志!惟在有坟墓的地方才有复活。(95)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唱道。

34.自我克服(96)

你们这些大智者啊,那驱使你们并且使你们热烈的东西,你们把它称为“求真理的意志”(97)吗?

求一切存在者之可思状态的意志:如是称你们的意志!

你们意愿使一切存在者首先变成可思的:因为你们满怀猜疑,怀疑一切存在者是否已经可思。

然则一切存在者当顺从和屈服于你们!你们的意志就意愿如此。它当变得光滑,听命于精神,成为精神的镜子与反照。

大智者呵,这是你们的整个意志,作为一种权力意志;即便你们谈论善与恶,谈论价值评估,情形亦然。

你们还意愿创造一个你们能够对之下跪的世界:这就是你们最后的希望和醉态。

可是,非智者们,即民众,——他们犹如一条河流,有一只小船继续漂浮其上:而在此小船上,端坐着那些价值评估,庄严而伪装。

你们曾把你们的意志和价值置于生成之河流上;被民众当作善与恶来相信的东西,向我透露出一种旧的权力意志。

大智者呵,那是你们,是你们把这种客人置于小船上,且赋予他们富丽堂皇和骄傲大名,——你们和你们支配性的意志啊!

现在这条河继续载负着你们的小船:它必须载负这小船。

尽管汹涌波浪溅起泡沫,愤怒地抵抗小船的龙骨,那也无关紧要!

大智者呵,你们的危险和你们的善与恶的终结,并不是这条河:而是那种意志本身,是权力意志,——那种不竭的创生的(98)生命意志。

但为了使你们理解我关于善与恶的说法:我还要把我关于生命和一切生命体之本性的说法告诉你们。

我探究过生命体,为认识生命体的本性,我走遍了最大和最小的路。

当生命体闭嘴时,我还用百倍明镜捕捉它的目光:使它的眼睛能对我说话。而它的眼睛的确对我说话了。

然而,在我仅仅发现了生命体的地方,我也听到了关于服从的说法。一切生命体都是服从者。

还有,这是第二点:不能服从自己者,就得受命令。生命体的本性就是这样。

而我听到的第三点则是:命令比服从更难。(99)不只是因为命令者担负着一切服从者的重负,而且是因为这种重负容易把他压碎:——

在我看来,一切命令中都含着一种试验和冒险;而且当生命体发出命令时,它本身就在冒险。

是的,甚至于当生命体命令自己之时:这时候,它也必须为自己的命令付出代价。对它自己的法律而言,它必须成为法官、报复者与牺牲者。

这是如何发生的呢?我曾这样问自己。什么东西劝说生命体,使之服从和命令,并且在命令之际也服从呢?

大智者呵,现在且听我的话吧!请严肃地加以检验,看看我是否已经探入生命之心脏,并且直抵其心脏的根底!(100)

凡在我发现生命的地方,我都发现了权力意志;即便在奴仆的意志中,我也发现了做主人的意志。

弱者服役于强者,这是弱者的意志劝它这样做的,而弱者的意志意愿主宰更弱者:它不想放弃的只是这样一种快乐。

正如弱小者献身于强大者,以便它能在最弱小者身上获得快乐和权力:最强大者也还同样地献身,为权力之故而冒险——冒生命之险。

冒险和面临危险,甚至于孤注一掷以死相搏,这就是最强大者的奉献。

凡有牺牲、服役和爱之目光的地方:也有做主人的意志。弱者取隐秘路径潜入强者的堡垒,直抵强者的心灵——在那儿窃取权力。

而生命本身向我说出了这个秘密。它曾说:“看哪,我是一个必须永远克服自身的东西。”

“诚然,你们把它叫做求创生的意志,或者力求目的的冲动,力求达到高者、远者和多样者的冲动:但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体的,是同一个秘密。”

“我宁可没落,也不愿放弃这个惟一者;真的,凡有没落的地方,凡有落叶飘飘的地方,看哪,就有生命的牺牲——为了权力!”

“我必须成为斗争,成为生成和目的,成为目的之对立面:呵,谁猜到了我的意志,也就一定能猜到,他必须走上何种曲折的道路!”

“无论我创造什么,无论我怎样爱它,——我必须很快成为它的对手,以及我的爱的对手:我的意志意愿这样。”

“甚至于你,认识者呵,你也只不过是我的意志的小径和脚印:真的,我的权力意志也紧跟着你的求真理的意志!”

“以‘求此在的意志’这种说辞射向真理者,当然击不中真理:这样一种意志——是没有的!”

“因为:不存在的东西是不可能意愿的;但在此在(Dasein)中存在的东西,如何还可能意愿此在呢!”

“只不过,凡有生命处,就有意志:但不是求生命的意志,而是——我要如是教你——求权力的意志!”

“对于生命体,许多东西被高估了,高于生命本身;然则在这种评估本身中说话的——就是权力意志!”——

生命曾这样教导我:大智者呵,我还要据此为你们解开你们心中的谜团。

真的,我要告诉你们:永远不变的善与恶——是没有的!出于自身,善与恶必须总是一再克服自己。

你们这些价值评估者呵,你们以你们的善与恶的价值和说辞来实施威力:而这就是你们隐蔽的爱和你们灵魂的闪光、战栗和洋溢。(101)

然则从你们的价值中生长出一种更强大的威力,以及一种新的克服:蛋和蛋壳破碎于此。

而且,谁若必须在善与恶中成为一个创造者:真的,他就必须先成为毁灭者,必须先打碎价值。

所以,至高的恶归属于至高的善:而这种善却是创造性的善。——

让我们只是谈论这事,大智者呵,尽管这是糟糕的。沉默更糟糕;一切默然不表的真理会变成毒药。(102)

让一切破碎吧,——能够在我们的真理上破碎的一切!有许多房屋还有待建造!(103)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35.崇高者

我的海底是平静的:谁能猜测它隐藏着诙谐的怪物!

我的深渊是不可动摇的:但它发出飘浮的谜团和大笑的光芒。

今天我看到了一个崇高者,一个庄严者,一个精神的忏悔者(104):呵,我的灵魂是怎样因他的丑陋而发笑!

胸部高挺,有如那些吸气者:他就这样站在那儿,这个崇高者,而且默然无声。

悬挂着丑陋的真理,他的猎物,而且浑身衣衫褴褛;他身上也布满了刺——但我还没有看到一朵玫瑰。

他还未曾学会笑和美。这个猎手阴沉地从知识之林回来。

他从与野兽的战斗中回来:但从他的严肃神情上,也还透出一只野兽的模样——一只未被战胜的野兽。

他总还站在那儿,就像一只跃跃欲试的老虎;但我不喜欢这些紧张的灵魂,我的趣味也对所有这些退却者怀有敌意。

朋友们呵,你们告诉我,趣味和口味是无可争执的吗?然则一切生命就是关于趣味和口味的争执啊!

趣味:它既是重量,也是天平和衡量者;多么不幸啊,一切生命体,它们都想要对于重量、天平和衡量者毫无争执地生活!(105)

这个崇高者,倘若他已厌倦于自己的崇高:这时他的美才会开始,——而且这时我才会中意他,觉得他好有味道。

而且惟当他背弃自己时,他才能跳越自己的阴影——真的!并且跳入他的太阳之中。

他在阴影里坐得太久了,这精神的忏悔者已经面颊苍白了;他几乎饿死于期待了。

他的眼里依然含着蔑视;他的嘴里藏着厌恶。诚然他现在安静了,但他的安静尚未置于太阳底下。

他应当像公牛一样行动;而且他的幸福应当带有泥土的气息,而不是带有对大地的蔑视的气息。

我想看见他成为一头白色公牛,在犁铧前面喘息着、吼叫着:而它的吼叫应当仍然赞颂大地上的一切。(106)

他的面容依然是黑暗的;手的影子遮住了它。他眼睛的感觉依然被蒙上阴影了。

他的行为本身依然是遮着他的阴影:手掩蔽了行动者。他还不曾克服自己的行为。

我满心喜欢他那公牛般的脖颈:而现在我也还愿意看见天使般的眼睛。

他也还必须忘却自己的英雄意志:他应当成为一个高升者,而不只是一个崇高者:——苍穹(107)本身当能使之高升,这个无意志者呵!

他曾制服过怪物,他曾解答过谜团:然而他也还应当解救自己的怪物和谜团,还应当使它们转变为天国的孩子。

他的知识还未曾学会微笑和毫无妒忌;他涌动的热情还不曾在美里安静下来。

真的,他的渴望不应在餍足中沉默和隐匿,而是要在美中!优美风姿属于心思宏伟者的慷慨大度。

把手臂放在头上:英雄当这样休息,也当这样克服自己的休息。

但恰恰对英雄来说,是万物中最艰难者。对于一切热烈的意志,美都是不可获取的。

一点点过多,一点点过少:在这里这恰恰是多,在这里这就是最多。

以松懈的肌肉,卸下鞍羁的意志,兀自站立:崇高者呵,这对你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最艰难的!

当权力变成仁慈,并且下降为可见之物:我把这样一种下降叫做美。(108)

而且我就要向你,你这强力者呵,而不是向其他任何人,径直要求美:让你的善成为你最终的自身克服吧。

我相信你能作一切恶:因此我意愿你的善。

真的,我时常笑那些弱者,他们因为跛足而自以为善!

你当追求柱子的德性:柱子升得越高,就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温柔,但内部却越来越坚硬,越来越有负荷力。(109)

是的,你崇高者呵,有朝一日你还当成为美的,当持镜映照你自己的美。

然后你的灵魂将因为神性的欲望而战栗;而且在你的虚荣中也将有一种崇拜!

因为这就是灵魂的秘密:惟当英雄离弃了灵魂,方能在梦中接近灵魂,——那超英雄。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36.教养之邦(110)

我飞向未来太远了:一种恐惧攫住了我。

而且当我环视四周,看哪!时间是我惟一的同伴。

于是我往回逃,逃回家去——而且越来越急促:你们当代人呵,我就这样来到你们这里了,而且进入教养之邦了。

我第一次为你们带来观看的眼睛,以及美好的欲望:真的,我是心怀渴望而来的。

但对我是怎样一回事呢?尽管我那么畏惧,——我也必得笑了!我的眼睛从未见过如此斑杂多彩的东西。

我笑啊笑,而我的腿和我的心还在战栗:“这里是一切颜料罐的家乡啊!”——我说道。

面孔和肢体被涂上五十种颜料:你们就这样端坐于此,令我惊奇,你们当代人呵!

你们周围还有五十面镜子,迎合和传布着你们的色彩游戏!

真的,当代人呵,你们根本不可能戴上一副比你们自己的面孔更好的面具!谁能——认识你们啊!

写满了过去时代的符号,这些符号上面又涂上新的符号:这样你们就很好地隐蔽起来,让所有解密者都认不出你们了!

即便有肾脏检查者:但谁还会相信你们有肾脏!你们似乎是由颜料和胶布条烘出来的。

从你们的面纱看去,所有时代和民族都是五彩缤纷的;从你们的姿态上说,所有习俗和信仰都是五光十色的。

谁若除去你们的面纱、包裹、色彩和姿态:他剩下来的恰好够用来吓唬麻雀。

真的,我自己就是一只受惊的鸟儿,曾见过你们赤裸而毫无色彩;而当这具骨骼向我示爱时,我便飞走了。

我倒宁愿在阴界与过去的幽灵一起,依然当一位临时工!(111)——因为阴界的鬼魂也比你们更肥硕和丰富!

这一点,是的,就是这一点,乃我内心的痛苦:我既不能忍受你们赤裸,又不能忍受你们穿着,你们这些当代人呵!

未来的一切阴森可怕,以及向来使迷路之鸟战栗的东西,委实都比你们的“现实”更隐秘和更亲切。

因为你们说:“我们完全是现实的,毫无信仰和迷信”:你们就这样自鸣得意——呵,也还没有自夸的胸腔!

是的,你们这些斑杂多彩者呵,你们如何能够信仰!——你们乃是一切向来被信仰的东西的图画!

你们乃是信仰本身的变化不定的反驳,以及对一切思想的肢解。不可信者这样叫你们,你们这些现实者呵!

所有时代都在你们的精神里彼此喋喋不休;所有时代的梦想和闲言都要比你们的清醒更现实!

你们是不会生育者:因此你们缺乏信仰。但谁若必须创造,他也就总是有自己的真实梦想和星象——而且也相信信仰!——

你们是半开半掩的门,掘墓者就守候在门旁。而且,这就是你们的现实:“一切皆值得毁灭。”(112)

呵,一如你们站在我面前,你们这些不会生育者,肋骨多么瘦削!而你们当中,有人一定能够看清楚自身。

他说:“也许有一个上帝,当我睡着时,暗暗盗去了我的某个东西?真的,那足够制造一个女人了!”(113)

“我的肋骨的贫瘠是奇异的!”许多当代人就这样说了。

是的,你们让我发笑了,你们这些当代人呵!尤其是当你们对自己感到惊奇时!

倘若我不能笑你们的惊奇,而且不得不从你们的杯中喝下一切令人厌恶的东西,那我是多么不幸啊!

然而,我愿轻松对待你们,因为我必须承担重负;如果我的负担上再加上些甲虫和飞虫,那有什么关系啊!

真的,我的负担不会因此变得更重些!而且,你们这些当代人呵,我的大疲倦并不来自你们。——

呵,现在以我的渴望,我还当升向何方!我从群山上遥望着祖国和故乡。

但我在哪里都找不到家乡:我在所有城市都不能安居,所有门户都是我启程之所。

我的心灵刚刚把我逐向当代人,而当代人于我格格不入,构成一种嘲讽;我被逐出祖国和故乡了。

所以我只还爱我的孩子们的国度(114)那未发现的远隔重洋的国度:我叫我的船帆求索复求索,驶向这个国度。

我愿将功赎罪,补偿我的孩子们,因为我是我的父辈的孩子:也要补偿全部未来——这个当代!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37.无瑕的知识(115)

昨夜月亮升起时,我便以为它想要生产一个太阳:它那么广博而丰满地躺在地平线上。

然而,它是用自己的怀孕来欺骗我;我更愿意相信月亮上有男人,而不是相信月亮上有女人。(116)

诚然,这个胆怯的夜游神,它也是少有男人气的。真的,它带着坏良心漫游于屋顶。

因为它是贪婪而妒忌的,这月亮上的僧侣,它渴望大地,渴望一切爱恋者的欢乐。

不,我不喜欢它,这屋顶上的雄猫呵!我讨厌所有在半掩的窗户周围潜行者!

它虔敬而静默地游走于群星的地毯上:——但我不喜欢一切轻移的脚步,其中甚至不会发出一点靴刺的声响。

每个诚实者的步履都是有声响的;但猫儿却从地上偷偷溜走。看哪,月亮像猫儿似的走来,不诚实地走来。——

我把这个比喻给你们这些敏感的伪善者,你们这些“纯洁的认识者”呵!把你们叫做——贪婪者!

连你们也爱大地与尘世:我猜透了你们!——但你们的爱中含着羞耻和坏良心,——你们有如月亮!

人们曾劝说你们的精神去蔑视尘世之物,但不曾劝说你们的内脏:可这内脏却是你们身上最强壮者!

而现在你们的精神羞于服从你们的内脏的意志,而且因为自己的羞愧而走上隐蔽小路和欺骗之路。

“这许是我最高的事情了”——你们虚伪的精神对自己这样说——“毫无欲求地去观看生活,而不像狗似地伸着舌头”。

“在静观中享福,以死寂的意志,没有自私的花招和贪婪——全身冰冷而苍白,但有着陶醉的月亮之眼!”

“这许是我最爱的事情了”,——这个受诱惑者这样诱惑自己——“热爱大地,一如月亮之爱大地,(117)而且仅仅以眼光触摸大地之美。”

“而且,这在我看来就是关于万物的无瑕的知识,我对于事物毫无所求:惟求能躺在事物面前,犹如一面具有千百只眼睛的镜子。”——

呵,你们敏感的伪善者,你们这些贪婪者啊!你们的欲求中缺少天真无邪:因此你们现在诽谤欲求!

真的,你们热爱大地,并非作为创造者、生育者和乐于生成者!

天真无邪在哪儿呢?在有生育意志的地方。谁意愿超出自身进行创造,他就具有最纯洁的意志。

美在哪儿呢?在我必须以全部意志去意愿的地方;在我意愿热爱和没落、使得一个形象不只是形象的地方。

热爱与没落:两者是永远合拍的。爱的意志:那就是,也愿意去死。我对你们怯懦者(118)如是说!

然而现在,你们被阉割了的斜视竟想要成为“沉思”!而怯懦者的眼睛能够触摸的东西,竟要被命名为“美”!(119)呵,你们这些高贵名称的玷污者!(120)

但你们无瑕者呵,你们纯洁的认识者呵,你们所得的诅咒当是你们永远不会孕育:尽管你们广博而丰满地躺在地平线上!

真的,你们嘴里充斥着高贵的话语:而我们要相信你们的心灵充溢着吗,你们这些撒谎大王?

我的话语是微不足道的、受蔑视的、曲曲折折的话语:

我愿意拾起你们进餐时掉到桌子下的弃物。(121)

我总还能够与你们——伪善者——言说真理!是的,我的鱼刺、贝壳和带刺的叶子应当(122)——使伪善者的鼻子发痒!

恶劣空气总是围绕着你们和你们的筵席:你们贪婪的思想、你们的谎言和隐秘勾当,其实就在空气里!

不妨先大胆相信你们自己吧——你们和你们的内脏!谁不相信自己,他就永远撒谎。

你们把一个上帝的面具悬挂在你们自己面前,你们这些“纯洁者”啊:你们的可怕的蛇爬进了一个上帝的面具里。

真的,你们这些“沉思者”呵,你们骗人呢!连查拉图斯特拉也一度成了傻子,为你们的神性的外皮所蒙蔽;他没有猜到这神性外皮下充塞着蛇。

一个上帝的灵魂,我曾以为它在你们的游戏里游戏,你们这些纯洁的认识者啊!我曾以为没有比你们的艺术更好的艺术了!

距离为我隐瞒了蛇的秽物和恶臭:还有,一只蜥蜴的狡计贪婪地在此潜行。

可我走你们了:白昼来到我这里——而现在白昼也走向你们,——月亮的恋情到头了!

看哪!它被逮住了,苍白地站在那儿——在曙光面前!

因为灼热的红日已经到来,——对大地的爱到来了!

全部太阳的爱是天真无邪,是创造欲!

看哪,她多么不耐烦地来到大海上!难道你们没有感到她的爱的焦渴和热烈吗?

她想要吸吮大海,把大海的深渊吸到她的高度:大海的欲求于是随着千百只乳房高涨起来。

大海意愿为太阳的焦渴所亲吻和吮吸;大海意愿成为空气,成为高空,成为光的路径,甚至成为光本身!

真的,如同太阳一样,我也热爱生命和一切深邃的大海。

而且在我,这就是知识:一切深渊当上升——达到我的高度!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38.学者(123)

当我睡着时,一只羊吃了我头上的常春藤花环,——它吃着,而且说:“查拉图斯特拉再也不是一个学者了!”

说了这话,它便牛哄哄地走开了。一个孩子向我讲述了这件事。

我喜欢躺在这里,孩子们游戏的地方,在断墙残壁间,在蓟草和红罂粟花下。

对于孩子们,同样也对于蓟草和红罂粟花,我依然是一个学者。他们是天真无邪的,即便有恶意也还是天真无邪的。

但对于羊群,我再也不是学者了:我的命运意愿如此——让它得到祝福吧!

因为这就是真相:我已经迁出了学者之家:而且我猛地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我的灵魂饥饿地坐在他们的桌旁已经太久了;我不像他们那样被定向于知识,有如被定向于轧碎核桃。

我爱自由和清新大地上的空气;我宁愿睡在牛皮上,而不愿睡在他们的尊严和尊重上!

我太热了,而且为自己的思想所烧灼:这常常要剥夺我的呼吸。于是我必须进入旷野中,离开所有满是灰尘的房间。(124)

但他们冷漠地坐在冷漠的阴暗处:对于一切事物,他们都只愿当旁观者,而且小心提防着,不愿坐在太阳晒着台阶的地方。(125)

有如那些站在街上瞅着路过者的人们:他们也这样等待着,瞅着别人想出来的思想。(126)

如果人们用手去抓他们,他们就像面粉袋一样在四周扬起灰尘,而且是不自愿地:但谁能猜到他们的灰尘来自谷物,来自夏日田野的黄色欢乐呢?

如果他们装出聪明的样子,他们短小的箴言和真理就使我不寒而栗:他们的智慧经常带着一股气味,仿佛这种智慧起于泥沼:而且真的,我也已经听到青蛙在其中呱呱地叫。(127)

他们是机敏的,他们有着聪明的手指:我的单纯对于他们的繁复意愿什么啊!他们的手指善于做一切穿针引线、编织纺线的活计:他们就是这样编织精神之袜的!(128)

他们是好的钟表:人们只要操心把它们正确地上紧发条!然后它们无误地指示时辰,发出一种轻微的噪声。

他们像磨坊和木夯一般工作:只要向它们投入谷粒!——他们已经知道把谷粒磨细,把谷粒弄成白面粉。

他们相互严密地监视,没有很好地彼此信任。点子多而有小机灵,他们等待着那些人们,其知识跛足而行的人们,——他们像蜘蛛一般等待着。

我总是看到他们在小心地准备毒药;而且这时总是在手上戴上玻璃手套。

他们也知道玩假骰子;我发现他们如此热心地玩着,以至于汗水直淌。(129)

我们彼此陌生,而且他们的德性(130)更让我讨厌,甚于他们的虚伪和他们的假骰子。

而且当我居于他们身边时,我是居于他们之上。由此他们对我生出了怨恨。

他们根本不愿意知道有人在他们头上游走;所以他们就在我与他们的脑袋之间,放置了木头、泥土和垃圾。

他们就这样压低了我的脚步声:而且迄今为止,我都最难被最大的学者所听到。

他们把所有人的过错和软弱置于他们与我之间:——他们把这个叫做自己家里的“假天花板”。

但尽管如此,我仍以自己的思想游走于他们的头顶之上

而且即便我愿踩着我自己的缺陷,我还会在他们和他们的头顶上。

因为人类是平等的:公正如是说。我意愿的东西,是不可意愿的!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39.诗人(131)

“自从我更好地认识身体之后,”——查拉图斯特拉对他的一个门徒说——“精神于我就只还仿佛是精神了;而一切‘永不消逝的东西’——也只不过是一个比喻。”(132)

“我是有一次听你这样说过的,”这个门徒答道,“当时你还加了一句:‘但诗人们撒谎太多。’为什么你竟说诗人们撒谎太多呢?”(133)

“为什么?”查拉图斯特拉说,“你问为什么吗?我并不是那种人们可以问其为什么的人。”

“难道我的体验是昨天的么?我体验到了我的意见的理由,其实很久了。”

“倘若我想要自己拥有我的理由,我岂不是必得成为一只记忆之桶了?”

“保存我的意见本身,这于我已经太多了;许多鸟儿飞离了。”

“间或我也在我的鸽棚里发现一只飞来的鸟,是我所陌生的,而当我伸手去摸它时,它战栗起来。”

“然则查拉图斯特拉曾向你说过什么呢?是说诗人们撒谎太多吗?——但连查拉图斯特拉也是一个诗人。”

“那么你相信他在此说出了真理吗?你为什么相信这一点呢?”

那个门徒答道:“我信仰查拉图斯特拉。”但查拉图斯特拉摇着头笑了。

“信仰并没有使我幸福,”他说,“尤其是对我的信仰”。(134)

但假如有人十分严肃地说,诗人们撒谎太多:那么他是对的,——我们撒谎太多。

我们知道得也太少了,我们是糟糕的学习者:所以我们就不得不撒谎。(135)

而且在我们诗人当中,谁没有伪造过自己的酒呢?我们的酒窖里出现过许多毒液,我们在那儿干过许多难以形容的事。

而且因为我们知道得少,所以我们打心眼里喜欢精神上的贫者,尤其是当他们是一些年轻女子时!

而且即便是老女人们夜间讲述的事儿,我们也还是渴望的。我们把这一点叫做我们身上的永恒女性。(136)

而且仿佛有一条特殊的隐秘的知识通道,它对于要学点什么的人们是掩埋着的:所以我们相信民众及其“智慧”。(137)

但所有诗人都相信这一点:谁躺在草地上或者躺在荒凉的山坡上,竖起耳朵仔细听,总能体会到天地之间的事物的某些东西。(138)

而且如果他们发生温柔的激动,诗人们就总是以为自然本身爱上他们了:

还有,自然潜入他们的耳朵,说着隐秘之事和爱恋的奉承话:这是他们在所有凡人面前自鸣得意和自吹自擂的!(139)

呵,天地之间有如此之多的事物,只有诗人们才能让人梦想它们!(140)

而且尤其是在天空之上:因为一切神祇都是诗人的比方、诗人的诈骗!(141)

真的,我们总是被上引(142)——也即被引向白云国度:我们把自己多彩的皮囊置于上面,然后把它们叫做神祇和超人:——

他们倒是恰好相当轻巧,适合于这种座椅!——所有这些神祇和超人。

呵,我是多么厌倦于所有这些难以达到的、据说完全能成就大事的东西!呵,我是多么厌倦于诗人们!(143)

当查拉图斯特拉这样说话时,他的门徒愤愤然,但他沉默无语。而查拉图斯特拉也默然了;他的眼睛向内返观,就仿佛在极目远望。(144)最后他叹息,喘了一口气。

我属于今天和从前,他于是说道;但我身上有某种东西,它属于明天、后天和未来。

我已经厌倦于诗人,老诗人和新诗人: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浅薄的,都是浅海。

他们未曾充分思入深处:因此他们的感情不曾深入根底。

一点淫乐和一点无聊:这还是他们的最佳思索了。

他们所有竖琴的声音,在我看来是鬼怪的呼吸和倏忽;迄今为止,对于音调的热情,他们知道什么啊!——

在我看,他们也不够纯洁:他们完全把水搅浑,使之显得深深的。

而且他们喜欢由此装作和解者:但在我看来,他们一直是中间人、搅拌者、半拉子和不洁者!——(145)

呵,我确实曾把我的网投向他们的大海,想要捕捉好鱼;然而我总拉上来一个古老神祇的脑袋。

大海就这样把一块石头给饥馑者。(146)而且他们自己固然也可能来自大海。(147)

确实,人们在他们当中也能找到珍珠:由此他们就更像坚硬的介壳类动物。在他们那儿,我没有找到灵魂,而是常常找到咸的黏液。

他们向大海也还学到了虚荣:难道大海不是孔雀中的孔雀么?(148)

即便在最丑的水牛面前,它也展开自己的尾巴,它永远不会厌倦于它那银丝绒的尖屏。

水牛抵触地观望着,它的灵魂接近沙地,更接近于丛林,而最接近于泥淖。(149)

对它来说,美、大海和孔雀的盛装是什么啊!这个比喻是我对诗人们说的。

真的,他们的精神乃是孔雀中的孔雀和一片虚荣之海!

诗人的精神需要旁观者:即便那是水牛!——(150)

然而我已经厌恶于这种精神:而且,我看到它厌倦于自己的时候就要到了。

我已经看到诗人们已经转变了,把目光转向自己了。

我看到精神的忏悔者(151)就要到来:后者是从他们(152)中生长出来的。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40.大事件(153)

大海里有一个岛——与查拉图斯特拉的幸福之岛不远——上面总有一座火山在冒烟;民众在说它,尤其是民众中那些老女人,说它犹如一块岩石被放置在阴界大门前:但穿过火山而下却是一条狭路,通向这阴界大门。

当查拉图斯特拉逗留在幸福之岛上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只船到这个火山冒烟的岛旁抛锚;而它的船员们上岸去狩猎兔子了。但正午时分,船长和水手们重新集合时,他们忽然看见一个人凭空向他们走来,有个声音清晰地说道:“是时候了!是至高的时候了!”而当这形象最接近他们时——它却犹如一个幽灵迅速地飞过,朝着火山所在的方向——他们极为惊恐,认出那是查拉图斯特拉;因为除了船长本人,他们所有人都看到过查拉图斯特拉,而且他们像民众一样热爱查拉图斯特拉:于是等量的热爱与畏惧并存(154)(155)

“看哪!”老舵手说,“查拉图斯特拉奔向地狱了!”——

当这些水手们登上这火山岛时,同时谣言四起,说查拉图斯特拉已经失踪了;而且当有人问他的朋友们时,朋友们讲:查拉图斯特拉夜里坐船走了,没有说要去哪儿。

于是产生了一种惶恐不安;三天以后,这种惶恐不安又辅以水手们讲的故事——而且现在所有人都说,魔鬼把查拉图斯特拉抓走了。虽然他的门徒们嘲笑此类闲言;其中有一个门徒甚至于说:“我宁愿相信是查拉图斯特拉抓来了魔鬼。”但在他们的灵魂深处,他们全体都满怀忧虑和渴望:所以当第五天查拉图斯特拉在他们中间露面时,他们快乐极了。(156)

下面描述了查拉图斯特拉与火犬的谈话:

地球有一层皮,查拉图斯特拉说;而且这层皮有种种病。例如,其中有一种病被叫做“人类”。(157)

还有另一种病被叫做“火犬”:关于这种火犬,人类已经对自己撒了许多谎,而且一任自己撒谎。

为了探究这个秘密,我曾越洋过海:而且我看到真理赤裸裸的,真的啊!从脚一直裸到颈。

现在我知道了火犬是怎么回事;同样知道了所有那些不惟老妇人才害怕的喷发和颠覆之魔鬼是什么意思。

出来吧,火犬,出于你的深渊!我喊道,而且坦白吧,这深渊有多深!你那儿呼呼地吹上来的东西从何而来?

你在海上喝足了:你那带盐味的雄辩口才(158)透露了这一点!真的,对于一只深渊的犬来说,你从浅处(159)取食太多了!

我充其量把你看作大地的腹语表演者:而且当我听到喷发和颠覆的魔鬼说话时,我总感到它们与你相似:带盐味的、说谎的和肤浅的。

你们懂得吼叫,懂得用灰尘来掩盖!你们是最佳的大言不惭者,充分学会了使泥淖沸腾的艺术。

你们在哪儿,那儿必定总是烂泥围在近处,还有大量臃肿的、空洞的、受压迫的东西:它们意愿进入自由。

你们所有人都最爱吼叫“自由”:可是,一旦“大事件”周围充斥大量吼叫和烟雾,我便失却了对它们的信仰。

相信我吧,恶魔般嘈杂的朋友呵!最大的事件——不是我们最喧闹的时候,而是我们最寂静的时刻。

这个世界并不是绕着新嘈杂声的发明者而旋转的:而是绕着新价值的发明者而旋转的。世界无声地旋转。

而且只管承认吧!当你的嘈杂和烟雾消失时,总是只有微少的事发生。一座城市变成了木乃伊,一个石像倒在烂泥里,这有何要紧的呢!

而且我还要对石像的颠覆者说这个话。把盐投到海里,把石像投向泥淖,这大抵是最大的愚蠢了。

石像躺在你们的蔑视的泥淖里:但它的定则恰恰在于,从蔑视中重又长出生命和活生生的美!

现在它以更具神性的面貌站起来,楚楚动人;而且真的!它还要向你们表示感谢,谢谢你们把它颠覆了,你们这些颠覆者啊!

然而,我要以此劝告君王(160)和教会,以及所有老弱者和德性衰弱者——就让你们被颠覆吧!使得你们重又获得生命,重又获得自己——德性!——

我在火犬面前如是说:它于是怏怏不乐地打断了我的话,问道:“教会么?那究竟是什么呢?”

教会?我答道,那是国家之一种,而且是最会撒谎的一种。但沉默吧,你这伪善之犬呵!你当然最了解自己的种类!(161)

与你自己一样,国家也是一只伪善之犬;与你一样,国家也喜欢用烟雾和吼叫来说话,(162)——与你一样,它要使人相信它是从万物之腹来说话的。

因为它根本上意愿成为大地上最重要的动物,这个国家;而人们也相信它是这样的。

当我说完这话,火犬的举止犹如因嫉妒而胡闹了。“怎么啊?”它叫喊道,“是大地上最重要的动物吗?而人们也相信它是这样的吗?”从它的喉管里发出如此大量的雾气和可怕的声音,以至于我以为,它会因愤怒和嫉妒而窒息。

终于,它稍稍平静些了,而它的喘息也减弱了;但一俟它平静下来,我便笑着说:

“你发怒了,火犬:所以对于你,我讲的是有道理的!

而为使我依然保持我的道理,且听我说另一只火犬:它真的是从大地的心脏来说话的。

它的气息成了黄金和金雨:它的心脏意愿如此。灰尘、烟雾和热的黏液,于它还算什么啊!

欢笑就像一片彩云从它那儿飞舞起来;它厌恶你的漱口、呕吐和内脏的绞痛!

然则黄金与欢笑——这是它从大地的心脏中获取的:因为,你无妨知道这一点,——大地的心脏是黄金的。”

当火犬听了这番话,它再也受不了听我讲话了。它羞怯地夹起自己的尾巴,小声地叫了两声汪!汪!就爬到自己的洞里去了。——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讲述。然而他的弟子们几乎没有听他的:他们十分急切地想跟他讲讲水手、兔子和飞行者。

“对此我当怎样设想呢!”查拉图斯特拉说。“难道我竟是一个鬼怪?

但那也许是我的阴影吧。你们一定已经听到过漫游者及其阴影吧?

然而有一点是确凿的:我必须更迅速地抓住它,——不然它还会败坏我的名誉。”(163)

查拉图斯特拉再次摇摇头,感到惊奇。“对此我当如何设想呢!”他再次说道。

“那鬼怪究竟为什么叫喊:‘是时候了!是至高的时候了!’何以竟是——至高的时候了?”——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41.预言家

“——而且我看到(164)有一种巨大的悲哀袭击人类。最优秀的人们已经厌倦于自己的事业了。

流行着一种学说,随之而来有一种信仰:‘一切皆空虚,一切皆相同,一切皆过往!’

而所有山丘都发出回响:(165)‘一切皆空虚,一切皆相同,一切皆过往!’我们固然收获过:但为何我们的全部果实都腐烂而变成褐色了呢?昨夜从凶恶的月亮里掉下了什么呢?

所有工作都是徒劳,我们的美酒变成了毒药,凶恶的目光炼焦了我们的田地和心灵。

我们全体都干枯了;而且,如果火落在我们身上,则我们就会像灰尘一样飞散:——是的,我们使火本身也厌倦了。

所有井泉都为我们涸竭了,连大海也已经退去。整个的地基要撕裂开来了,而深渊却不愿吞咽!

‘呵!哪里还有一片大海是人们可以溺死的呢?’我们发出这样的悲叹声——越过浅平的泥沼。(166)

真的,我们已然厌倦于死亡了;现在我们依然醒着而且活下去——在墓室里!”——

查拉图斯特拉听到一个预言家如是说;而且这预言家的预言打动了他的心,把他改变了。他悲哀地四处溜达,感到疲倦;他变得与预言家所讲的人们一样了。

真的,他对自己的门徒们说,只消一会儿,这漫长的黄昏就要到来了。(167)呵,我该怎样来挽救我的光明!

使得我不至于在这种悲哀里窒息!对于更遥远的世界,即便对于最遥远的黑夜,它当是光明啊!

如此这般心里含着忧伤,查拉图斯特拉四处溜达;有三天之久,他不饮也不食,没有休息,失了言语。最后他竟沉沉睡去。而他的门徒们坐在他周围,长夜相守,忧切地等着他醒来,等着他重新讲话,从他的哀伤中恢复过来。

而这就是查拉图斯特拉醒来后所讲的话;不过,他的声音传到他的门徒们那儿,犹如来自远方。

朋友们呵,且听我所做的梦吧,并且帮我猜出它的意思!

这个梦对于我还是一个谜团;它的意思隐藏在它里面,还不能以自由的翅膀飞越它自身。

我梦到自己已经拒绝了全部生命。在那荒凉的死神之山堡上,我已经成了守夜者和守墓者。

我在那上面守护着死神的棺材:阴沉的穹隆下站满了这种胜利的标志。被战胜了的生命穿过玻璃棺材盯着我。

我呼吸着满是灰尘的永恒之气息:我的灵魂抑郁而尘封。谁在那里也还能够揭开自己的灵魂呢!

子夜的光亮总是环绕在我周围,孤独蹲在它旁边;此外还有,呼噜呼噜的死之寂静,那是我的朋友当中最坏的一个。

我带着钥匙,那所有钥匙中最锈迹斑斑的;而且我也懂得,用它去打开所有大门中最嘎嘎作响的那一扇。

当大门的门扇开启时,那声响犹如一种凶狠的鸦噪声传遍了长长的通道:这只鸟恶意地啼叫,它是不愿被吵醒的。

但当周围又归于默然无声,变得寂静,而我独自坐在这种险恶的沉默里,那是更可怕和更揪人心扉的了。

如果还存在着时间的话,那么时间就这样流逝了,令人难耐地过去了:对此我知道什么啊!但终于,把我唤醒的事情发生了。

门上敲了三下,犹如雷声,穹隆里又有三次回响:我于是走到大门口。

啊哈!我叫道,谁把他的灰搬到山上来了?啊哈!啊哈!谁把他的灰搬到山上来了?

我按动钥匙,推门,费了好大劲。但那门打开得还没有一指宽:

其时有一阵怒吼的风扯开了门扇:这阵风呼啸着、尖厉地、刺骨地,向我抛来一口黑棺材:

而且,在怒吼、呼啸和尖厉中,这黑棺材爆裂了,吐出千百种大笑。

而且,千百具面孔,孩童的、天使的、夜鹰的、傻瓜的和婴儿般大小的蝴蝶的面孔,都冲着我大笑、讥讽和怒吼。

我因此害怕极了:惊恐把我推倒在地。而且我因恐惧而大叫起来,一如我从未这样大叫过。

然而我自己的叫声把我唤醒:——我苏醒过来了。——(168)

查拉图斯特拉就这样讲述了自己的梦,然后沉默了:因为他还不知道怎样解说自己的梦。但他最喜欢的一个门徒(169)迅速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查拉图斯特拉的手,说道:

“你的生活本身已经为我们解说了这个梦,查拉图斯特拉呵!

你自己不就是那阵尖厉地呼啸的风,把死神之城堡的大门撕开的吗?

你自己不就是那口黑棺材,充满着生命中多彩的恶意和天使的面孔吗?

真的,就像千百种孩童的大笑一样,查拉图斯特拉走进所有墓室,嘲笑这些守夜者和守墓者,以及把阴沉的钥匙弄得丁当作响的人们。

你将用你的大笑恐吓他们,推翻他们;昏聩和清醒将证明你对于他们的支配权力。

而且,即便那漫长的黄昏和致死的疲倦到来,你也不会在我们的天空上没落,你这生命的代言人呵!(170)

你曾让我们看到新的星球和新的夜之壮丽;真的,你把笑本身张开,有如一个多彩的帐篷张开在我们头上。

现在,将总是有孩童的笑从棺材里汩汩流出;现在,将总是有一阵强风凯旋而来,战胜一切致死的疲倦:在我们看来,你本身就是它的担保者和预言者!

真的,你梦见了他们本身,你的仇敌们:这是你最艰难的梦!

然而,正如你从他们中醒来,回到你自己,同样地他们也当从自身中醒来——而且是来到你这儿!”——(171)

这个门徒如是说;其他人现在都簇拥在查拉图斯特拉周围,抓住他的手,想要劝他离开床席和悲哀,回到他们这里来。但查拉图斯特拉直直地坐在床上,带着异样的目光。就像一个从遥远异乡返回故里的人,他凝视着门徒们,审视他们的面庞;他还没有认出他们。但当他们把他扶起来,让他站着,看哪,他的眼睛一下子发生转变了;他明白了发生的一切,捋着胡须,用有力的声音说:

“好吧!这刚好是时候了;不过,我的门徒们,我们去弄一顿美餐吧,而且要快点!我是想这样来为噩梦赎罪!

然而,那预言家应当在我身边一起吃喝:真的,我还要向他指示一片大海,是他能在其中溺死的!”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然后,他久久地盯着那个充当释梦者的门徒的脸,同时摇着头。——

42.救赎

有一天,当查拉图斯特拉走过大桥时,一群残废者和乞丐围住了他,有一个驼背者对他如是说:(172)

“看哪,查拉图斯特拉!连民众也向你学习,获得对你的学说的信仰:然则要使民众完全信仰你,还需要有一样东西——你首先还必须说服我们这些残废者!在这里,你现在有一个美好的选择,而且真的,是一个可以多次把握的机会!你可以医好盲者,使跛者跑步;而且对于负担太多的人,你也蛮可以轻减他们一点:——我以为,这许是使残废者信仰查拉图斯特拉的正确方法!”

查拉图斯特拉却如是回答这位讲话者:“如果人们取走了驼背者的驼背,那就取走了驼背者的精神——民众这样说。如果人们给予盲者以眼睛,盲者就会看到世上太多的坏事:于是他就会诅咒那个把他医好的人。而使跛者跑步的人,就使跛者遭受最大的伤害:因为当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恶习时,他就几乎不能跑步——关于残废者,民众就是这样说的。而且,当人们向查拉图斯特拉学习时,查拉图斯特拉为何不也向民众学习呢?

然而这在我看是最无关紧要的,自从我在人群里面,看到:“这人少一只眼睛,那人缺一只耳朵,另一人缺脚少胳膊,还有人失了舌头或鼻子或者脑袋”。

我看见而且看到过更坏的事情,以及各种各样如此可恶的事情,以至于我既不想说所有的事,又不想对有些事保持沉默:那就是,人们什么也没有,除了他们太多地拥有一件东西——他们无非是一只大眼睛,或者是一张大嘴巴,或者是一个大肚子,或者是无论何种大东西,——我把这种人叫做颠倒的残废者。

而且当我走出了自己的孤独,第一次走过这座桥时: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再三望过去,终于我说:“这是一只耳朵嘛!一只与人一般大小的耳朵!”我更好地望过去:确实的,耳朵下面还活动着某个东西呢,它渺小、贫乏和瘦弱得可怜。而且真的,这只硕大的耳朵落在一根瘦小的杆子上——而这杆子就是一个人!谁若在眼睛上戴上一副眼镜,他甚至还能认出一张妒忌的小脸孔;还有一个浮肿的小灵魂在杆子上晃悠。但民众却告诉我,这只大耳朵不只是一个人而已,而是一个伟人,一个天才。然而,当民众谈论伟人时,我是从不相信他们的——而且我保持着自己的信仰,就是说:这是一个颠倒的残废者,对于全体他拥有太少,而在一件东西上他又拥有太多”。

当查拉图斯特拉对驼背者以及驼背者所代言的人说了这番话,就带着深深的恼怒转向自己的门徒们,说道:

“真的,我的朋友们呵,我在人群里游走,犹如游走于人类的残片和断肢中间!

我发现人类被捣毁而零落不堪,就像在战场和屠场上似的,这对于我的眼睛来说乃是最可怕的事。

而且我的眼睛从现在逃往从前:所发现的始终相同:残片、断肢和可怕的偶然性——但没有人类!

世上的现在和从前——呵!我的朋友们——这是最不能忍受的东西;而且,倘若我还不是一个先知,还不能预见将来必定到来的东西,那么我就不知道如何生活。

一个先知,一个意愿者,一个创造者,一种未来本身以及一座通向未来的桥梁——呵,也还仿佛是这座桥上的一位残废者:查拉图斯特拉是这一切。

还有,连你们也常常问自己:‘对于我们,查拉图斯特拉是谁呢?我们该如何称呼他?’与我自己一样,你们也给出种种问题来作答案。

他是一个允诺者吗?抑或一个执行者?是一个征服者吗?抑或一个继承者?是一个秋天吗?抑或一把犁铧?是一位医生吗?抑或一个痊愈者?

他是一个诗人吗?抑或一个真诚者?是一位解放者吗?抑或一个束缚者?是一个好人吗?抑或一个坏人?(173)

我游走于人群中,犹如在未来的残片中:我所能观望的那种未来。

而且,我的全部心力,全部创作和追求,就是把残片、谜团和可怕的偶然性诗意地编织起来,集为一体。

还有,倘若人也不是诗人、解谜者和偶然性的救赎者,那么,我如何能忍受成为人呢!

把过去者救赎出来,并且把一切‘它曾是’改造为一种‘我曾如是意愿它!’(174)——这在我看来才叫救赎!

意志——此乃解放者和令人愉快者的名称:我的朋友们呵,我曾这样教导你们!现在也请学着这一点吧:意志本身还是一个囚犯。

意愿得到解放:但那个甚至要给解放者带上镣铐的东西,又叫做什么呢?

‘它曾是’:这就是意志的咬牙切齿,以及它最孤独的悲伤。对于已经做过的事昏聩无能——对于一切过去者,它是一个凶恶的旁观者。

意志不能意愿返回;它不能打破时间以及时间的渴望,——这就是意志最独孤的悲伤。(175)

意愿得到解放:意愿本身何以想到要摆脱自己的悲伤,嘲笑自己的牢狱呢?

呵,每个囚犯都变成傻子!被囚的意志也傻子般解救自己。

时光不能倒退,这正是意志的愤怒;‘曾是者’——就是意志推不动的石头。

于是意志就出于愤怒和不满推动石头,向那些不像它那样感到愤怒和不满的东西实施报复。

意志这个解放者就这样成为一个令人痛苦者:而且对一切能受苦者,它都加以报复,因为它自己不能返回。

这个,的确,只有这个,才是复仇本身:意志对时间和它的‘它曾是’的憎恶。

真的,我们的意志中蕴含着一种大愚蠢;而且,这种愚蠢学会了精神,这实在是对一切人性的诅咒!

复仇精神:我的朋友们呵,这是迄今为止人类的最佳沉思;而且,哪里有痛苦,哪里就总该有惩罚。

‘惩罚’,复仇这样称呼自己:它用一句谎言佯装自己有一个好良心。

而且,因为意愿者由于不能意愿返回而本身就有一种痛苦,——所以意愿本身和一切生命都应当——成为惩罚!

而现在,精神上堆积起层层乌云:直到最后,疯狂宣扬说:‘一切皆消逝,故一切皆值得消逝!’(176)

‘而且时间必定要吞噬自己的孩子,这本身就是公正,就是那种时间定律’:疯狂这样宣扬。(177)

‘万物是按照正义和惩罚,以道德的方式安排好了的。呵,哪里有对万物之流和‘此在’(Dasein)之惩罚的救赎呢?’疯狂这样宣扬。

‘如果有一种永恒的正义,那么可能有一种救赎吗?呵,‘它曾是’这块石头是不可推翻的:一切惩罚也必定是永恒的!’疯狂这样宣扬。

‘没有一种行为是能消灭的:它如何能通过惩罚而被搁置呢!此在也必定永恒地又成为行为和罪责,这一点,正是这一点构成‘此在’之惩罚的永恒性!

‘除非意志终于解救了自己,意愿变成非意愿——’:但我的兄弟们呵,你们是知道这个疯狂的虚幻歌曲的!

我曾引你们远离这虚幻歌曲,当时我教导你们:‘意志乃是一个创造者’。(178)

一切‘它曾是’都是一个残片,一个谜团,一种可怕的偶然性——直到创造性的意志补充说:‘但我曾如是意愿它!’——直到创造性的意志补充说:‘但我如是意愿它!我将如是意愿它!’(179)

但它已经如是说了吗?而这事是何时发生的呢?意志已然卸下了它自己的愚蠢的羁具吗?

意志已然成为它自己的救赎者和令人愉快者了吗?它已经荒废了复仇之精神以及一切切齿仇恨吗?

还有,谁教过它与时间和解,以及比一切和解更高的东西?

意志,作为权力意志的意志,必定要意愿比一切和解更高的东西——:但这事是怎样发生的呢?谁也还把那种返回意愿教给过它呢?”

——但他的话讲到这里,发生了一件事:查拉图斯特拉突然停止了,完全像一个惊恐到极点的人一样。他用惊恐的眼睛望着门徒们;他的眼睛利箭一般穿透他们的思想和隐秘之念。可过了一小会儿,他就又笑了起来,平静地说:

“与人们一起生活是艰难的,因为沉默是多么艰难。(180)尤其是对于一个好讲话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181)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驼背者倒是倾听了这番谈话,原已掩了自己的脸;但当他听到查拉图斯特拉的笑声时,就好奇地抬头看了,缓缓地说道:

“不过为什么查拉图斯特拉对我们讲话,不同于对自己的门徒们讲话呢?”

查拉图斯特拉答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人们当可以驼背的方式与驼背者讲话嘛!”

“好啊”,驼背者说;“人们自可以学校的方式与学生们胡扯了。

但为什么查拉图斯特拉对自己的学生讲话——不同于对他自己讲话呢?”——

43.人类的聪明(182)

高不可怕:可怕的是斜坡!

在斜坡上,眼光向下投,双手却向上抓。于是心灵因这双重的意志而眩晕。

呵,朋友们,你们也能猜到我心灵的双重意志么?

这,这就是我的斜坡和我的危险:我的眼光投向高处,而我的双手却想守持和支撑——在深处!

我的意志依附于人类,我用锁链把自己系缚于人类,因为它把我拉升而达乎超人:因为我的另一种意志意愿达乎超人。

而且,为此我盲目地生活在人群中;仿佛我不曾认识他们似的:我的双手不至于完全丧失它们对于坚固之物的信仰。

我不认识你们人类:这样一种黑暗和慰藉经常在我周围展开。

我坐在为每个流氓无赖而设的大门通道上,问道:谁要骗我啊?

这是我的第一种人类的聪明:我让自己受骗,为的是不要留神防着骗子了。

呵,倘若我留神防着人类:则人类如何可能成为我的气球的拉线!它很容易把我往上拉,很容易把我扯离了!

这种天意支配着我的命运,那就是:我必定是毫不谨慎的。

而且,谁若不想在人群中受煎熬,就必须学会从所有杯子中喝水;而且,谁若想在人群中保持纯洁,就必须懂得也用污水洗涤。

还有,我为安慰自己经常如是说:“好吧!来吧!衰老的心灵!一种不幸不曾落到你头上:享受之,把它当作你的——幸福吧!”

然而这是我的另一种人类的聪明:我爱护虚荣者胜于骄傲者。

难道受伤的虚荣不是一切悲剧之母吗?但在骄傲受伤的地方,就可能长出某种比骄傲更好的东西。

为使生命好看,它的戏必须好好演:而为此就需要有好演员。

我感到所有虚荣者都是好演员:他们表演,并且要人们喜欢观看他们,——他们全部的精神都寓于这种意志。

他们表演自己,他们发明自己;我喜欢在他们近处观看生命,——这能医好忧郁症。

因此我爱护虚荣者,因为他们是医好我的忧郁症的医生,使我拘执于人类有如拘执于一出戏。

而且还有:谁能测出虚荣者之谦逊的全部深度呢!因为他的谦逊,我善待于他,同情于他。

他意愿从你们那儿学会对于自身的信仰;他以你们的目光为生,他从你们双手中吞食颂扬。

如果你们说谎称赞他好,他就依然相信你们的谎言:因为他的心深深地叹息:“是什么啊!”

而且,如果真正的德性就是不自知的德性:那么,虚荣者是不知道自己的谦逊的!——

然而,这是我的第三种人类的聪明:我不会让你们的畏惧来败坏我对恶人面貌的兴致。

我极其快乐地看到炽热的太阳所孕育的奇迹:老虎、棕榈树和响尾蛇。

即便在人群中,也有炽热太阳的美好孵化,也有恶人身上许多值得惊奇的东西。

诚然,正如你们的大智者在我看来根本就没有那么智慧:我感到人类的恶也是名不副实的。(183)

我常常摇着头问:你们这些响尾蛇呵,为什么还发出响声呢?

真的,甚至对于恶来说,也还有一个未来!最炽热的南方还没有为人类所发现。

现在,多少事已经被叫做最坏的恶,实际上,它们也只不过是十二尺宽和三个月之久而已!(184)但有朝一日,更伟大的龙将来到世上。

因为超人也不能没有自己的龙,那配得上超人的超龙(185):为此必须有十分炽热的太阳,依然在潮湿的原始森林里燃烧!(186)

你们的野猫必须先变成老虎,你们的毒蟾蜍必须首先变成鳄鱼:因为好的猎人当有好的猎物!

而且真的,你们善人和正义者呵!你们身上有许多可笑的地方,尤其是你们对那种一直被叫做“魔鬼”的东西的畏惧!

你们的灵魂对于伟大者是多么疏异,以至于以超人之善也会令你们觉得可怕

还有,你们这些智者和知识者呵,你们会逃避智慧的灼热阳光,而超人就在其中快乐地赤身沐浴!

你们这些我亲眼见到的最高等的人呵!这就是我对你们的怀疑和我隐秘的笑:我猜测,你们或许会把我的超人——叫做魔鬼!

呵,我已经厌倦于这些最高等的和最优秀的人了:我要求自己从他们的“高处”上去、出去、离去,直抵那超人!(187)

当我看到这些最优秀的人赤裸着时,我突然战栗起来:于是我长出了翅膀,飞向遥远的未来。

飞向更遥远的未来,飞向比艺术家向来梦想的还更南方的南方:到那诸神羞于任何衣裳的地方!(188)

然而,我愿看到你们是经过装饰的,而且打扮得好好的,虚荣的,庄严的,作为“善人和正义者”,——

而且,我自己也愿经过装饰,端坐于你们中间,——使得我认不出你们与我自己:这就是我的最后一种人类的聪明。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44.最寂静的时刻

我的朋友们啊,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看到我错乱了,被放逐了,不愿服从,准备走人——呵,是要离开你们

是的,查拉图斯特拉必须再次回到他的孤独里:然而这一次,这头熊不乐意回到它的洞里!

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呢?是谁要求这事的?——呵,是我愤怒的女主人意愿如此,她对我说过话的:我曾对你们说过她的名字吗?

昨天傍晚时分,我最寂静的时刻对我说:这就是我那可怕的女主人的名字。

而且事情就是这样,——因为我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使你们的心灵不会对突然离别者变得冷酷无情!(189)

你们知道沉睡者的恐惧吗?——

他从头到脚彻底害怕了,因为他的根基就要陷落,梦就要开始了。

我要打比方告诉你们这一点。昨天,在最寂静的时刻,我的根基陷落了:梦开始了。

时针在移动,我生命的钟在喘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我四周如此寂静:所以我的心害怕了。

然后有某种声音无声地对我说:“你知道这个吗查拉图斯特拉?”——

我听到这轻声低语便惊叫起来,我的脸上褪去了血色:但我默然不响。

于是那声音再次无声地对我说:“你知道这个的,查拉图斯特拉,但你不说!”

我终于像一个固执者一样,回答道:“是的,我知道这个,但我不愿说!”

于是那声音又无声地对我说:“你不愿意吗,查拉图斯特拉?这是真的吗?不要把你藏在自己的固执中!”——

我像一个孩子一般哭泣和战栗起来,并且说:“唉呀,我原是愿意的,但我怎能做到!只免了我这事吧!它超乎我的力量!”(190)

于是那声音又无声地对我说:“你有什么要紧,查拉图斯特拉!说出你的话,粉身碎骨算了!”——

我回答道:“呵,那是我的话么?我是谁呀?我等着更有价值者;哪怕只是因他而粉身碎骨,我还不值呢。”(191)

于是那声音又无声地对我说:“你有什么要紧?在我看,你还不够谦恭。谦恭是有最坚硬的皮毛的。”——

我回答道:“我的谦恭之皮毛还有什么没有忍受过啊!我住在我的高山脚下:我的顶峰有多高呢?还没有人告诉我。但我是蛮知道我的山谷的。”

于是那声音又无声地对我说:“呵,查拉图斯特拉啊,谁若要移山,也得移动山谷和凹地的。”——

我回答道:“我的话还不曾移过什么山,我说的话还不曾达到人类。我固然曾走向人群,但我还不曾达到过人群。”(192)

于是那声音又无声地对我说:“于此你知道什么嘛!黑夜最静默的时候,露珠才落在草上。”——

我回答道:“当我找到并且走上自己的道路时,他们讥笑我了;而且实际上当时我的双脚是哆嗦的。

他们对我这样说:你荒废了道路,现在你也荒废了行走!”

于是那声音又无声地对我说:“他们的讥笑有什么要紧啊!你是一个荒废了服从的人:现在你应当下命令!

难道你不知道所有人都最需要的是吗?那就是命令大事业者。

完成大事业是艰难的:但更艰难的是命令大事业。(193)

这是你最不可宽恕的地方:你拥有权力,而你却不愿支配。”——

我回答道:“我没有狮子的声音去发布全部命令。”(194)

于是那声音又如耳语一般对我说:“最寂静的言语最能激起风暴。以鸽足轻轻到来的思想驾驭着世界。

呵,查拉图斯特拉,你当行进,作为必定要到来者的阴影:于是你将命令,而且在命令之际前行。”——

我回答道:“我害羞呢。”

于是那声音又无声地对我说:“你还必须变成孩童,毫不害羞。

青春的高傲依然在你身上,后来你已经变得年轻了:但谁要变成孩童,也还必须克服自己的青春。”——(195)

我思忖良久,不免战栗。但最后,我还是说了起先说过的话:“我不愿意。”

这时我四周发出了一阵笑声。唉哟,这笑声是怎样撕裂我的内脏,剖开我的心灵啊!

那声音最后一次对我说:“呵,查拉图斯特拉,你的果实成熟了,但对于你的果实,你还没有成熟!

所以你必须重又回到孤独里去:因为你还要软化的。”——

又发出了一阵笑声,然后逃逸了:于是我四周变得寂静无声了,犹如有了双重的寂静。但我躺在地上,(196)四肢冒汗。

——现在你们听到了一切,知道我为何不得不回到孤独里去。我的朋友们,我丝毫没有对你们隐瞒。

相反,甚至这一点你们也听我说了,依然是所有人当中最静默者——而且意愿如此。(197)

呵,我的朋友们啊!我原本还有些话要对你们说,我原本还有些东西要给你们!但为什么我不给呢?难道是我吝啬吗?”——(198)

但当查拉图斯特拉讲完了这些话,他突然感到了强烈的痛苦,又痛感朋友们离别的临近,于是放声大哭起来;也没有人知道如何安慰他。而在夜里,他便独自离去了,离开了他的朋友们。(199)


(1)誊清稿中的标题:第二道曙光。——编注

(2)就像一位撒好了……]据誊清稿:就像一位播种者,撒好了一把种子,来检验土地的肥力;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13章第3行。——编注

(3)作为赠予者保持着羞愧之心]参看“夜歌”,本书第137页第16—17行。——编注

(4)莠草要被叫作小麦了!]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13章第25行。——编注

(5)我丢失了我的朋友们……]参看第二部的题词(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本书第101页,第28—29行);关于对“丢失者”的寻找,参看《新约·路加福音》,第15章第4行。——编注

(6)——说真的,我太明白这梦……]准备稿:我的学说处于危险中,我最亲爱者需要自己的导师,而且处于迷途中。好吧!那么我就要再度前行:我必须为他们---/好吧,那么我就要前行,[去寻找他们,我的丢失者:我想要给他们更多的东西,比我向来给他们的[更佳的东西],只是我必须寻找我的丢失者:这次必须给他们,使我能得到[-][我最初的礼物],我第一[次]---/这一次我必须给他们更多的爱:因为他们已经厌倦了我最初的礼物。——编注

(7)但不是像一个寻求透气的……]据誊清稿:而倒是仿佛他遇到了一件大幸事。他的鹰和蛇惊异地看着他:恰好在这时,曙光的红焰出现在他幸福的面孔上:他的话是一个先知和歌者的话。——编注

(8)我为我的幸福所伤害了]参看理查德·瓦格纳:《西格弗里德》第3幕:“把我唤醒者伤害了我”,以及科利版第8卷28[23]注释。——编注

(9)向着日出和日落]参看《旧约·诗篇》第50章第21行。——编注

(10)我走上新路……]据誊清稿:我讲新的语言,就像一切创造者:我已经厌倦。——编注

(11)即便我的敌人……]据誊清稿:我不想把我的财富送给谁!——编注

(12)雷电的纵笑]誊清稿:闪电与雷声。——编注

(13)呵,我怎能晓得用牧笛……]但我想要用牧笛把我的羊群引回到我的爱那里。/呵,我对你们的渴望怎样在我的流放地生长!而现在我甚至担心,我的爱还连同你们的渴望一道使你们害怕!据誊清稿:但你们当回到我身边;我想要用我温柔的歌把你们引向我的智慧。/呵,我对你们的渴望和我的爱的癫狂是怎样生长起来的!而现在我担心,我的爱本身[使我愈加疏远你们而且愈加可怕]连同你们的[癫狂]渴望一道使你们害怕。在誊清稿同一个页面上,有关于这些废弃诗句的下列异文:真的,我将不会用牧笛把我的羊群引向我的爱。/有一个渴望者在寻求你们:呵,我的爱不会还连同你们的渴望一道使你们害怕!——编注

(14)誊清稿中的标题:“关于诸神”。——编注

(15)无花果从树上……]参看尼采1869年10月7日致罗德(Rohde)的信。——编注

(16)也许并不是你们……]据誊清稿:不是你也不是我,我的兄弟啊:但你的意志可以把你和我自己改造成超人的父亲和祖先——这是你的意志的福乐!——。——编注

(17)你们能够思想一个……]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88节。我要强迫你们合人性地思想:一种必然性,对于那些能够〈作为〉人而思考的人们而言。对于你们来说,一种诸神的必然性或许不是真实的。——编注

(18)我把它叫做恶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212节。空虚者、惟一者、不动者、完满者、满足、毫无意愿——这或许是我的恶:简言之:无梦的睡眠。——编注

(19)一切不朽者……]参看歌德:《浮士德》第2卷,第12104—12105行;也可参看《快乐的科学》,第84节以及相关注释。——编注

(20)创造——这是对于痛苦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创造是对于痛苦的解脱。但痛苦是创造者所必需的。痛苦乃是自我转变,在每一种诞生中都有一种死亡。人们必须不仅成为婴儿,而且也成为孕妇:作为创造者。10[20]:一切创造都是改造——而且凡在创造之手发挥作用的地方,就有大量死亡和没落。/惟有这才是死亡和破碎:雕塑家无情地在大理石上打击。/他要把创造性的形象从石头中释放出来,他因此就必须是无情的:——因此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受苦、赴死、化为尘土。——编注

(21)即使在认识中,我也……][认识:我这样来命名我所有的][而且即使在欲望中我也感受到]即使在认识中我依然感受到我的意志的生产、创造和生成的快乐![而如果我的认识的]而如果我的认识中还存有纯真:那么我想把它叫做:“求生产的意志”!据誊清稿:我的认识:它只不过是对价值的渴望、欲求、评估和斗争!而认识者的纯真只不过是他的“求生产的意志”!——编注

(22)呵,你们人类啊……]参看科利版第10卷,13[3]:倘若我除了你们再也不爱超人了,那么我如何忍受之!/可我何以给了你们百倍的镜子?还有永恒的目光?/我也以对超人的爱克服了对你们的爱。/而且,正如我忍受你们,你们也必须忍受自己,出于对超人的爱。/在我看来,你们就是那石头,里面沉睡着所有塑像中最高贵者:没有任何别的石头了。/而且,正如我的锤子朝着你们打去,在我看来你们也应当朝你们自己打去!锤子的呼声当唤起沉睡的形象!——编注

(23)誊清稿中此处删除以下内容:第一稿:它们与我毫不相干:现在你们对我说,我要对所有神祇不公/也许你们是对的:因为并非对于与我们为敌的人,我们最为不公:而是对于与我们根本不相干的人。/但是——不然我能怎么办呵,我的朋友们?第二稿:它们与我根本不相干[我与它们擦肩而过。但是],这些神祇。但我也许是对它们不公。/可我们全体都最不公地对待的,并非与我们为敌的人:而是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人。但是——不然我能怎么办呵,我的朋友们?此外还有第三稿:它们与我根本不相干,这些神祇。而且也许我是对它们不公。/因为我们全体都是这样:[并非对与我们为敌和反对我们的人,我们的不公最大,而是对于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人]与其说是对与我们为敌的人不公,不如说是对与我们根本不相干的人。/但是不然我能怎么办呵![我]这人,我这石头,我这最丑陋最坚硬的石头,其中——沉睡着我的形象!参看下文“同情者”一章,本书第115页,第12—13行。——编注

(24)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92节。如果同情者失去了对自身的羞耻感,并且对我们说,同情就是德性本身:那么,人们就要同情同情者了。——编注

(25)我的朋友们,你们的朋友……]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1]第110节。认识者生活在人类中,并不像在动物中,而是——就是在动物中。——编注

(26)而对于认识者,人类本身……]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1]第89节。人是有着红红面颊的动物:人是经常不得不感到羞耻的动物。——编注

(27)真的,我不喜欢那些……]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5章第7行。——编注

(28)伟大的义务并不……]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206节。伟大的义务并不让我们感恩,而是使我们生出强烈的报复欲。——编注

(29)而对那个被魔鬼……]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1]第182节。要是人们不把自己的魔鬼拉扯大,则小小的恶行就会使人们——变得渺小。——编注

(30)呵,我的兄弟们!……]参看科利版第10卷,1[1]第341节。我们对每个人总是了解得过多了些。——编注

(31)而如果你有一个……]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1]第183节。对于自己的朋友,人们应当成为一个休养所,然则是一张硬床,一张行军床。——编注

(32)而如果有一个朋友……]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1]第188节。“我原谅你对我所做的:但你对自己做同样的事,我又怎能原谅你!”——一个爱者如是说。——编注

(33)魔鬼曾经对我……]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287节。“上帝对人类的爱就是他的地狱”——魔鬼说过。“但人们怎能也爱上人类呵!”。——编注

(34)呵,但愿有人……]参看科利版第10卷,9[36]:查拉图斯特拉传授如何从救世主那里解救出来。——编注

(35)当大海使他们……]有如在中世纪童话中。——编注

(36)但它终于来了……]关于“建造居所”,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17章第4行。——编注

(37)呵,这伪造的光明……]参看科利版第10卷,9[6]:教堂:伪造的光明,甜蜜化的严肃薰香,向着虚假畏惧的引诱,我不喜欢那种灵魂,后者向自己的上帝——下跪。参看尼采1883年5月22日从罗马致奥维贝克(Overbeck)的信:昨天我竟看到了人们跪着爬上神圣的阶梯。——编注

(38)我想看他们赤身……]参看科利版第10卷,13[1]:如果你们的美本身并不劝人忏悔,你们的话语能做什么啊!——编注

(39)真的,他们的救世主……]据誊清稿:呵,这个[教士]囚犯和未得救者令我同情!反对他们[我活着]查拉图斯特拉活在自由的第七重天!——编注

(40)这些救世主的精神……]据誊清稿:他们的精神曾有太多的缺陷:凡有一个缺陷的地方,他们便飞快地投入自己的妄想,并且把后者称为上帝——最穷困的代用品!——编注

(41)誊清稿中此处删去如下内容:你们的同情的呼吸太过短暂了。——编注

(42)他们把血的标记写在……]参看科利版第10卷,4[17]:鲜血不能论证;鲜血也不能拯救。我不喜欢那些厌世者,---4[249]:鲜血论证教会:鲜血要拿真理创造什么!/如果你们想要从我这里获得正义,那么就要拿理由而不是拿鲜血来证明。5[1]第175节。鲜血是真理最坏的见证人:鲜血毒化一种学说,使之成为一种仇恨。——编注

(43)今天,我的美在嘲笑……]参看科利版第10卷,9[48]:你们究竟是不是意愿得到报偿呢?以及4[247]:章〈节〉。你们意愿报偿吗?在我看来,你们当作报偿来意愿的东西就是你们德性的尺度!——编注

(44)这就是你们最可爱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9[13]:圆环那种要重新达到自身的渴望——我渴望之。——编注

(45)而且你们的德性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9[45]:一颗星沉落而消隐了——但它的光仍在途中,它将于何时终止在途中呢?/你是一颗星吗?若然,你就必须也游移不定,无家可归。——编注

(46)此处“我是公正的”(ich bin gerecht)与“我受了报复”(ich bin ger-cht)在德语中发音极相似。——译注

(47)他们抬高自己,只是……]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23章第12行。——编注

(48)再还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认为……]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356节。如你们所言,你们相信宗教的必然性?诚实些吧!你们其实只相信警察的必然性,而且为了自己的金钱和安宁而害怕强盗和小偷!——编注

(49)有些人看不到人类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4节。谁若不能看到一个人的高贵,他恰恰因此就以一只猞猁之眼来看一个人的卑下。参看《善恶的彼岸》,第275节。——编注

(50)原文为selbstlos,字面直译为“无自身的”。——译注

(51)难说是我的厌恶本身……]据誊清稿:难道流氓痞子是我所必需的,才使得我的厌恶为我提供了飞翔的翅膀?难道我的厌恶是我所必需的,才使得我[找到了源泉],找到了更高之物,以及纯粹的源泉?——编注

(52)朋友们啊,只管把你们……]把你们纯洁的眼光投向这个源泉吧:它怎会因此变得浑浊呢?真的,它[只]当以它的纯洁对你们微笑!据誊清稿:把你们纯洁的眼光投向这个井泉吧:[它的水面当因为这样的礼物而微笑]让你们的眼睛笑出你们的纯洁。据誊清稿:纯洁者把他的眼光投向这个井泉:投向剔透的、幸福的水面。——编注

(53)我们在未来树上建筑……]就像乌鸦之于厄里亚(Elias),《旧约·列王记下》,第17章第6行。——编注

(54)参看科利版第10卷,10[7]:毒蛛的技巧是黑色的、有熏黑作用的:但我把毒蛛叫做“最坏的世界”的说教者。——编注

(55)塔兰图拉毒蛛(Tarantel):一种产于南欧的毒蜘蛛,据传被它咬伤后需要长时间狂舞方能消除蛛毒。——译注

(56)灵魂]誊清稿:民众的灵魂。——编注

(57)因为人类是要……]参看科利版第10卷,9[49]:对复仇的净化——此乃我的道德。——编注

(58)这些毒蛛,他们对生命……]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43]:他宣讲生命,是要伤害那些本身背弃生命的人们:因为后者比他更强大,具有更纯洁的心灵。/但背弃生命之后,他自己端坐于巢穴里:我并不把这叫做生命,像蜘蛛一样织网和吃苍蝇。——编注

(59)眼下拥有权力者……到家]据誊清稿:害怕生命,因为他们具有更柔弱的心灵;而且他们喧嚷着,想战胜更寂静者。——编注

(60)誊清稿中此处删去如下内容:它意愿已经为晨光美景所照亮:因此它要求和眺望远方!——编注

(61)从上下文看,此处“他”应指被咬的“我”。——译注

(62)把我牢牢地绑在这根柱子上吧]就像奥德赛。——编注

(63)精神移山]参看《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第3行。——编注

(64)而且你们永远不能……]参看科利版第10卷,4[131]:你们这些冷酷而清醒者啊,你们不知道冷酷的欣喜!以及12[1]第154节。“惟有热烈者才知道冷酷的欣喜”:一个自由思想者如是说。——编注

(65)惊恐时的幸福]誊清稿:幸福时的恐惧。——编注

(66)在我看,你们是温热的]参看《新约·启示录》,第3章第16行。——编注

(67)誊清稿中的标题:“我是光明”,出自《孤〈独〉之歌》。参看科利版第10卷,13[1],第437页:我原以为成了最丰富者,并且至今还相信这一点:但没有人从我这儿获取。我于是忍受着给予者的疯狂。/我没有触及他们的灵魂:很快地,我甚至将不再能触及他们的表皮。最后的、最小的鸿沟是最难以跨越的。当我对自己最爱之时,难道不是使你们最痛吗?我的爱和我对你们的热望,与我的放逐共生,而且连我的爱之疯狂也使我更疏远于你们,更不能为你们所理解。——编注

(68)偷窃一定比获取更福乐]参看《新约·使徒行传》,第20章第35行:“给予比获取更幸福”[译按:中译本通译为“施比受更有福”];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1]第140节。偷窃往往比获取更福乐。——编注

(69)最小的鸿沟是要最后被跨越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10[4]:最小鸿沟位于我与你之间:可曾有谁架设了跨越最小的鸿沟的桥梁!——编注

(70)孤独]据誊清稿:满足;此处删去如下内容:[呵,我]曾经何时,我能叫我的最爱者,那[凶猛的]劫掠者,[劫掠之]夜莺[!如何]这时我如何意愿用爱来报答它们的恐惧!/[呵,]在它们面前,我可能一度消失在黑暗的暴风雨中,而且[会变成!如何]变成云朵:我如何意愿把来自我的云朵的纯真祝福洒向它们!据誊清稿:呵,我曾[以一小时之久]叫我的最爱者,那一只[凶猛的]劫掠者,而且是[一只]劫掠之鸟!呵,我[在它们面前]会消失在黑暗的暴风雨中,并且[一瞬间]同时成为云朵和人类!——编注

(71)众多太阳……冷酷]据誊清稿:我们,我们的轨道:这就是我们的变换:当我们相互照面时,我们并不彼此问候。——编注

(72)呵,我心中的渴望啊……]据誊清稿:[我的心无比渴望][我在此无比渴望]你们的渴望:出于对你们的爱的爱,我还将受尽折磨:我还将在寒冰上烧焦---据誊清稿:我渴望着你们的渴望:由于对爱的爱,我的灵魂受尽折磨:我还将在寒冰上烧焦---。——编注

(73)“重力之精神”德文原文为der Geist der Schwere,或译为“重力之精灵”。——译注

(74)“世界的主人”]参看《新约·约翰福音》,第12章第31行。——编注

(75)一支舞曲,一支……]准备稿:[如果魔鬼被叫做世界的主人:则世上重力之精神就不该被叫做主人]/但我却是重力之精神的仇敌!我当面嘲笑之,以我崇高的大笑。——编注

(76)丘比特(Cupido):古罗马神话中的小爱神,长有双翼、手持弓箭的美童。——译注

(77)呵,生命,新近我曾观入……]准备稿:你的意志变化无常,容易转变,而且抗拒自身:惟因此,你才是深不可测的。/呵,生命,我曾观入你的眼睛,我似乎沉入深不可测的深渊中了。/但你用你的金钩把我钓了出来,不然我就会〈淹没〉在你的深渊之中/当我说你深不可测时,你便笑了起来:我是变化无常的、虚假的、固执的——你说道。/而如果我总是自相矛盾,谁又愿意对我加以探测啊!/我的固执本就是要逆着自己的头发梳头!/我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且并不是一个有德性的女人!——编注

(78)虽然你们男人们把我……]准备稿:可男人们常常把自己的德性赠予我们。/所以我被叫做深沉的、神秘的、忠实的和永恒的/但我身上忠实和永恒的,乃是我的倏忽性。/如是[我愿说!]你当把我〈当作〉倏忽性来赞扬:我的固执意愿这个(谁能相信我呢?)/我十分懂得自己,因为在女人面前,男人们总是说他们最愚蠢的话。——编注

(79)此处未采纳的续篇:真的,我不想颂扬的东西乃是:不再意愿、不再热爱、不再生活!/充满者、惟一者、不动者、[空洞者]、满足者、[沉重者]——在我看来就是恶的。/无梦的睡眠——这在我或许是最严重的梦魇:而且所有最后的知识,我都称之为我最高的危险。/有一次生命问我:究竟什么是认识呢?我满怀爱意地说:认识?那是一种渴望和[评价、创造以及价值斗争]点点滴滴的畅饮,一种更强烈的渴望。/认识,那就是透过面纱[朝着面纱]观看,犹如透过纤细的网格用手指去攫取。/呵,智慧!我们受你们引诱,我们这些认识者——一点儿美总还能引诱最聪明的鲤鱼!/智慧是一个变化无常的东西,一个固执的东西:太过经常地,我见它逆着自己的头发梳头!/它善于说自己的坏话,而这是诱惑性的。——编注

(80)它是变化无常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13[1],第416页:看哪,女人怎样违抗自己,怎样逆着自己的金发梳头!——编注

(81)“太阳早就已经下落了……]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12]:天凉了,草地蒙上了阴影,太阳落下了。/生活着岂不荒唐?难道为了从生活中弄出一种理性,我们再也不必拥有理性吗?/我的兄弟们呵,原谅查拉图斯特拉的灵魂吧,是黄昏了。——编注

(82)誊清稿中的标题:“葬礼”。参看科利版第10卷,10[5]:那里是坟墓之岛,那里也是我青春的坟墓:我要把一个常绿的生命花环带到那里去。今天我想念自己的青春,我走上了墓地通道。我端坐在废墟上,在红色罂粟和青草之间——在我自己的废墟上。/航行于沉睡的大海之上,向着离别者之岛/你还活着吗,老迈的忍耐的铁石心肠:在你身上也还有我未释放的、未言说的青春。——编注

(83)甜蜜的气息]参看科利版第10卷,9[48]:“犹如一种甜蜜的气息”——但它们必会消亡。——编注

(84)消解泪水的]誊清稿:消解泪水的:犹如从幸福的沉默之岛而来[它越过浩瀚大海向我吹拂]向我走来。——编注

(85)占有状态]誊清稿:占有状态,属于我最纯真的癫狂的真理。——编注

(86)在某个好时光,我的……]参看科利版第9卷,18[5],以及《快乐的科学》第一版所引爱默生(Emerson)的格言。——编注

(87)“所有的日子在我看来……]同上。——编注

(88)此处删去如下内容:我曾经完全同情自己的仇敌,还有屈从之森林寂静:森林动物可爱地穿越绿色黄昏,从我身旁倏忽而过。但在那儿,我发现自己最可爱的动物因我仇敌的铁器流血而死:呵,对我仇敌的爱逃往何方了!据誊清稿:我曾经完全变成了遗忘,以及灵魂的森林之寂静:森林动物可爱地穿越绿色黄昏,从我身旁倏忽而过。在那儿你们发现了这种新的恶:你们说服我的仇敌成为最卑鄙者——呵,我那只遗忘母狗逃往何方了!——编注

(89)誊清稿中此处删去如下内容:你们这些有德性者啊,与我相反,你们把自己的德性本身转换成点滴毒蛇的毒汁;还有,你们这些公正者啊,你们的公正乃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总是高呼:“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编注

(90)誊清稿中此处删去如下内容:我出了什么事!无论是我的心还是我的脚趾都在萎缩:但舞者把自己的耳朵搬到了脚趾上!而他的意志再也不愿意跳舞!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另一支舞曲”,本书第282页,第14行。——编注

(91)最佳的舞蹈]誊清稿:所有舞蹈中的舞蹈,上天的舞蹈。——编注

(92)我是怎样一味忍受的?]参看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第2幕,第2行。——编注

(93)这些]誊清稿:百个。——编注

(94)我惟有在脚跟上……]与阿基里斯相反。——编注

(95)惟在有坟墓的地方……]据誊清稿:真的,我的坟墓所在的地方,也还总是[曾是]有我的复活!——编注

(96)誊清稿中的标题:“善与恶”。——编注

(97)德文原文为Wille zur Wahrheit,或译为“求真意志”。——译注

(98)创生的]誊清稿:创生的永恒的。——编注

(99)命令比服从更难]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1]:162。命令比服从更难学会。——编注

(100)其心脏的根底]据誊清稿:其最隐蔽的意志(校样中的修订),其内脏的意志(修订前的校样)。——编注

(101)你们这些价值评估者呵……]参看科利版第10卷,13[1],第418页:并不是你行为的根据和目的使你的行为变成善的:不如说,你的灵魂就在此战栗、闪光和洋溢。——编注

(102)誊清稿中此处删去如下内容:[我必须把你们全部的秘密揭示出来:我要揭露你们伪装起来的价〈值〉]现在来惩罚我吧,我扯掉了你们的秘密的外套。/真的,我看到你们赤裸裸的:你们的善和恶在我看来还算什么啊!/真理对你们是有益还是有害的——这与我有何干系!/让我们重新创造出一个世界,对于这个世界,真理是有益的。/但愿世界破碎于我的真理---。——编注

(103)“以‘求此在的意志’这种说辞……]誊清稿第一稿:所以也没有什么永远不变的善与恶:出于自身,善与恶必须总是一再克服自己。/你们这些价值评估者呵,用你们的价值来实施威力吧:这乃是来自[最底层的]隐蔽之爱的创造意志。/然则从你们的价值中生长出一种更强大的威力:蛋壳破碎于此。/所以,你们这些朋友们呵,把生命本身的秘密传授给我吧:我因此不得不成了你们的善与恶的毁灭者。/[你们以为公正和善的东西]让我们只把这种真理说出来吧[!我们自己是否破碎于真理,这又有何妨!],这种可怕的真理[:还有但愿]!但愿真理把我们粉碎,这原因全在[于此],全在于我们!/但愿世界破碎于——真理![而且分崩离析!]——[一度破碎于真理]要建造一个新世界,——真理的世界!在同一页面的页边上有如下相关的异文:但愿世界破碎于我们的真理!——因此还有一个新世界要创造!/因为,[我的朋友们,]如果真理不想为自己重新建造世界——那么真理又有何用!——编注

(104)精神的忏悔者]有关这个表达,可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30]:它的学者当成为精神的忏悔者。4[266]:精神的忏悔者/创造者。4[275]:我愿首先给予你们尊严:你们当成为精神的忏悔者!——编注

(105)朋友们呵,你们告诉我……]参看《人性的,太人性的》,第170节;也可参看科利版第1卷,第816页:《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1873年):在词源上,表示“智者”的希腊词语原起于sapio(我品味)、sapiens(品味者)和sisyphos(具有极敏锐趣味的人);所以,按照这个民族的意识,一种敏锐的品尝力和认识力,一种重要的辨别力,构成哲学家的特有艺术。在关于《前柏拉图哲学家》(1872年)的讲课中也有类似说法。——编注

(106)我想看见他成为……]参看科利版第10卷,9[6]:我愿成为一头白色公牛,拉着犁铧:我躺着的地方,当有安静,大地当有泥土的气息。——编注

(107)苍穹(Aether):一译“以太”。——译注

(108)当权力变成仁慈……]参看《不合时宜的考察》第四篇,第7节。——编注

(109)你当追求柱子的德性……]参看科利版第9卷,10[1]:由于我愤而反抗自己的重负,我就把自己变得年轻了:而且恰恰当我内心变得越来越坚硬时,我还学会了优美。——编注

(110)誊清稿中的标题:“当代人”。——编注

(111)我倒宁愿在阴界……]参看《奥德赛》第11章第489—491行中的阿基里斯。——编注

(112)“一切皆值得毁灭”。]歌德《浮士德》第1卷,第1339—1340行,梅菲斯特的话。——编注

(113)呵,一如你们站在我面前……]参看《旧约·创世记》,第2章第22行。——编注

(114)上句的“祖国和故乡”(Vater-und Mutterl-nder)可直译为“父国和母国”,适与此处“孩子们的国度”相对照。——译注

(115)誊清稿中的标题:“致沉思者”。——编注

(116)德语中“月亮”(der Mond)为阳性名词。——译注

(117)此处“大地”(Erde)或译为“地球”。——译注

(118)怯懦者]誊清稿:怯懦者[,对于他们,你们意愿毫无痛苦地热爱之]。——编注

(119)而怯懦者的眼睛能够……]据誊清稿:以无欲的眼睛触摸,竟要被命名为艺术?——编注

(120)誊清稿中此处删去如下内容:[你们纯洁的认识者呵,你们把自己扮成无瑕地接受的人们:]“纯洁的认识”——你们就这样来命名屋顶上的月亮推移,那贪婪的、徒劳的东西:但这样的“纯洁性”[一个——太阳]是决不能孕育一颗星球的!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序言第5节,本书第11页第18—20行:人身上还必须有一种混沌,才能够孕育一颗飞舞的星球。——编注

(121)但我的话语是微不足道的……]参看《新约·哥林多前书》,第2章第1行;《新约·路加福音》,第16章第21行。——编注

(122)我总还能够与你们……]参看科利版第10卷,13[1],第417页:寂静。高处的谦逊。/为了装饰,我意愿为自己弄来从生命的桌子上掉下来的东西:而且,以鱼刺、贝壳和带刺的叶子,我意愿比你们更具装饰性!——编注

(123)参看科利版第10卷,10[12]:你们学者们甜蜜而无力,犹如老处女的气味。——编注

(124)我太热了,而且为自己的……]据誊清稿:我产生了能剥夺我呼吸的思想。而学者们只产生他人已经有的思想;类似于叔本华的说法(见下文)。——编注

(125)但他们冷漠地坐在……]参看科利版第10卷,13[3],第447页:谁若只愿当生活的旁观者,他就会小心提防,不想坐在太阳晒着台阶的地方:除非他想要成为盲目的。——编注

(126)有如那些站在街上……]参看科利版第10卷,13[1],第441页:他们久久地站在街上盯着路过者:其他类似的人们也懒散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从他们身旁经过的思想。我要嘲笑这些好深思的人。类似于叔本华的说法,例如他的《补遗》第2卷,第51节。——编注

(127)如果他们装出聪明的样子……]参看科利版第10卷,9[23]:你们的箴言:“小小的真理”处于泥沼近处:而且有某只冷漠的青蛙蹲在其中。——编注

(128)他们是机敏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1]第86节。学者:今天人们既这样来称呼精神的战士,也这样——遗憾——来称呼精神的织袜工。3[1]第444节也有类似说法。——编注

(129)他们也知道玩……]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7]:他们愿意玩极小的骰子或者看人跳舞,这是难以看到的:此在(Dasein)的侏儒:但他们却把它叫做科学,并且弄得汗水直淌。/可是在我看来,愿意玩他们的游戏的是小孩子:倘若在他们的游戏中有某种笑料,那么,我就愿意赞成他们的“快乐的科学”。——编注

(130)德性]誊清稿:伪君子的德性。——编注

(131)参看科利版第2卷编注,《人性的,太人性的》第2节准备稿:作为撒谎者的诗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四部,“魔术师”。“忧郁之歌”。“科学”。——编注

(132)“自从我更好地认识……]参看科利版第10卷,10[24]:你们是饥饿的精神:我立即把这种真理当点心吃了:永不消逝的东西——这只不过是一个比喻。参看歌德:《浮士德》第2卷,第12104—12105行。——编注

(133)“我是有一次听你这样……]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在幸福岛上”,本书第110页,第27—28行。——编注

(134)“信仰并没有使我……]参看《新约·马可福音》,第16章第16行:“凡信仰者……将有福了”,以及《新约全书》中的有关文字。——编注

(135)我们知道得也太少了……]参看《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第99行。参看歌德《浮士德》第2卷,第12108—12109行。——编注

(136)永恒女性]参看歌德:《浮士德》第2卷,第12110行。——编注

(137)而且仿佛有一条特殊的……]参看上面提到的《人性的,太人性的》第32节准备稿。——编注

(138)但所有诗人都相信……]兴许是影射歌德《浮士德》“优美的地方”一幕,第2卷第1行。——编注

(139)而且如果他们发生……]参看科利版第10卷,10[17]:他们全都相信,自然爱恋他们,并且总是反复听他们的奉承话。——编注

(140)呵,天地之间有……]参看莎士比亚:《哈姆莱特》第I幕,第5节。——编注

(141)而且尤其是在天空……]参看《快乐的科学》附录,“致歌德”。——编注

(142)我们总是被上引]参看歌德:《浮士德》第2卷,第12111行。——编注

(143)呵,我是多么厌倦于……]参看歌德《浮士德》第2卷,第12106—12107行,尼采以此评注整个“神秘合唱”(chorus mysticus)。——编注

(144)他的门徒愤愤然……]据誊清稿:[回答了]他的眼睛向内返观,而且他不再意识到自己在跟一个门徒讲话。犹如极目远眺,他久久地默然无声。——编注

(145)“而且他们喜欢由此……]兴许是影射歌德的“妥协”?参看《漫游者及其影子》,第124节,以及科利版第8卷,29[1.15]。——编注

(146)“大海就这样把一块……]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7章第9行:“你们中间谁有儿子求饼,反而给他一块石头呢?”——编注

(147)而且他们自己固然……]誊清稿:固然也来自大海,海之女可能是他们的母亲。——编注

(148)“他们向大海也还……]参看科利版第10卷,9[49]:大海,在柔软的沙滩上,快乐地展开自己的孔雀尾巴。——编注

(149)“水牛抵触地观望……]参看科利版第10卷,9[32]:我活着,犹如水牛,接近于大海,更接近于丛林。——编注

(150)誊清稿中此处删去如下内容: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编注

(151)精神的忏悔者]参看上文“崇高者”编注1。——编注

(152)他们]誊清稿:诗人们,从他们中,即从诗人们和诗人之精神中。——编注

(153)誊清稿中的标题:“火犬”。参看科利版第10卷,10[29]:关于革命和火山(Vesuve)的嘲讽。某种表面的东西。10[28]:与火犬的对话/对其激情的嘲讽/反对革命。10[4]:与地狱之犬的对话。(火山)。11[11]:如果房屋着火了,人们甚至忘了吃午饭——火犬说。/是的,人们后来就在灰烬上补上。(参看《善恶的彼岸》,第83节)。——编注

(154)当查拉图斯特拉逗留在……]这段回忆依据克纳(Justinus Kerner)的《普雷沃斯特札记》,1901年为荣格(C. G. Jung)所发现;参看《精神病学研究》,苏黎世/斯图加特,1966年,第92页;也可参看安德勒(Charles Andler):《尼采生平及其思想》,巴黎,1958年第2版,第3卷,第258—259页。克纳那里的相关说法如下:“四个船长和一个商人,贝尔先生,上了蒙特斯通波利岛的岸,去狩猎兔子。三点钟光景,他们把自己人召集在一起,要上船了,这时候,他们无比惊奇地看到有两个人露面了,这两个人飞快地凭空冲向他们。其中有一个穿着黑衣,另一个穿着灰衣,两人极其迅速地挨着他们走过去了,登上燃烧的火焰,落到蒙特斯通波利那可怕的火山口里,令他们极为惊恐”。——编注

(155)向他们走来,有个声音……]誊清稿:或者是一个人的影子向他们走来;而当他在他们面前飞过时——朝着火山所在的方向——他们[所有人]都大为惊恐,认出[那是查拉图斯特拉],他穿着查拉图斯特拉的衣服:因为除了船长本人,他们所有人都[看〈到过〉他],看到过查拉图斯特拉,都知道,他与所有人已经由[他的衣服区分开来],由他的服装完全区分开来了。——编注

(156)所以当第五天查拉图斯特拉……]参看《新约·约翰福音》第20章第20行,以及福音书中关于基督复活之后的露面的其他叙述。——编注

(157)地球有一层皮……]参看《漫游者及其影子》,第14节。——编注

(158)你那带盐味的雄辩口才]你那过于盐化的雄辩口才,据誊清稿:你的盐。但大海甚至根本不是地球的皮:而倒是一张皮之皮,也就是你在接近―――。——编注

(159)浅处]誊清稿:浅处[,犹如我可以把你看作地狱之犬〈一只幽深的深渊之犬〉]。——编注

(160)君王]据誊清稿:国家、君王。——编注

(161)我在火犬面前如是说……]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1]:什么是“教会”?——一个骨子里要撒谎的国家种类。——编注

(162)与你自己一样,国家……]据誊清稿:如果国家本身就是一只伪善之犬,教会首先必须是什么。——编注

(163)誊清稿中此处删去如下内容:到这里,查拉图斯特拉突然默不作声了,奇怪地看着自己的门徒们。——编注

(164)而且我看到]参看《新约·启示录》,第5章第1行;第6章第1行;第10章第1行;第13章第1行;第14章第1行,等等。——编注

(165)所有山丘都发出回响]参看《智慧书》,第17章第19行:“发出来自空山的回响”。——编注

(166)‘呵!哪里还有一片大海……]参看第10卷,12[1]:151。“哪里还有一片大海是人们可以溺死的啊!”——这种叫声穿越我们的时代。——编注

(167)只是一会儿,这漫长的……]如可参看《新约·约翰福音》,第14章第19行。——编注

(168)朋友们呵,且听我所做的梦吧……]有关查拉图斯特拉的梦,参看科利版第10卷,9[3]:子夜的光亮环绕在我周围,孤独用酩酊而倦怠的眼盯着我。/——我的声音从我内心叫了出来——/死者之寂静入睡了,而且在沉睡中发出呼噜声。/其时出现了无眠,以及带有酩酊之眼的子夜。/其时有了孤独,此外还有死者之寂静:两者入睡了,发出呼噜声。10[12]:但没有声音作出回答。/呵,你们不知道我这个孤独者是多么喜欢声音。/甚至对于讨厌的声音我也已经陶醉了。/啊哈!如果我叫起来,那么其实是说出了声音。啊哈!从我内心中叫出了我的恐惧和渴望。对于这样一个梦的最初暗示,见于科利版第8卷,23[197],也即在1877年夏天的一个遗稿中,进而也在科利版第9卷,10[B17]中。1877年夏天,尼采向其友人赖因哈特·封·赛德利茨讲述了一个带有“啊哈!啊哈!”的梦:“尼采笑着说,他在梦中不得不爬上一条无尽的山路;在很高处,山峰下面,他原想从一个山洞旁走过去,当时从幽暗的深谷有一种声音召唤着他:‘啊哈,啊哈——谁把他的灰搬到山上来了?’——”。参看赖因哈特·封·赛德利茨(R. v. Seydlitz):《我何时、为何写作,写什么和怎样写》,哥塔,1900年,第36页。——编注

(169)他最喜欢的一个门徒]参看《新约·约翰福音》,第20章第2行。——编注

(170)而且,即便那漫长的黄昏……]誊清稿中被划掉的异文:而且,即便那漫长的黄昏到来,我也不愿从你们的天空中没落。/对于你们,我愿躺在地平线上,一个午夜的太阳:鲜血当在我的光芒中流淌,我愿被你们叫做“生命之信仰”。——编注

(171)“你的生活本身已经为我们……]在科利版第10卷,10[10]中,查拉图斯特拉亲自对自己的梦作了如下解说:我曾有过这样的事:我做了我最艰难的梦,我在梦中虚构了我最阴暗的谜。/但看哪,我的生活本身已经为我们解说了这个梦。看哪,我的今日解救了我的往昔以及禁锢于其中的意义。/而且终于也发生了这样的事:三次雷声隆隆,穿过黑夜向我传来,穹窿里发出三次回响。/啊哈!我叫道,啊哈!啊哈!〈谁〉把〈他的〉〈灰〉〈搬〉到山〈上〉来了?我这个〈守〉夜者和〈守〉墓者,获得了何种被克服的生活?/当我梦见你们时,我做〈了〉我最艰难的梦。/于是我愿成为你们的恐惧——你们的昏聩和清醒。——编注

(172)有一天,当查拉图斯特拉……]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15章第30行:“有许多人到他那里,带着瘸子、残废者、瞎子、哑巴和许多别的病人……”。——编注

(173)一个先知,一个意愿者……]誊清稿:因为我[不是一个整全者,而是一种杂多性,而且是一个过多(ein Zu-Viel),同时也是一个过少(Ein zu Wenig)——]是杂多,更是一种意愿的杂多性(Vielheit)的阴影——我时常从你们关于我的话语和问题中猜度到这一点。/‘对于我们,查拉图斯特拉是什么呢?’你们经常这样问。‘我们该如何称呼他?’/一个[先知]允诺者吗?抑或一个执行者?是一个征服者吗?抑或一个[继]承者?是一个秋天吗?抑或一把犁铧?是一个诗人吗?抑或一个真诚者?是一位解放者吗?抑或一个束缚者?是一个好人吗?抑或一个坏人?是一位医生吗?抑或一个痊愈者?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16章第13—15行中耶稣的问题。——编注

(174)此句中“它曾是”原文为:Es war,“我曾如是意愿它!”原文为:So wollte ich es!——译注

(175)‘它曾是’:这就是意志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11[5]:生气于:必然性之受尊重,而反作用的意志拒绝了我们;/愤怒于:时间向未来流逝,而不能强制自己成为过去的磨坊。——编注

(176)一切皆消逝……]据歌德《浮士德》第一卷,第1339—1340行;也可参看上文“教养之邦”一章,本书第154页,第32—33行。——编注

(177)‘而且时间必定要吞噬……]就像希腊神话中的克洛诺斯[译按:Chronos,古希腊神话中的时间之神]。——编注

(178)我曾引你们远离……]参看上文“在幸福岛上”,本书第110页第32行—第111页第17行。——编注

(179)誊清稿中此处删去如下内容:直到创造性的意志补充说:“我意愿我自身,而且是时间中的我自身”。——编注

(180)与人们一起生活……]参看上文“同情者”,本书第115页,第10—11行。——编注

(181)但他的话讲到这里……]查拉图斯特拉中断了他的讲话,因为他害怕把轮回学说宣布出来。——编注

(182)誊清稿中的标题:“冷静的理性”。——编注

(183)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四部,“高等人”,第5节。——编注

(184)现在,多少事已经被叫做……]古斯塔夫·瑙曼(Gustav Naumann)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评注》卷二第165页中写道:“‘十二尺宽’这个表达很可能与某个古代法规相关;还有,根据德国通行法律,囚禁三个月的刑规把应该在陪审法庭前得到的宽恕与要移交给刑事陪审法庭的罪行分离开来了。——编注

(185)“超龙”原文为Über-Drache,与“超人”(Übermensch)对应。——译注

(186)因为超人也不能没有……]参看《人性的,太人性的》,第498节。——编注

(187)呵,我已经厌倦于这些……]誊清稿:我不认识你们人类:而我所认识的和我所厌倦的,乃是最高等的人。——编注

(188)飞向更遥远的未来……]参看科利版第10卷,13[1.7]。——编注

(189)《圣经》说法,如可参看《旧约·申命记》,第15章第7行。——编注

(190)它超乎我的力量!]据誊清稿:惟有这个!/它超乎我的力量,[还要讲这个]对此我不能开口。我对此没有意见。这一句话粘在我嘴上:我不能把它说出来。——编注

(191)我回答道:“呵,那是……]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3章第11行。——编注

(192)我回答道:“我的话还……]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1]:198。一个孤独者说过:“我固然曾走向人群,但我从未到达过!”——编注

(193)完成大事业是……]誊清稿:要求非凡大事的意志是稀罕的:你更容易找到干非凡大事的人。——编注

(194)我回答道:“我没有……]参看《旧约·出埃及记》,第4章第10行。——编注

(195)青春的高傲依然在……]参看科利版第10卷,12[1]:153。如果人们要重又变成孩童,也就必须克服自己的青春。也可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自由的死亡”,本书第94页,第20—21行。——编注

(196)又发出了一阵笑声……]据誊清稿:于是变得寂静无声了,那是一种双重的可怕的寂静:——编注

(197)谁依然是所有人当中……]据誊清稿:——我依然是所有人当中最静默者,而且。——编注

(198)呵,我的朋友们啊……]参看《新约·约翰福音》,第16章第12行。——编注

(199)呵,我的朋友们啊……]据誊清稿:呵,我的朋友们啊!难道是我吝啬吗?我还要——给你们一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