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谁是金融之王
1931年8月15日,媒体公开发表一则声明:英格兰银行行长由于近几个月承受巨大压力而身体不适,根据医生的建议,他已经停止了所有工作并到国外休养。声明中提到的行长就是被授予“金十字英勇勋章”的蒙塔古·克莱特·诺曼,尽管他多次拒绝这个头衔,因为他并非许多人以为的勋爵或爵士,但他确实以此为荣,毕竟这是证明一个军官表现英勇的次高级别的勋章。
诺曼对媒体界总是很提防,他在旅途中为了逃避多事的记者而假扮身份,故意错过火车,因此留下了不好的名声。甚至有一次他原本打算登上开往加拿大的约克公爵夫人号邮轮,为避开记者竟然借助一条绳梯从邮轮的一端滑到另一端,真令人难以置信。而这时,带着与生俱来的戏剧天赋,他对聚集在码头对岸的记者宣布:“我想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因为最近我非常辛苦,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我觉得在这艘豪华邮轮上旅行对我的身体应该是有益的。”
在金融界中,诺曼精神脆弱早已被认为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很少有人知道真相——在过去的两周里,世界金融危机愈演愈烈,欧洲银行体系也正处于崩溃的边缘,由于巨大压力造成的精神失常使这位行长已经不能胜任目前的工作。英格兰银行的声明从旧金山传到了中国的上海,世界各地的投资者为之震惊。
多年以后,人们很难想象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蒙塔古·诺曼拥有多大的权力和威望,他的名字如今也很少再为人所知。但在当时,他被公认为是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中央银行家,被《纽约时报》形容为“无形帝国的君主”。欧盟之父让·莫内(Jean Monnet)则认为英格兰银行是“堡垒中的堡垒”,而“蒙塔古·诺曼作为这个堡垒的管理者,令人敬畏”。
在其主事的10年中,诺曼和其他三位中央银行行长一度被媒体戏称为“世界上最孤高排外的俱乐部”成员。诺曼和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本杰明·斯特朗、德意志银行的亚尔马·沙赫特以及法兰西银行的埃米尔·莫罗,形成了中央银行家的“四重奏”,他们承担着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重建世界金融体系的重任。
但是到了1931年中期,诺曼成为最初的四人组中仅存的一位。斯特朗于1928年逝世,享年55岁;莫罗于1930年退休;沙赫特在1930年因和自己的政府发生争执而辞职,他正在向阿道夫·希特勒和纳粹示好。因此,重建世界金融体系的重任就落在了那个面带诙谐笑容、有着神秘的戏剧天赋、留着凡·戴克式的胡须、身穿神秘戏装、头戴宽边帽、身披下垂披肩、带着耀眼翡翠领带夹的谜一般的英国人身上。
在世界经济进入史无前例的衰退时期的第二年,世界上最举足轻重的中央银行家精神失常实在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各国的生产大幅下滑——受打击最大的美国和德国下滑达40%。工业国家的所有工厂——从底特律的汽车厂到鲁尔的钢铁厂,从里昂的丝绸厂到泰恩赛德的造船厂,要么关闭,要么只有少数开工。市场需求严重萎缩,导致大萧条后的两年中物价下跌了25%。
在工业国家,失业的工人遍布城市和乡村。在世界最大的经济体美国,有800多万人失业,占其劳动力规模的15%。在第二和第三大经济体英国和德国,分别有250万人和500万人加入失业大军。在世界最大的四个经济体中,只有法国似乎躲过了席卷世界的经济危机,但最终也跌入深渊。
失业的人们无所事事地流落在街头、公园、酒吧和咖啡馆。在纽约和芝加哥,越来越多的人因失去工作而流离失所,只能住在货箱、废旧钢铁、兽皮、帆布甚至车皮搭建的窝棚里,连中央公园都变成了人们的宿地。在柏林、汉堡和德累斯顿的郊区,类似的窝棚区也比比皆是。在美国,成千上万的失业者逃离城市,四处找寻工作机会。
失业带来了暴乱和造反。在美国的阿肯色州、俄克拉荷马州以及中部和西南各州都发生了抢夺食物的骚乱。在英国,矿工、纱厂工人和织布工人开始罢工。在柏林,几乎发生了内战。在1930年9月的选举中,纳粹利用人们对失业的恐惧,对协约国、共产主义者和犹太人等大加指责,说他们造成了德国人的痛苦,以此获取了650万张选票,并使其在议会中的席位从12个增加到107个,成为继社会民主党之后的第二大党。随之,纳粹和共产主义者常常在街头巷尾发生冲突。类似的政变也在葡萄牙、巴西、阿根廷、秘鲁以及西班牙发生。
最大的威胁来自银行体系的崩溃。1930年12月,美国银行(虽然这家银行以国家的名字命名,但它却是一家没有任何官方背景的私人银行)倒闭,这成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银行破产案,大约两亿美元的存款因此而遭到冻结。1931年5月,奥地利最大的银行——罗斯柴尔德家族(Rothschilds)的拥有2.5亿美元资产的奥地利信贷银行破产。6月20日,赫伯特·胡佛总统宣布延期一年偿付战争债务和赔款。7月,德国第三大银行达纳特银行破产,引发了整个德国银行体系的挤兑和资本外逃的浪潮。海因里希·布吕宁总理宣布银行暂停营业,限制民众从银行提款的金额,并暂停外国短期债务的偿付。当拥有大量德国债权的英国人发现德国违约后,危机于当月底席卷了伦敦。人们突然发现之前无须担忧的债权无法履约,世界各地的投资者又纷纷涌向伦敦提款,英格兰银行被迫向法国和美国的银行(法兰西银行和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借款6.5亿美元,以避免其黄金储备被耗尽。
随着失业的蔓延,银行破产,农产品价格暴跌,工厂关闭,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
6月22日,著名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告诉芝加哥人:“我们正处在现代世界最严重的灾难之中——灾难由所有的经济因素造成。据莫斯科人说,这是资本主义最后的、终极的经济危机,我们的社会将无法承受。”以研究文明的兴衰而著称的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Arnold Toynbee)在为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Royal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撰写年度事件评论时说:“1931年,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在深思熟虑,并坦诚地讨论西方社会体系即将崩溃和走向终结的可能性。”
当年夏天,蒙塔古·诺曼几个月前写给他在法兰西银行的一位同僚克莱门特·莫雷的一封信见诸报端。诺曼声称:“除非出台有力的拯救措施,否则文明世界的资本主义制度将在一年内崩溃,这一点我确信不疑。”他还以尖刻的笔调补充道:“我希望这一预言能够存档,以备将来参考。”有传言说在赴加拿大修养之前,他坚持认为应该使用配给证,以避免当欧洲各国的货币普遍崩溃时,英国回到物物交换的境地。
在经济危机中,中央银行家们也都纷纷恪守几个世纪以来母亲教导孩子的那句警言:“如果你不能说得完美,那就什么也不要说。”这句话让这些金融业官员们在处理危机时避免再次陷入尴尬局面——他们要么在公众面前坦承问题而造成市场恐慌,要么对公众漫天撒谎而维持相安无事。像诺曼这样如此德高望重的人愿意坦诚地谈论西方文明的崩溃,这充分说明面对“经济海啸”金融当局的无计可施和困惑。
诺曼不仅是世界上最显赫的中央银行家,他还被金融界和政府官员们公认为具有良好的品质和判断力。
一向趾高气扬的摩根财团资深合伙人托马斯·拉蒙特说诺曼是“他遇到过的最有智慧的人”。在政界,英国财政大臣菲利普·斯诺登,一位多次预言资本主义最终会灭亡的忠诚的社会主义者,真诚地称赞诺曼“不仅仅是女王跟前的最优雅的大臣”,“他对于国家所遭受苦难的同情心像母爱一样泛滥”,而且他“充满自信,富有感染力”。
诺曼在很多事情上处理得当,赢得了经济界和金融界的好评。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他坚决反对向德国索取战争赔款。整个20世纪20年代,他一直在警告各国黄金储备的短缺问题。此外,他还较早地警告了美国股市的泡沫风险问题。
但是也有少数人指责正是他推行的政策,尤其是教徒般死板地拥护的金本位制度,引发了席卷西方世界的经济危机,这其中包括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和温斯顿·丘吉尔。在诺曼结束其加拿大的假期前夕,丘吉尔这位两年前在华尔街几乎倾家荡产的人从比亚里茨给他的前任秘书和好友埃迪·马什(Eddie Marsh)写信说:“我遇到的每个人都在警告金融业要发生问题……我希望把蒙塔古·诺曼吊死,我有重要的证据驳斥他。”
1929—1933年的世界经济危机——现在叫作“大萧条”,是20世纪最重要的经济事件。没有任何国家逃脱厄运,它带来的负面影响持续了十多年时间,影响到社会和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伤害了整整一代人。这场经济危机引发了欧洲20世纪30年代“堕落的十年”,导致了希特勒和法西斯的崛起,以及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更为可怕的第二次世界大战。
20世纪20年代的大繁荣向大萧条的滑落,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来讲述。在本书中,我选择剖析当时的4位主要中央银行家,他们分别管辖着英格兰银行、美国联邦储备系统、德意志银行和法兰西银行。
1918年,当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百废待兴,金融体系也岌岌可危。19世纪后期,在金本位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国家债券体系以伦敦为中心迅速发展,引起了国际贸易和经济的快速繁荣。1919年,这一体系崩溃,英国、法国和德国几近破产,债台高筑,它们的国民因为物价飞涨而陷入贫困,其货币也几近崩溃。只有发了战争财的美国变得更为强大。
政府认为是银行家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因此解决世界金融危机的重任就集中到4个重要国家的中央银行身上:英国、法国、德国和美国。
本书讲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这些中央银行家们重建国际金融体系的故事。20世纪20年代中期,他们似乎成功了:国际外汇市场稳定,资金流动自由,经济增长得以恢复。但繁荣的背后也出现了隐患,被公认为金融体系稳定基石的金本位制度约束了经济的发展。本书的后几章描述了中央银行家们在应对大萧条时那些无序和徒劳的努力。
和现在一样,20世纪20年代的中央银行家拥有巨大的权力和威望。4位中央银行家的故事贯穿了本书:英格兰银行的蒙塔古·诺曼,有些神秘和神经质;法兰西银行的埃米尔·莫罗,生性多疑且憎恨和恐惧外国人;德意志银行的亚尔马·沙赫特,死板、傲慢、才华横溢而又狡猾;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本杰明·斯特朗,表面上精力充沛、劲头十足,但其实是个深受伤害、不堪重负的人。
这4个人都是那个时代的重要人物,处于舆论漩涡的中心。他们的生活和工作为我们了解20世纪20年代那段复杂的历史(未实现的和平、战争债务和赔款、恶性通胀、欧洲的衰落和美国的暴富、虚假的繁荣和彻底的破灭等不幸的故事)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更人性化、更深入浅出。
他们各自的行事方式都体现了他们国家当时的国民心态。蒙塔古·诺曼对自己不完美的直觉有着堂吉诃德式的信心,他沉溺在大英帝国昔日的辉煌里,不愿意承认它在世界上的日渐衰落。偏执和满怀仇恨的埃米尔·莫罗,准确地体现了所有遭受战争创伤的法国人的心态。本杰明·斯特朗富有行动力,代表了美国的新一代,他们积极地利用自己的金融实力去干预世界事务。只有易怒和傲慢的亚尔马·沙赫特没有反映出战败后德国人的失落心态,或许他只是简单地把这种情绪隐藏了起来。
他们曾经手握重权,但最后都几乎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他们曾经家喻户晓,被媒体称为“世界上最孤高排外的俱乐部”成员,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现在都已被人们遗忘。
20世纪20年代是一个过渡期,它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当时的中央银行还是私有的,主要目标是维护货币稳定和处理银行恐慌事件,而中央银行稳定经济的概念则刚刚开始萌芽。
在19世纪,英格兰银行和法兰西银行的领袖们还不为公众熟知,只是在金融界有人知道他们。而到了20世纪20年代,中央银行家们已经和今天一样家喻户晓了。媒体充斥着关于他们的决策和秘密会议的谣言,他们当时面临的很多经济事务和问题也和现在的中央银行家一样:股市的剧烈波动、外汇市场的动荡、大额资金在金融中心之间的流动等。然而,他们用以决策的信息却非常之少,可以实施的手段也很原始。当时,经济统计刚开始兴起,银行家们只能靠信件沟通,当时一封信从纽约寄到伦敦需要一个星期,在紧急时期也只能靠电报,只是到了后期,他们才能使用电话通信,而且还常常遇到麻烦。
当时的生活节奏也和今天完全不同。因为没有飞机,横穿大西洋需要5天时间,出门要带着侍从,晚宴要穿着礼服。当时,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本杰明·斯特朗可以毫无顾虑地到欧洲出差4个月——5月份启程,花一个夏天在欧洲各国的首都穿行,和他的同行们商谈,其间在一些度假胜地稍事休息,最后于9月份返回纽约。
当时的人们既有国际化的思维,也有狭隘的地域观念。在那个时代,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偏见盛行,著名的金融巨头皮尔庞特·摩根的儿子杰克·摩根拒绝给德国发放贷款,因为“德国人是二等公民”,他还反对犹太人和天主教徒进入哈佛大学监督委员会,因为“犹太人总是认为他们是上等人,而美国人是二等人;罗马天主教徒则认为教皇至上,美国人次之”。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金融界,无论是在伦敦、纽约、柏林还是巴黎,都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银行。一种是盎格鲁–撒克逊式的银行,比如J. P.摩根、布朗兄弟、巴林银行;另一种则是犹太式的银行,比如罗斯柴尔德家族的4个银行、拉扎德银行、德国犹太人的沃伯格–库恩雷波银行,以及与众不同的欧内斯特–卡塞尔爵士银行。当时的新教徒大都反对犹太人,这两个集团相互排斥,他们都自命不凡,鄙视对方。在那个时代,人们都沾沾自喜、自命不凡,对失业和贫困问题漠然视之。只有德国把这股偏见的暗流演变成了悲剧——这也是本书故事的一部分。
当我开始写这4位中央银行家以及他们如何应对大萧条的故事时,我发现另外一位当时最著名的经济学家也必须提及,他就是约翰·梅纳德·凯恩斯——1919年他刚出道时才36岁。当其他4位主人公痛苦地应对各种麻烦时,他不甘寂寞,站在另一个立场发表观点。和其他人不同,他不是政策制定者,只是一位独立的观察员。在每个故事的转折点,他都坚持自我,其言论毫不客气而又充满智慧、满怀自信。
在本书中,作为4位主人公的对立面,凯恩斯不可或缺。4位中央银行家都是金融界的大佬,受正统的职业准则的约束。相反,凯恩斯是一位牛虻、剑桥大学的教师、自我发家的百万富翁、出版者、编辑和畅销书作者,他不用担心那些可怕的表决制度而引起的麻烦。尽管他比其他4位显贵只年轻了十几岁,但凯恩斯显然和他们不是一代人。
要了解中央银行家们在大萧条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首先需要了解一些中央银行及其运作的知识。中央银行充满神秘色彩,它们的核心工作严格对外保密,即使经济学家也很难理解它们。简而言之,中央银行垄断了货币的发行(1)。这一权力使得它们拥有信用(利率)的定价权,因此可以决定在市场中投放多少货币。
尽管中央银行充当了决定国内信贷政策的国有机构的角色,但在1914年,大部分中央银行都是私有的,因此它们的角色十分奇怪、复杂。它们首先要对董事会负责,其股东主要是商业银行,必须对股东分红,但又被授予了非营利目的的非凡权力。与现在中央银行的稳定物价、实现充分就业的法定目标不同,1914年的中央银行最重要的目标是维护币值的稳定。
当时,大部分国家实行金本位制度,即将币值与一定重量的黄金挂钩。比如,1英镑等于113格令纯金,而1格令等于麦穗中的一颗麦粒的重量(取其均值)。同样,1美元被定义为23.22格令黄金。由于所有的货币都与黄金挂钩,因此它们之间的相对价值是固定的。因此,1英镑等于113/23.22即4.86美元。根据法律,所有纸币都可以自由地兑换黄金,每家中央银行也都必须承担以金块兑换任何数量本国货币的责任。
作为货币,黄金被使用的时间达千年之久。1913年,全世界的金币大约有30亿美元,占全世界实际流通货币量的25%左右,另外有15%的银币,其余的60%为纸币。所以,在金本位制度下,黄金只是货币的一小部分。
当时,世界上2/3的黄金没有在经济中流通,而是以金砖的形式存放在银行的金库里。在每个国家,尽管每个银行都存有黄金,但绝大部分黄金还是存放在中央银行,作为银行体系的储备和黄金标准的“锚”,决定经济中的货币和信用规模。
由于中央银行垄断货币发行权——实际上就是印钞票,因此为了防止这种特权被滥用,各国都以法律的形式强制它们持有一定数量的黄金,以作为纸币的支持。这些法规在每个国家都有所不同,例如在英国,英格兰银行最初可以发行7 500万英镑没有黄金支持的纸币,多于这个数目的纸币则必须有等量的黄金作为支持。在美国,美联储发行的纸币需要有40%的黄金支持,不允许发行没有黄金支持的纸币。尽管各国的法规不同,但最终的效果都是自动锁定各国的货币量,使其几乎机械地受制于各国的黄金储备。
为了调控经济中的货币数量,中央银行使用利率工具,这类似于在一个巨大的货币调节器上将指针上下调节。当黄金过多时,信贷成本降低,吸引消费者和企业借款,为经济注入更多的货币;相反,当黄金紧缺时,利率提高,吸引消费者和企业存款,收紧流通中的货币。
由于货币兑换黄金的价值以法律的形式确定,纸币发行的数量受黄金储备的约束,政府的行为由此也会受到黄金储备的限制,当现金短缺时,其价值也不会变动,因此不会发生通货膨胀。这对于采用金本位制度的国家来说是一种“荣誉的象征”,表明政府会保持稳定的货币制度,采用规范的金融政策。在1914年,有59个国家采用金本位制度。
很少有人认识到这种制度有多么脆弱,其基础有多么不牢。有史以来,世界上开采出来的所有黄金加起来也只不过刚能填满一幢中等的两层小楼。而且,新的黄金产量既不稳定,也不可预测,时多时少,很少能满足经济的需要。因此,当发现新的金矿时(例如19世纪50年代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和澳大利亚的黄金潮,以及19世纪90年代南非发现黄金),世界的商品价格就会下跌。
并非没有人批评过金本位制度,但大多都是些奇怪肤浅的论断。有些人则认为,如果信贷受限于黄金数量,就会伤害企业和债务人——尤其是兼具两者特征的农民,这在通货紧缩时期尤为明显。
支持宽松货币和扩大信用的最著名的代表是来自内布拉斯加这个农业州的议员威廉斯·詹宁斯·布赖恩(Williams Jennings Bryan),他积极呼吁取消黄金作为储备的特殊地位,将白银也列为储备金属。
在1896年的民主党大会上,他发表了美国历史上一篇重要的演讲——辞藻华丽而又极具威严,他指责东部的银行家们:“请告诉我哪些城市受惠于金本位制度?我的回答是这些大城市依靠的是我们广袤肥沃的土地。假如你们的城市被摧毁,如果我们的农场还在,那么你们的城市就会很快魔术般地恢复;但如果我们的农场被摧毁,你们的城市也会变成一片荒野……你们不能把用荆棘做成的帽子扣到工人的头上,你们不能把人类钉在黄金的十字架上。”
风水轮流转,在布赖恩发表演讲的10年前的一个周末,南非的两位金矿勘探者在威特沃特斯兰德的一个农场散步时偶然发现了一片金矿,后来这里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金矿。到布赖恩发表演讲时,黄金产量暴涨了50%,南非取代美国成为最大的黄金生产国,黄金匮乏的时代结束了,包括农产品在内的所有商品价格再次开始上涨。虽然布赖恩于1900年和1908年两次获得了民主党的选举提名,但始终没有当上总统。
尽管在金本位制度下,黄金这一贵金属的供给时多时少,导致物价在一个大的经济周期内上下波动,但这种波动非常温和,最后物价也会回归到正常水平。金本位制度可以控制通货膨胀,但不可能阻止金融泡沫的产生和破灭。这些泡沫和危机好像是深深根植于人类的天性中,是资本主义制度所固有的。根据一项统计,历史上曾经发生过60次经济危机——有记载的第一次金融危机发生在公元33年的台比留时期,当时的罗马帝国为了防止金融系统崩溃,向金融市场注入了100万个金币。
每次经济危机的特征都有所不同,有的发端于股票市场,有的发端于信贷市场,有的发端于外汇市场,有的甚至发端于商品市场。有的经济危机仅仅发生在一个国家内部,有的波及数国,个别的甚至波及整个世界。但是,所有的经济危机都具有一个相同的特征:是一个从贪婪滑向恐惧的可怕过程。
在金融危机前期,投资者陶醉在财富膨胀的乐观情绪中。然后,银行家们开始漠视风险,乐观情绪转变为过度自信,有时甚至变成狂热。泡沫逐渐积累,达到人们难以想象的程度。最后,突发的扰动出现——破产、巨额损失或金融诈骗的流言等,不管事情本身如何,这些情况都将引起人们情绪的突然转变。接着,恐慌开始出现,投资者抛售资产,市场大幅下跌,损失难以估量,银行也收缩贷款,紧张的存款人蜂拥到银行提现。
如果金融危机时期所谓的悲剧仅仅是那些愚蠢的投资者和债主们发生亏损,那么其他人也不会太在意,但问题是银行会担心其他银行出现问题。由于19世纪的金融机构联系密切,相互之间借贷了大量资金,因此一家银行的经营困难就会波及整个金融体系。正是因为危机具有传染性,能够威胁到整个金融体系,中央银行就必然会被卷入,所以中央银行除了具有稳定金本位制度的职责,还具有另外一个重要功能——预防银行恐慌和其他的金融危机。
中央银行有很多有力的工具来处理这些突发事件——尤其是其货币发行权和其持有的大量黄金储备。中央银行处理金融危机的最终目的简单而又复杂——重塑银行的信用。
金融危机并没有成为古董。当我于2008年10月开始本书的写作时,世界各国正处于金融危机之中:自1931—1933年金融危机(这也是本书最后几章的重点)以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信贷市场萎缩,金融机构囤积资金,银行现金很快被提光,股票市场暴跌。任何对银行体系的脆弱和金融危机威力的描写,都不如亲眼所见更令人印象深刻。观察各国的中央银行和金融当局处理当前金融危机的情形——千方百计重塑人们的信心,用令人难以想象和令人震惊的手段去引导市场情绪,我们进一步确信,在处理金融危机时没有神奇的手段和简单的规则。为了抚平投资者和市场的焦虑情绪,中央银行家们都在与最基本也是最不可预测的大众心理做斗争。这种处理不可预测的金融风暴的技巧,最终使得他们扬名立万或者名誉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