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通灵神捕(上)(5)
一连三天,案子什么进展都没有。整个六扇门仿佛乌云盖顶,卫无端的脸如同结了冰的湖面,面上大家看在眼里的是冰冷凝重,可底下是不是波涛汹涌谁都拿不准。
所有的捕头捕快都小心翼翼地躲着卫无端走,就连老刘都不例外,每个人都看得出卫无端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一旦寻到了口子,让他这股火气出来,那六扇门上下都得被他给烧成灰。
捕头们私下里打赌,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新来的那个书记官。卫无端向来不喜欢文弱书生,加上蒲松龄之前又在杀人现场晕倒了,肯定更不招卫无端待见。按照以往的惯例,卫无端这股邪火憋不过四五天,肯定会找个由头爆发。
捕快们自然也同意这些捕头的看法,等着看好戏的同时,大家各自小心不要犯错,捎带着离蒲松龄远点,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本是背着蒲松龄的,不料蒲松龄身怀武功,听力比常人敏锐许多,即便人坐在卷宗室里,也把这些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不快的同时也暗自庆幸,亏得这几日整理出的卷宗颇得卫无端的心,才能躲过一劫。
又过了两天,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可以松了口气时,这道在乌云里酝酿多时的雷劈下来了。只是,谁都没想到,被卫无端抓住错处的并不是蒲松龄,而是跟了卫无端四年的捕头五儿。
这天例行早会结束之后,众人正要散去时,卫无端翻卷宗的手停住,叫住五儿问道:“睿王府的管家说什么没有?”
五儿见问,立刻面如土色,低着头支支吾吾,半晌没一句整话。
蒲松龄正低头收拾刚写好的卷宗,只觉得身旁掠过一阵冷气,余光里瞥见卫无端的脸色陡然变得十分冷峻,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冷箭,将五儿死死钉在原地。
“人没带回来?”卫无端冷声问道。
五儿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嘴唇,小声回答:“人,不在睿王府。”
“不在?”卫无端剑眉一挑,将卷宗推开人站起身来看着五儿,“怎么回事?”
“睿王前几天出城去了,管家也跟着……出……出城……”五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卫无端已经离他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停在一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
“接着说。”卫无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五儿不敢接着说了,垂头缩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避难。那瑟瑟的样子,让蒲松龄想到了等着挨学里先生骂的自己。
“你来六扇门多久了?”卫无端问道。
“四年。”
“四年,足够把刚入六扇门时背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啊?”卫无端冷哼一声。
“总捕头,我错了。”
“嗯。”卫无端不置可否地从嗓子里挤了一个字出来。
“六扇门规矩,嫌犯口供是破案时不可缺少的一环,总捕头下令拿嫌犯,追到天涯海角也务必要带回六扇门讯问。睿王府的管家既然不在王府中,那就应该出城继续追捕,把人带回来。”五儿闭着眼睛一口气把话说完,“但我认为,这案子里管家的嫌疑并不大,而且他是王府管家,轻易不会离开王府,等着他回来就可以,不需要浪费人手去追。”
蒲松龄觉得五儿的话很在理,但五儿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案发现场,卫无端之所以让五儿带人去睿王府抓人,并非是为了这件人命案,而是因为他听见死者的爹说管家强娶民女。
“不是这条。”卫无端冷冰冰地回答,“你进六扇门那天,是怎么说的?”
这话说完,在场的每一个捕头都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从脸上掠过。所有人都连忙低头,不敢跟卫无端对视,生怕他这火气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来那天,我问你为什么要当捕头。你回答说,是为了伸张正义,惩凶除恶。你说的没错,这管家没有杀人动机,我还知道他没有杀人的本事,但这不代表他什么事儿都没犯。今天能仗着王府的势力欺压佃户,明天就敢狐假虎威草菅人命。”卫无端用食指戳着五儿的胸口,“问问你自己,是真的因为他没有嫌疑不想浪费人力,还是因为他背后的主子是睿王爷,你小子怕影响了以后的前程不敢得罪?”
五儿被戳得往后退了两步,忙稳住身形,上前一步继续低头听训。
“畏于权势就别当我六扇门的捕头,六扇门不需要懦夫。想着自己以后前程似锦,那你来错地方了。六扇门是出了名得罪人的衙门,想巴结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应该去天府。”说完,卫无端转头朝着蒲松龄道,“写封公函,问问天府缺不缺人,我这儿有个跪在权势面前起不来的捕头送他们。”
“啊?”蒲松龄吓了一跳,这是动了真格的?再看五儿,仍旧低着头,不挣扎也不辩解,由着卫无端冷嘲热讽,周围站着的捕头里也没人敢吭声。
“发什么愣,等着我亲自写?”
蒲松龄被这怒吼声吓了一哆嗦,心里揣测,眼下卫无端正在盛怒之时,一股怒火蹿上脑门,什么利弊权衡往日情分,统统都顾不上了。这些捕头怕惹祸上身,老刘去吏部办退休手续不在六扇门里,再没个人敢出言相劝。
五儿捕头虽然与他关系疏远,可二人都是为六扇门尽心尽力的同僚,再怎么说,他也不能为了自保,眼瞧着五儿捕头被赶出六扇门。
“总捕头,您先消消气。”蒲松龄端了一碗茶走上前,轻声道,“恕学生斗胆直言,这事儿要说错,您多少也有份,不能都让五捕头一个人承担啊。”
“你说什么?”卫无端豁然转身面对着他,吓得蒲松龄差点砸了手里的茶杯。
在场所有人都好似见了鬼一般看着蒲松龄。卫无端没找他的晦气,他现在应该烧高香,怎么还自己去找不自在?卫无端这脾气他们早就习惯了,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曾被卫无端说要踹到天府去,是以刚才卫无端说要把五儿送走,谁都没当真。
当然,除了这位新来的书记官。
蒲松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连忙把茶杯放一边,恭敬地对卫无端作揖,继续道:“那天在现场,五捕头说担心去王府拿人会给您带来麻烦,可见他并非是为了自己。您受下属爱戴,下属才会一心为您着想。五捕头没拿着人又没跟你说,是他自作主张欠考虑,可于情于理这都说得过去。所以,硬要说有什么错处,也是他把您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哪怕自己被您训斥乃至赶走,也不希望上头找您的麻烦。”
卫无端双手叉着腰,饶有兴趣地看着蒲松龄,“那怎么就是我也有错了?”
蒲松龄见他口气稍缓,自己心里也松了口气,正要说时,抬眼见站在卫无端身后的五儿拼命冲自己摆手使眼色,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了。
卫无端回头瞥了五儿一眼,五儿连忙老老实实低头垂手,再不敢动。
蒲松龄道:“因为五捕头是为您考虑啊,要是您平常对五捕头不好,那五捕头肯定不会操这份闲心,管您是不是会被上头找麻烦,与他无关。”说完,蒲松龄又赶紧补充道,“当然了,不是说您对五捕头好是个错,只是这事儿尤其看出五捕头对您的心意,这样的下属十分难得,送出去实在暴殄天物,恳请总捕头三思。”
“行。”卫无端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不愧是读过书的,说出来的话都不一样。”
蒲松龄也分不清卫无端这话是夸他,还是笑里藏刀。总捕头翻脸的本事他已经见过了,是以不敢大意,仍旧保持着谦恭的神态,一副听凭卫无端发落的样子。
卫无端看着蒲松龄,嘴里却道:“五儿,王爷这次出城是行猎,照理不会带着管家一起。你明儿再去一趟,就说六扇门的总捕头请他喝茶,希望他赏脸。”
“是。”五儿连忙答应着,顺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书生。”
“学生在。”
卫无端故意没有说话,只不冷不热地瞅着他。蒲松龄顿时觉得扑面而来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不由得冷汗涔涔。方才那一番话全凭着一股热血冲上脑门,现在热血退了才觉得有些不妙。
虽然刚才那番话他说得很委婉,但毕竟是当众冲撞顶头上司。听说,官场里把这上下尊卑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总捕头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把他赶走?或者重重惩罚他?以后不待见他?
正当蒲松龄提心吊胆的时候,听见卫无端道:“以我的名义写一封拜帖给五儿拿着,免得他还没进王府的大门,就被门口那群狗仗人势的东西拦住。”
就这一件事?没别的了?刚才的顶撞不再追究了?
蒲松龄怔愣地看着卫无端,一时忘了答应。
“书生?”卫无端提高嗓门又叫了他一声。
“是,学生立刻去办。”蒲松龄回神,连忙答应,一溜小跑回桌子旁,抓起笔饱蘸了墨,立刻开始埋头写拜帖。
等他写完抬头时,屋子的人早已经散了,只剩下五儿还站在对面,应该是正等着他手里这封拜帖。
吹干纸上墨迹,蒲松龄将拜帖双手递给五儿。然而五儿并未伸手来接,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冲着他乐。
“今儿的事谢谢你了,走,吃中饭去。”
“啊,好。”蒲松龄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惊得呆住,自他来六扇门到现在,中午吃饭从没人叫他一起,那些捕快捕头三两成群坐在后院里,而他独自呆在卷宗室。
蒲松龄如同个木偶一样被五儿拖着来到院子里,被按在平时五儿坐的凳子上,早有人从卷宗室里拿出他带饭的布袋放在他面前。
“来来来,吃饭吃饭。”五儿坐在蒲松龄旁边,拿起筷子冲着一圈捕头道。
蒲松龄终于缓过神来,忙从布袋里拿出包子分给在座的捕头们,“家姐亲手做的,各位若不嫌弃,就请尝尝。”
“嗨,咱都是六扇门的兄弟,别这么客气。”五儿抓过包子咬了一大口,忙不迭地称赞道,“好吃好吃,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了,来,你们都尝尝。”
周围捕头也不客气,接二连三拿了包子往嘴里送。眨眼间包子被瓜分得一干二净,蒲松龄半口都没吃上。得,下半天要饿肚子了。
正傻眼时,五儿把自己的饭推到蒲松龄面前:“你吃这个。”
“这儿还有咸菜。”对面的捕头把面前盘子往前送了送。
他旁边的捕头也端了盘子放在蒲松龄跟前:“还有水煮白菜。”
蒲松龄一一道谢,闷头吃饭,听着五儿笑道:“书生,你以后得习惯总捕头说要把咱们送到天府这事儿。我跟你说,他也就是过过嘴瘾,就这帮兄弟他谁都不舍得送出去。”
“可说呢,我们要是走了,头一个难过的就是他。”对面的捕头得意地笑道。
蒲松龄已经糊涂了,本朝除六扇门外另有天府、龙衙、灵衙、海衙等四大衙门专司江湖事,天府为四大衙门之首,地位犹在六扇门之上。那可是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挤破了头想进去的地方。若说卫无端瞧不上去天府当捕头情有可原,毕竟他已经是六扇门的总捕头了,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可对于普通捕头来说,能挂上天府的腰牌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怎么他们也不想去?
他是满肚子的疑惑,奈何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只好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五儿。
五儿笑道:“你才来,这里有好多事儿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完的,你就记住,在咱们六扇门里,天府通常是总捕头骂人的时候拿来垫嘴的。说把咱们踹到天府去,那就代表着他就是发泄一下,什么事儿都没有。可要真说出让咱离开六扇门,爱哪儿去哪儿去这话,就得留神了。”
蒲松龄连连点头,就着五儿给他夹的菜把碗里的饭吃了个干净。
吃过饭后,五儿拦住要帮忙收拾碗筷的蒲松龄:“你忙你的去吧,这写字的手可不好干粗活。”说完,他和其他捕头一起把碗筷收拾走了。
蒲松龄看着他们的背影,咂咂嘴,口中仍余饭菜香,不由得傻笑出声。
自来六扇门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把中午饭吃出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