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文献中的太昊与少昊
太昊与少昊是中国古史传说时代的两个部落首领。先秦两汉文献中对太昊与少昊有多处记载,其中太昊的记载相对较少,少昊则明显多一些。
一、文献中的太昊
太昊,在古文献中也作“太皞”“太皡”“大皞”“太皓”等。先秦经史政论类的文献中,有关太昊的记载有:
《左传·昭公十七年》:
太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
《左传·昭公十七年》:
陈,太皞之虚也。
《左传·僖公二十一年》:
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大皞与有济之祀,以服事诸夏。邾人灭须句,须句子来奔,因成风也。成风为之言于公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礼也;蛮夷猾夏,周祸也。若封须句,是崇皞、济而修祀纾祸也。”
《逸周书·太子晋解》:
自太皞以下,至于尧、舜、禹,未有一姓而再有天下者。
《荀子·正论篇》:
何世而无嵬,何世而无琐,自太皞燧人莫不有也。
从上述文献记载中可以看出,在先秦时代的观念中,太昊在中国古史上并非神话人物,而是有自己地望的历史人物,是一个部族首领的名字或该部族首领世代沿用的称号。在春秋时代有任、宿、须句、颛臾四个小国为太昊的后裔。从《逸周书》“自太皞以下,至于尧、舜、禹”以及《荀子》“自太皞燧人莫不有也”之语可以看出,太皞是当时人们认为的最早的帝王。
太昊也见于传说系统,《山海经·海内经》中有两段记载:
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百仞无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大皞爰过,黄帝所为。
太皞生咸鸟,咸鸟生乘釐,乘釐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
《楚辞·远游》也提到太皓,与句芒并列:
撰余辔而正策兮,吾将过乎句芒。历大皓以右转兮,前飞廉以启路。
《山海经·海内经》提到的“建木”在中国天文学史上有特殊意义,《淮南子·墬形训》有:“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吕氏春秋·有始览》有:“白民之南,建木之下,日中无影,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两种文献都认为建木之下日中无影,是为天地之中。
太昊在秦汉之际的五行说中占有重要位置。如《吕氏春秋》的十二纪记载了各个月份的太阳位置,昏、旦中星,干支,各月的帝、神等。《孟春纪》记载:
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数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户。祭先脾。鱼上冰,獭祭鱼。
《仲春纪》《季春纪》中,从“其日甲乙”到“祭先脾”一段,只有“律中”不同,分别为夹钟和姑洗,其他都相同。
《孟夏纪》相应的一段为:
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徵。律中仲吕。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
《仲夏纪》《季夏纪》中与这一段也只有“律中”不同,分别为蕤宾和林钟。
《孟秋纪》相应的一段为:
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夷则。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
《仲秋纪》《季秋纪》中“律中”分别为南吕和无射,其他相同。
《孟冬纪》中相应的一段为:
其日壬癸。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律中应钟。其数六。其味咸。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肾。
《仲冬纪》《季冬纪》中的“律中”分别为黄钟和大吕。
太皞成为春三月的“帝”,与夏三月的炎帝、秋三月的少皡、冬三月的颛顼并列。
二、文献中的少昊
少昊在古文献中也作“少皞”“少皡”,在先秦到两汉的文献中记载较太昊多,《左传》中有4段记载,分别在昭公十七年、昭公二十九年、文公十八年、定公四年,《国语.楚语》中有一段,《逸周书》有两段,《山海经》有多处。其中《左传·昭公十七年》的内容与天文学关系很大:
秋,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子问焉,曰:“少皡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大皡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祝鸠氏,司徒也。鴡鸠氏,司马也。鳲鸠氏,司空也。爽鸠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五鸠,鸠民者也。五雉,为五工正,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九扈,为九农正,扈民无淫者也。
记载黄帝、炎帝、共工、太皞、少皡的官纪,在少皡氏的职官系统中,有了专司历法以及分、至、启、闭的官员。
《国语·楚语》中有一段讲述了历史上的两次“绝地天通”,第一次发生在少昊之衰后,《史记·历书》也有记载,下面还将论及。
少昊在五行中也占据重要位置,如前引《吕氏春秋》中所记载的,他与太昊相对,为秋三月的“帝”,位居西方,主秋。
少昊同样出现于传说系统中,《山海经》有多条关于少昊的记载。
但是,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中并没有太昊和少昊,其中的五帝是黄帝(姓公孙,名曰轩辕),帝颛顼高阳氏,帝喾高辛氏,帝尧陶唐氏,帝舜有虞氏,并未言及太昊和少昊。关于黄帝之前,司马迁简单记了一句“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史记·历书》在叙述天文学起源的时候也说:“神农以前尚矣,盖黄帝考定星历……”,可见在司马迁心中黄帝之前是神农氏。不过《史记》确实提到过少昊氏,也是在《历书》中,关于“绝地天通”一事:“少皞氏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扰,不可放物,祸菑荐至,莫尽其气。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此处司马迁认为少皞在黄帝之后、颛顼之前,但《五帝本纪》又不载少皞。因为“少皞之衰、九黎乱德”一段也见于《国语·楚语》,而《国语·楚语》并未言及黄帝,可见司马迁一方面认为这一段记载应属可信,另一方面又无法把少皞排入五帝的顺序中,就只好在《历书》中作这种模糊的安排。
总的来说,按照文献中的记载,少昊应该晚于太昊,在黄帝之后、帝尧之前。
关于太昊与少昊的先后,近代也多有论及,多主张太昊早于少昊或二者同时并存,栾丰实对此作过详细讨论。
三、太昊与伏羲
汉以后的文献中论及太昊渐多,主要是因为将太昊等同于伏羲。
在各种文献中,伏羲都是文明的创始者。最著名的当属《易·系辞下》中的一段记述: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罔罟,以佃以渔。
文明是从建立起八卦这种符号系统开始的,这套符号系统的建立取象于天地万物,因此它能与神明和万物相通。在《易·系辞》的叙述中包犧氏是首位“王天下”者,其后才是神农氏和黄帝尧舜。
《尚书序》一开始就给出了一个文明起源发展的顺序:“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也是将伏羲放在文明之始的位置,其后是神农和黄帝,再后是少昊、颛顼、高辛、尧、舜。楚帛书的神话系统中也是以伏羲和女娲为人的先祖。因此,伏羲在中国文明史中是一个创世的人物。各种文献的记载中,黄帝并不是中华文明的创始者,而是各种制度的建立者,“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而伏羲是文明的创始者。本章前引《荀子》和《逸周书》则是将太皞作为文明的创始者。应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太皞被等同于伏羲。
如栾丰实文章已经指出的,有文献可考的最早将太昊与伏羲等同的是汉代的刘歆在《三统历》的《世经》中:“炮牺氏继天而王,为百王先,首德始于木,故为帝太昊。”皇甫谧在《帝王世纪》中进一步将刘歆的论说和《易·系辞下》以及《易·说卦》相结合:“燧人氏没,庖犧氏代之,继天而王,首德于木,为百王先。帝出于震,未有所因,故位在东方,主春。象日之明,是称太昊”,其中“帝出于震”语出《说卦》:“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之位也。”
在中国古代的时空观念中,东方是万物所出的方位,也是四季所始的方位,同时也是日出的方位,所以东方“主春,象日之明”。太昊在五行中本就为东方之帝,伏羲“出乎震”、“未有所因”、“为百王先”,即他是一个位居东方的起始者,因而伏羲和太昊可以等同起来。至于太昊与伏羲究竟是在先秦时代的观念中本就是同一个人,还是由于二者都位居东方、主春而逐渐被混同为一个人,根据目前的资料已难于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