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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3月12日上午,德国国防军进驻奥地利,开进维也纳,受到人们热烈的欢迎。当奥地利成为德意志第三帝国的一部分时,丽塔已经怀有5个月的身孕了。奥地利纳粹党发动政变,阻止了关于从德国独立出去的全民公投。26德国作家弗雷德里希·莱克在1938年3月20日的日记中绝望地指出,这是“第一次对和平的大破坏”。这是“犯罪分子逃脱了惩罚,反而更显猖狂”的日子。27
3天后,希特勒抵达维也纳,在英雄广场上向群众讲话。他和刚刚任命的州长阿图尔·赛斯—英夸特站在一起,他们身后是刚刚从德国流亡归来的奥托·冯·韦希特尔。28在几天之内,公民投票通过了政府接管,德国法律开始在奥地利全国施行。维也纳的151个人是第一批被纳粹送进慕尼黑附近的达豪集中营的奥地利反对者。犹太人受到骚扰,被强迫着刷洗路面,接着又受到新法律的打击:他们被禁止上大学和从事专业工作。几周之内,当局开始要求犹太人登记他们的资产、不动产和企业,这等于是给莱昂和姐夫马克斯经营的酒品店敲响了丧钟。
阿图尔·赛斯—英夸特的新政府没收了犹太人的产业,且不予赔偿,接着委任阿道夫·艾希曼执掌犹太移民局中央办公室,一个负责施行“犹太问题解决方案”29的机构。针对犹太人的迫害,以及“自愿”移民出境和驱逐出境被视为政策受到拥护。资产转移办公室将犹太人的财产转移给非犹太人。另一个由奥托·冯·韦希特尔领导的委员会负责清除在奥地利担任公职的犹太人。30
许多犹太人移居或试图移居外国,莱昂和他的内兄也在此列。伯恩哈德·兰德斯等妻子和女儿先行出境后,也于1939年4月移民出境了。威廉的家人在1938年9月也都跟着搬离了。他们获得了去澳大利亚的旅游签证,但并没有走那么远,他们到伦敦之后就留下来了。威廉的儿子埃米尔那时6岁。“我还记得当时在你外祖父母塔博尔街的公寓里,那是夜里,”埃米尔回忆说,“我记得房子外面行军的脚步声,我周围普遍有一种恐惧和不安的氛围。”他也记得是在9月的一个夜晚,他们一家从西车站乘火车离开维也纳。“我从高高的火车车厢里向下看,看到了一张张担心和哭泣的脸,我的祖母(罗莎)可能就站在那里,你的外祖母(丽塔)可能也站在那里。有很多哭泣的大人。他们就那么站着,流着泪。”
兄弟俩想方设法为他们的母亲罗莎拿到了签证,但是签证没有寄达维也纳。莱昂的三个外甥女,古斯塔和马克斯的女儿们仍旧想方设法出去了。黛西那时25岁,去了伦敦读书(后来移民到巴勒斯坦)。赫塔(当时18岁)和埃迪特(当时15岁)一道经意大利辗转到达巴勒斯坦。她们的父母马克斯和古斯塔仍留在维也纳。
我追踪到莱昂提交给维也纳犹太社团的申请书,这是移民出境的必备条件。31他在申请中称自己是“烈酒及酒精”制造商,学习过电气和无线电修理,会说波兰语和德语。他愿意去澳大利亚、巴勒斯坦或美国(指认的唯一海外关系是丽塔的一个“表亲”,纽约布鲁克林区叫作P·魏克赛尔鲍姆的人,我想不起他是谁)。他还代表家中两位女眷丽塔(有孕在身)和马尔卡申请移民许可。在申报“财务及其他经济来源”那一栏时,他简单地写下一个“无”字。塔博尔街的商铺和股票都没有了。莱昂已经一贫如洗了。
1938年7月19日,丽塔生下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露德。4个月后,德国驻巴黎大使馆的一名下级官员被谋杀,引发了“水晶之夜”,犹太人的房产、店铺被破坏。11月9日的夜晚,举办过丽塔和莱昂婚礼的利奥波德会堂被烧毁,数千人被围捕。32在数百名被杀或“失踪”的人中,有莱昂的两个姐夫。马克斯·格鲁贝尔在11月12日被捕,在监狱里被关押了8天才释放。他被迫卖掉他的商店及他与古斯塔共同拥有的那栋楼,而且是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丽塔最小的弟弟朱利叶斯·兰德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在“水晶之夜”几天之后就消失了,再无音讯。只有一份文件揭示了在一年后的1939年10月26日,他被往东运到尼斯科镇附近的集中营,该镇位于克拉科夫和伦贝格之间,这是他唯一留下的踪迹。3370多年后,他仍然是失踪人口。

将莱昂逐出帝国的命令,1938年11月25日
莱昂和丽塔也被诱捕了。“水晶之夜”过后不到一周,丽塔被强制改名,在本名后面加上“撒拉”以表明犹太血统,同时修改了出生证和结婚证书上的名字。出于未知的原因,莱昂和他们的女儿免于这种羞辱。11月25日,莱昂被当局传唤。维也纳警察局长奥托·施泰因豪斯下达了驱逐令:
限犹太人布赫霍尔茨·莫里斯·莱昂于1938年12月25日之前离开德意志帝国的领土。
莱昂一直保留着这份驱逐令,但直到去利韦夫之前我母亲把他的文件都交给我为止,我从未见过这张纸。这张纸被对折起来,与当地犹太社区领导签发的良好品格证明保存在一起。经过仔细阅读,我注意到驱逐令是由利奥波德城地区法院登记处做的司法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