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羡慕

绍兴路上的汉源书店在2017年圣诞节宣布歇业了，引来朋友圈一众唏嘘感慨——青春啊，时光啊，造作啊。

汉源开了21年，对一些人来说，的确一辈子那么长。其实，汉源的咖啡、蛋糕都很一般，但因为它如此有情怀，连张国荣生前都喜欢这儿。

家门口的Costa，咖啡、蛋糕也很一般，但它的火腿芝士帕尼尼，却深得我心，加热之后的芝士酱汁有些甜腻，胜过隔壁Starbucks任何一款点心。

咖啡店是个很奇特的地方——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

礼拜二的上午，Costa没什么客人，隔壁桌一个年轻女人独自带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那小姑娘奶声奶气的，桌上放了一堆玩具听诊器、体温表什么的。

她一直要妈妈“假装生病”——“你又生病了，我给你量体温”“我给你打针”“你感觉好些了吗？”“你是怎么流血的呀？”忙活儿得不亦乐乎。

被孩子的萌态吸引，抬头看一眼那妈妈。戴着框架眼镜，披头散发，裹在厚厚的黑色羽绒服里。那累，是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

那孩子不停地提问。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为什么呀？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

问题让人啼笑皆非，无从回答，那妈妈有一搭没一搭很是不投入这个医生和病人的游戏。在咖啡店这样的地方，她连喝口咖啡望望窗外，都像灵魂出窍般有一搭没一搭，这么不从容。

孩子是很可爱的，她模仿着大人说话、假扮着耐心的医生和怕打针的小病人，可那母亲又要注意她有无伸手打翻桌上的咖啡，又要阻止她在店里胡乱奔跑，是无法投入这样可爱磨人的小游戏的。

咖啡店是很空闲的，店员无事可做也在聊天，一个女孩子问另一个，“你身边的人结婚的多不多？”“多的呀，连生孩子的都有了。”

这必然是二十多岁年轻女孩子的对话——向往人家结婚生子，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殊不知，生了孩子的头几年，大多就是眼前黑色羽绒服里那披头散发的日子啊。

几日前应朋友之邀去他家共度平安夜，来同聚的多是尚且单身、或结了婚还没孩子的男男女女们。唯独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大女儿三岁多，小的儿子才刚满两个月。

那夫妻一进门便是大阵仗——婴儿推车，大包小包。大家纷纷围上去，帮忙拿东西，跟小孩玩耍逗乐一番过后，又开始看电视喝酒闲聊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大女儿吃薯片吃一地，爸爸觉得对不起主人家，便拿了吸尘器跟在屁股后面清理。过一会儿小婴孩饿了哇哇哭，妈妈就抱着进卧室哺乳，吃完又要换尿布。

大女儿是好动的年纪，一会儿打翻了桌椅，一会儿又摔倒了。爸爸刚刚辞职自己创业做了个社交app，碰巧朋友邀请的人中，有好些正当红的时尚美妆博主，爸爸很想同大家认识交流一番，可每每刚说几句话，大女儿又闯祸了，他只得抱歉起身去收拾残局。

晚餐过后没多久，这对夫妻就收拾东西准备告辞了——“孩子要睡了。”

我对那妈妈说，“真心佩服你带两个孩子出来。”

“我自己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生两个？”她拿自己开玩笑。

“因为恩爱”，旁人纷纷打趣她，可都看得出他们的辛苦和不尽兴。

又或许，对他们来说，带着两个孩子出来玩玩、不闯祸不受伤，过了个平安夜回家，已经够了。什么尽兴不尽兴，都是你们这种单身狗们的自嗨玩意儿。

年轻夫妻出了门。我说，“我是真的喜欢小孩子，但现在的我，没有勇气再生第二个了。”

以前我也觉得我一定不可以只生一个孩子，两个以上他们才不会孤单。现在我有了一个，他亦处在分分钟把淑女逼成泼妇的horrible three（可怕的三岁），实在是一个“累”字从灵魂深处透出来。

好些人说，祖父母那一代，生五六个孩子任其自生自灭，风一吹也都长大了。可现如今，社会变了——生了孩子要操心他的吃饱穿暖，规不规矩，病了整夜不能睡，带出去又怕外面人贩子，送幼儿园还要担心被扎针。

这心操碎了，除了把自己裹在羽绒服里，还能怎么样呢？

可孩子本身又是如此美好，我亦是有了孩子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生命的意义。世界污浊纷扰，小孩子的纯净给到我们的力量这般强大。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你亦会觉得放弃一些自由、放弃一些别的什么，都是值得的。

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单身时盼望结婚生子，有了孩子又渴望独属于自己的时间空间，生了两个累得焦头烂额便心生悔意，但若要你从头来过，大抵也都会选择现在的人生吧。

活在当下，便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