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关于北京紫禁城的始建时间,史料中有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和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两种记载。实际上,永乐五年和永乐十五年,是北京紫禁城营建的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密议”阶段,那时大明王朝建立还不到四十年,就已经营建了凤阳、南京两座皇城,朱棣一上台就营建第三座,如此密集的浩大工程,必将受到朝臣们的反对,因此,他纵然贵为皇帝,也只能曲线救国。诏书说“建北京宫殿”,并没有说是建紫禁城,也可以理解为对元故宫(也就是从前的燕王府)修修补补,作为他北狩的驻跸之所。而元朝的琼楼金阙,无疑又为北京紫禁城的营建意图提供了最佳的隐蔽手段,使大规模的采料行动和最初的营建得以瞒天过海。只不过这一王朝机密,当时只有少数人知晓,其中就包括总揽工程事宜的泰宁侯陈珪。
永乐七年(公元1409年),朱棣北狩,住在燕王府内,调动军队征讨鞑靼和瓦剌,此后大部分时间住在北京,除了军事目的以外,督造紫禁城的意图明显。由于他居住的旧宫殿同时也是新宫殿的建筑工地,因此,永乐十四年(公元1416年),太液池西岸的元隆福宫和兴圣宫进行翻修,以便朱棣在紫禁城建成以前居住。这一年,朱棣回南京待了几个月,目的也是腾出元故宫大内,让新宫殿的建设工程全面展开。
根据故宫博物院前辈单士元先生的考证,元朝的故宫,是在永乐十三到十四年(公元1415—1416年)之间被拆除的。这个时间点,刚好在第二个阶段——永乐十五年紫禁城建设全面开工以前。开篇提到的萧洵,就在这时抵达北平。他担负的使命,正是拆除元故宫。建筑学家林徽因称他为“破坏使团”。然而,作为“强拆队”的一员,肩负破坏使命,遍览元故宫之后,却唤醒了他对这座故宫的无限热爱与惋惜。他写《故宫遗录》,就是要让那光辉璀璨的元代皇宫,在文字和记忆里永垂不朽。
在嘈杂的拆除声中,那个曾属于元朝的世界消失了,一个以光明命名的朝代,化作一片琼楼玉宇,刷新着曾经属于元朝的空间记忆。挖护城河的河泥,也堆成一座镇山(明称万岁山或煤山,清代称景山),以镇住前朝的“王气”,确保大明王朝的千秋万岁,也成为这座崭新皇城的几何中心。因此,与元朝故宫相比,明紫禁城的位置向南稍稍错开了一里左右。
朱棣一生摧毁过很多事物,但他始终没有舍得拆掉自己住过的燕王府。那曾经的旧宫殿,混迹于新皇宫里,像一株老树,生根发芽。为了保存燕王府,新宫殿只能整体横移。由于燕王府西侧为太液池,西移已无空间,于是,新宫殿的中轴线因而只能向东推移了150米,在今天我们熟悉的那个位置上落定。
旧宫殿(燕王府)代表着他的来路,新宫殿(明紫禁城)代表着他的去处。从旧宫殿到新宫殿,他死去活来,折腾了二十年(自公元1399年靖难之役到1420年紫禁城落成),尽管空间上的距离,只有150米。
这是一次艰难的抵达。
随着新中轴线的确立,被保留下来的燕王府三座大殿,也就成了紫禁城西路的重要建筑。
为了与东路的文华殿对称,在燕王府三座大殿的南侧,又加盖了一座武英殿。这座加盖的建筑,夹在仁智殿与御河之间,离御河只有咫尺之遥。这布局,在今天看来也十分局促。
只不过在今天的故宫西路,已不见当年燕王府的仁智、大善、仁寿三座大殿,它们与武英殿的空间关系,已被岁月抹去。
中轴线的东移,使紫禁城从此不再依傍太液池。这刚好暗合着大明王朝“从‘逐水草而居’的元人民风,回到汉文化尚中正平稳的农耕格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