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鲛人吟（中）

泉客睁开眼睛，夜幕上全都是星子。她躺在海面上，鲛尾轻轻拍水。

回到水里，她才觉得安心。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掌心那枚铃铛还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现实还是梦境？泉客实在是想不明白。

铃铛带着的温度，她觉得很熟悉……

泉客没有摇晃，铃铛却自己响起来，“叮铃……”

她的眼前，不知是谁的记忆。

–

那是南海的一处浅珊瑚礁，距离海面很近，阳光可以穿透洒下来。

吟涔躲在珊瑚后面，他远远地望着一个水中的一个人。

水中，少女游动着鲛尾，身上蓝色的鳞片被阳光照耀着。深蓝色的长发四散，浮动出很好看的弧度。

她有一双蓝碧色的眼瞳。

那大概是他们一百岁的时候，那个被观望的少女是泉客。

鲛人生来没有性别，一百岁的时候，可以选择性别。

那时候，泉客刚刚成为了女性，本来的短发立刻变成长发，身体变得纤细，游动时更加随心所欲。

珊瑚礁后的吟涔躲着看了许久，直到长老叫他。

“吟涔，你想变成男还是女？”长老问他。

吟涔想了片刻，“我想变成男。那样就能变得更加强壮，能保护……很多人。”

然后，吟涔就真的变成了男性。

他心里藏着一个小秘密，那个很多人，只是一个人。

他陪着她一起离海入世。

他陪着她一起挥霍时间。

他陪着她一起潇洒人间。

就差一点点……回了南海，他就打算表白心迹了。

真不巧。

她选择了一个凡人。

她自以为遇见真爱。

她舍去了心口的鳞。

然后，天雷劫……

他顾不了其他的，他只想护住泉客。

三道天雷他受了两道，身体根本扛不住。还是咬牙将泉客带回了南海岸边。

吟涔费力将泉客推入海里，看着她渐渐下沉入海，这才放下心。

他受了天雷，身上也被烧焦了不少地方，脸上也伤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再度回到人间，去找那个凡人。

彼时，凡人身体康健，生活如常，一点都没有被干扰打乱。

吟涔本性温良，没试过做什么恶事。

他站在那个凡人身前，眼神阴冷，“把泉客的心口鳞还给我。”

那可是要命的东西，凡人当然没那么痛快答应。

“不还，我就杀了你。”吟涔面无表情，语气轻缓。

凡人还是不还，“横竖都是要死，还给你鳞片，我立刻就会死。你杀了我，鳞片自然也没了。”

吟涔抿了抿唇：“用我的鳞换她的鳞。”

他抬手，从自己的心口撕下那片鳞。

用他的鳞，换她的鳞。

两道天雷，再失了心口鳞……

吟涔……还活着吗？

–

泉客看着那枚铃铛，看着上面有了裂痕，然后……碎开了。

铃铛里藏着一片鳞。

深蓝色的鳞片。

她的心口鳞。

那片鳞缓缓落下，回到它本来的位置上。

她心口处，恢复如常。

那片鳞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右手戒指上的蓝珠脱离了指环，蓝珠像是变成了千万泡沫，从海面像天上飞去。

随后起了云雨，落在了海里。

海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它们在向着某一处聚拢。

泉客立刻向着那里游过去。

很多光聚拢，随后出现一个形状。

人身鲛尾。

再然后，那些光点散开，里面的人露出了样子。

吟涔双目紧闭，像是没有知觉。泉客立刻冲到他身边，将他拉起来。

“吟涔？！”

泉客已经无暇顾及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满颗心都是吟涔。

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一双墨碧色的眼瞳。

“泉客……你没事就好……”说完这句话，吟涔的眼睛再次闭上。

“吟涔！吟涔！”

任由泉客怎么叫，吟涔都没醒。

–

吟涔是真的回来了，泉客在龙绡宫悉心照料了三日，吟涔才醒过来。

吟涔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死了吗？”

没错，吟涔的的确确是死了。

受了两道天雷，又失去了心口鳞。吟涔作为鲛人的生命力已经到了极致，所以他死了。

鲛人死后，就会化为泡沫，在阳光下消散。

泉客觉得当初大妖怪给她的那颗蓝珠很奇怪。所以她特地去和族里的长老聊一聊。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吟涔死了，身体化为泡沫，然后不知怎么的，泡沫被实化，变成了一颗珠子。

也许大妖怪偶然捡到了这颗珠子，重新还给了泉客。

总之，无论如何，吟涔又活了。

吟涔的身体状态还是三百年前受伤的时候，伤的很重，五脏六腑都快碎了。

所以他成了保护动物，没人敢随便碰他，怕他随时随地会碎掉了。

主要是两个原因。

第一是他身体虚，别人不敢碰。

第二个……谁敢近吟涔三步之内，泉客立刻会把人赶走。

泉客一边织着鲛绡，一边留意着身边吟涔的状况。

被人这么仔细照料着，吟涔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一点开心的。能和泉客日夜相处，他高兴都来不及。

“你当时，为什么要替我受天雷。如果你不替我受劫，就不会死了。”泉客手下的鲛绡是红色的。

吟涔躺在贝壳床上，转过身看她，“泉客，其实我……喜欢你。”

虽然已经从记忆里看到了，但是亲耳听吟涔说，泉客还是会紧张起来。

“我……我有什么好？”会惹麻烦，不听人劝，任性又妄为。泉客真不知道吟涔是不是眼瞎，居然喜欢自己。

吟涔眨眨眼：“我五十岁的时候，你替我揍了一只螃蟹。我八十岁的时候，你替我打败了一只章鱼。我九十岁的时候，你替我赢了比赛。所以我……”

这些理由，听着真让人哭笑不得。

但是最后一句，无比的郑重。

“所以我一百岁的时候，决定要保护你。”

为了你，选择成为一个男人。

为了你，选择变得强壮。

为了你，喜欢你。

吟涔游到泉客的身边，他说：“泉客，我真的很认真的喜欢你。是那种……就算我变成泡沫，在阳光下消失，都不会后悔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