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郑玄礼学解析——以敦煌吐鲁番出土唐写本郑玄《论语注》为中心
儒家解经的源头大致可以上溯至孔子为《易》作“十翼”,至于对经文的具体解释,则首推传为子夏所作的《丧服传》,再如《春秋》三传等等,均可视为解经之作。然而这都是早期产生的经传,在后世经师眼中,它们已经属于经书文本的一部分,本身已具有“经”的性质。一般意义上的解经著作,比如伏生的《尚书大传》,均为汉代以后方见成书。
汉初经术未受重视,直至汉武帝建元五年(136)立五经博士,教授弟子,此后经学大兴,汉儒夏侯胜竟感叹道:“士病不明经术,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但经书的含义并非处处都是明确而直观的,必须通过经师训解,并发挥大义,才能“施于有政”。由于经书古义与经师的个人诠释互相依存,密不可分,所以经典诠释的变迁问题自然就浮现了出来。
从两汉经典诠释的变迁来看,郑玄当然不是问题的开端,却是最为重要的一环。首先,从汉武帝立五经博士之后,到郑玄经注完成之前,尽管存在过众多经师关于五经的多种注说,可是能够保留至今的,仅有郑玄的三《礼》注、《毛诗》笺而已。今人欲了解汉魏经学,阅读郑玄注几乎是我们唯一的途径。其次,郑玄所建立的学术体系对汉唐经学影响最大,无人能出其右,据有承上启下的地位。如果试图研究魏晋南北朝经学史,就必须以郑玄作为讨论的起点,因为魏晋时期产生的王肃之学等等,均可视为魏晋学者对于郑学的不同回应(详见本书第三章)。故此本章拟重点讨论郑玄学术的主要特点。
郑玄经学之所以如此重要,关键在于他回答了长期以来困扰汉代经学家们的一大难题,即五经之间的抵牾矛盾之处应当如何解决。在两汉学者看来,经书均为圣人或圣人弟子所作,其中包含圣人之意,本应浑然一体。可实际上经书之间却又不无互相抵牾矛盾之处,导致学者彼此各立门户,引出诸如《春秋》三传之争等学派冲突,人各异说,聚讼不已。为了解决这些矛盾,两汉政府先后在西汉宣帝甘露三年(前51)及东汉章帝建初四年(79)分别召开了石渠阁会议和白虎观会议,其内容均为“讲论五经同异”,其成果均结集成书,却并未达到预期效果。此后也不断出现诸如许慎《五经异义》这样的作品,但是始终没有人能够建立一个完整的体系,既能将各种异说囊括进去,又能将它们安排妥当,绝无矛盾。直至郑玄经注问世,在经历众多儒生二百余年的漫长探索之后,这一难题终于被郑玄基本解决了。
郑玄解决问题的方式与众不同。据刘知几《孝经注议》引郑玄《自序》,郑氏自述其注经次第为三《礼》、《尚书》、《毛诗》、《论语》、《周易》。郑玄注经呈现出这样的次第并非偶然,通过考察郑玄经注,我们可以发现郑玄经学体系的构造大致为“《周礼》—《仪礼》—《礼记》—诸经—诸纬”,即以《周礼》为中心,围绕三《礼》确定其他经书的内容,所以郑玄三《礼》注成书在先,此后经注也多围绕三《礼》注展开,这种特点被学者概括为“以礼注经”。然而郑玄三《礼》注文字简短,含义深远,读解不易,反倒是《论语注》可以帮助我们从另一个侧面来理解郑玄的礼学体系。故此本章选择郑玄的《论语注》残卷为研究对象,从这一角度来分析郑玄如何构筑自己的礼学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