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自由精神的人类学价值追求：真理—正义—公平精神

马克思的作为世界公民的人类学的自由精神，一旦与社会现实相结合，就进一步体现为对真理—正义—公平这种人类世界的最高的价值追求。

马克思的这种崇高的人类学意义的自由精神，必然要与阻碍其实现的（德国）消极否定的现实世界相对立，正是这种恶性阻力，激发了马克思力图“改变世界”的内在的革命战斗精神。这种内在的革命战斗精神，在不合理的消极否定的现实世界中，就转化成为对真理、对正义和对公平的无尽追求。因为任何消极否定的现实世界，都是扼杀真理、曲解正义和践踏公平的世界。真理、正义与公平精神，是马克思反对不合理世界的伟大战斗精神，也因此成了他的人格理性精神。

马克思的自由不是个人行为上的自由，而是人类的主动精神、创造精神的自由。马克思追求的真理，不仅仅是学术真理、科学真理，它同时是揭示不合理世界、开辟人类走向自由解放、走向幸福的实践真理。而马克思的正义公平，不是抽象的正义公平，也不仅仅是伦理学意义的正义公平，而是一定历史时代人们对物权关系、公权关系的正义与公平，即是经济学和政治学的公平正义。

马克思在青年时代，就接受了西方最进步的自然法精神的哲学思想，其积极意义，就是使他站在自然法则的立场上对人类世界的真理和正义的关心，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怀，从而形成了对他来说具有根本重要性的精神情结和伟大志向：“为人类的幸福”、“为世界而工作”的伟大情怀。这是一种崇高的为了全人类的价值追求方向。这一情怀，可以用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多次提到的“因为人而为了人”这一包含了他的使命感和人生观的人类学情怀来概括。这是一种既赞美人类精神的伟大，又为人类消除不幸而走向幸福即合理生存与健康发展而奋斗的哲学精神。一种普罗米修斯精神。这一精神与马克思的本于其生命与不屈个性的自由精神相结合，在不合理的现实世界中就转化成了马克思特有的为全人类的自由解放而奋斗的真理—正义—公平精神。这可以从他在1847年为“正义者同盟”所起草的纲领中看得出来：

真理、正义和道德（道德的核心是公平——引者注）是……一切人的关系的基础，而不分肤色、信仰或民族。[3]

马克思一生都在为这种全人类性的自由、真理、正义、公平而顽强地奋斗着。这在马克思那里是一个整体：自由的实现是真理，真理的实现是正义，而正义的实现是公平。这是由于：自由的前提是真理，违背真理的自由只能走向荒漠；真理的前提是正义，违背正义的真理就不成其为人类世界的真理；正义的前提是公平，不公平就没有正义。同样地，自由的内在基础是正义，违背正义的自由就只会走向邪恶。自由、真理和正义都要追求实现，它们的综合实现都不能不走向社会公平。公平是正义的社会实现形式，不指向公平的正义就不可能是人类世界的正义，否则动物世界也会有正义。在这里，应当认识到，自然界的真理，是事物本性之间的恒定关系，比如万有引力与两物体的质量乘积成正比，与其距离的平方成反比，正是这种关系维系了天体的恒定而平稳的存在和运动，它自在地存在着，而与价值无关。而人和人类世界的真理，同样也是基于人的和物的类本性和生存发展要求而形成的稳定的关系和联系，只有遵偱这种关系和联系才能使人和人类世界即社会，保持平稳而健全的存在即生存与发展。它既有自在性，例如男女的差别，又是自为的，即人为了生存而主动结合成的关系，如婚姻关系。而正是它的自为性，属人性，就产生了价值性。因而，人和人类世界的真理是一种具有价值属性的真理。这种价值不是别的，就是人和人类世界的正义。所以，人和人类世界的真理总是与正义相关联而存在，不正义、非正义也就不可能成为真理。同时，正义也不是抽象的，不是古代的正义女神，不是某种永恒的法，而是在人的具体的社会关系、社会权利中体现和实现出来的公平，是人人作为自由的主体而追求实现的平等机会，因而正义是一切个体的和社会的内在动力，是一种自求实现的力量，它永远激荡着正直的追求自由和真理的心，并为它的实现而奋斗，等等。所以，对于马克思来说，自由、真理、正义以及它们的实现形态即普遍性的公平，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马克思虽然很少抽象地谈论真理、正义与公平，但这却是他一切奋斗的内在精神。对真理的追求特别体现在他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之中，对正义的追求特别体现在他对专制制度的批判之中，而对公平的追求又特别体现在他对无产阶级非人生活的激烈抨击之中。他所从事的“阶级斗争”，从哲学上看，不过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的针对现实状况而必须采用的阶级手段。真理、正义与公平，应当是衡量一切社会共同体的天平，是自由赖以实现的社会环境，是人类理性的良心，是公共道义赖以生长的土壤，是共同体赖以良性生存与健全发展的前提，也是实现人的自由解放和一切进步的阶梯。失却自由、真理与正义的世界，就只能是一个黑暗的世界。回顾历史，一切社会动乱的产生，就在于没有自由，就在于真理、正义与公平的匮乏，而一切革命的旗帜，实际都不能不是“真理、正义与公平”的旗帜！这是一种最宝贵的人类学价值精神。它在神话时代就以幻想的形式萌芽，在一切具体的社会中被高高举起，就是希望这个非人社会成为具有人类学意义的人的社会。而在今天的世界上，它还需要人们去为之不懈奋斗，马克思就是这一奋斗的旗手。

马克思生在一个经济政治都极其不合理的时代。他的“因为人而为了人”的普罗米修斯式的伟大精神，他的自由精神和人类正义精神——即他的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哲学精神，不可能正面实现，而只能转化为对社会的、时代的“迫切问题”的强烈关怀和由此产生的具体的、针对不同时代不同问题的激烈批判，对有损人的尊严的不合理现象的深恶痛绝和“无情的批判”。他正是在这种批判中表明他追求真理、坚持正义、强调公平的人类正义精神的。这是马克思的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哲学精神的集中体现。唯真理是求，格正义而张，正是对马克思精神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