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理生活空间是数学意义上的空间

生活空间内空间般关系的例子

每当人们打算描述生活空间时，人们试图表明，这样那样的个体处在这样那样的情境中：

约翰在山上滑雪旅行。

贾尼杰是马车夫塞姆希金的马童。

海德威格正在警察局里等着给她发护照。

亨利大约已经奔波3天了，他好像不知所措。他过去确信他会找到工作。现在他失去了机会。

保罗拒绝所有邀请。他完全埋头工作。他专心致志地坐在办公桌旁，耳无所闻，目无所见。

杰克坐在牙医的椅子上。他闭上眼睛，试图忘记站在他身后的牙医在准备注射用针。

小琼正站在栅栏旁，想象第一个人怎样坐在很小很小的球上，从天空降落下来。

对心理生活空间的所有描述，都根据独特个体在独特环境中这个基本概念。人们问道，把什么作为个体，把什么作为环境，例如衣服属于个体还是属于环境，这时疑问就开始出现。但是，不管怎样规定环境和个体之间的详细边界，个体在环境内这个概念总是相对“位置”（position）之一。“个体—环境”关系和“属于”个体或环境的概念，都意味着在某种意义上人们能够描述空间类型。

除了个体之外，在这种生活空间“之内”，还存在着大量其他的准社会的、准物理的、准概念的事实。这些事实具有某种明确的空间关系。生活空间由“区域”（region）连接而成，区域在属性上互相有别，它们由多少能被通过的“边界”（boundary）来分开。在我们工厂工人的例子中（参见p.22），织机明确地属于工厂和职业。午饭盒子可以由住宅和工厂之间连续的变化来描述。许多实验表明，不同区域用什么方式“连通”，又用什么方式在什么程度上“分离”，这是多么重要。

我相信，我们用来描述心理事实的一些概念，如区域、生活空间内空间关系、连通和分离、属于等等，在严格的数学意义上，是真正的空间概念。用严格的、一致的方式来运用这些概念，对于心理学是十分重要的。在我们讨论这些概念是不是真正的空间概念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举出心理学研究中运用这些概念的一些例子。

自由运动空间

例1 我们从一个简单的例子开始。两个6岁男孩坐在一个浴盆内，一个十分活泼、激动、过于活跃，另一个则较为沉静。激动的男孩（A）总要在盆内各处跳跃，另一个（B）感到地方狭窄。最后B在浴盆的中间划了一道线，告诉A呆在他自己的区域内。起初[图1（a）]对A来说，存在着他可能运动的整个区域，结果对另一个孩子（B）来说，运动的实际自由受到很多限制；现在，对于A和B来说，存在着相邻的但严格分离的自由运动区域[图1（b）]。

例2 十分有限的自由运动空间的一个例子，是囚犯的生活空间。他身体运动的自由度仅限于他的小囚房内。在某些时间，可能再加上走廊，也许还有工场间和院子。这就是他的身体自由运动的整个空间。监狱外面的区域，包括他的家庭、他的朋友、他的业务等，他是到达不了的。

人们可能提出异议，监狱外面的区域，并非在每一种意义上都是囚犯到达不了的。他可以通过信件和其他途径，至少偶尔同他的朋友和家庭进行“社会交往”。而且，在社会意义上，他能够在外部区域采取真正的行动，例如行使他仍有的法定权利。

人们可能问道，在内部区域（监狱）和外部区域之间，是否存在着心理边界，因为至少在思想上，囚犯能够关心监狱外面的物体和事务。如果人们知道，只有提到种种特殊的心理过程，才可能单义地确定一个区域，那么确定自由运动空间边界的这种困难就迎刃而解了。

我们开始考虑囚犯的身体位移，我们讲到的区域仅仅涉及这种独特类型的运动。对于社会位移来说，生活空间内区域的结构和空间关系，一般必须以不同于身体位移的方式来描述。心理位移也不同于身体位移。这种差异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十分重要的一条原则的一种表现形式。为了用诸如回答动力问题的方式来描述生活空间，我们必须把过程（作用）作为结构的基本元素。

囚犯的生活空间的特性在于，他的自由运动空间具有特别坚固的、几乎不可逾越的边界。试图越过这些边界是危险的，时常是不可能的。在这一点上，人们能够讲到边界的固体性（solidity）。对于身体的、社会的、心理的等位移来说，监狱边界的固体性是不同的。

例3 关于儿童的自由运动空间，尤为重要的两个事实是：（1）别人所允许他做的事情的性质和范围；（2）他自己的能力所允许他做的事情的性质和范围。

关于（1）：可能不许儿童（C）单独上街、阅读某些书籍、进入厨房、攀爬栅栏、采摘花朵、粗鲁待客等。如果在儿童的生活空间之内，人们划出禁止区域（f），那么剩余空间即所允许做的事情的空间，对于一些儿童来说是相对小的[图2（a）]，对于另一些儿童来说则是相对大的[图2（b）]。对于儿童的行为和发展，尤其对于他的独立性和个性，这种差异是十分重要的。

除了这些区域的范围之外，禁止区域和允许区域之间边界的固体性和明确性，也起着重要作用。当对儿童加以强硬控制时，成人能够在禁止区域和允许区域之间，设立清晰的、坚固的边界。或者，他可能划出范围很大的、但没有这类坚固边界的禁止区域。这两种情况下的结果对于儿童是十分不同的。

在这个例子中，边界不同于监狱的例子，它不是由物理墙组成的，如同通常的边界，它具有社会性。它们的固体性取决于基本的社会关系的属性，即取决于权威、情感、害怕惩罚，等等。

关于（2）：运动自由还受限于一个事实，即本身被允许的许多目标，由于心理的或身体的能力不够而不能到达（图2，区域i）。儿童所可能到达的区域，在许多方面比成人小得多，这种区域的逐渐扩大，是儿童发展的最重要的方面之一。

聪明儿童和不聪明儿童之间，在这个方面存在着很大差异。智力落后儿童不断遭受失败，受阻于其他同龄儿童能够越过的障碍，他的自由运动空间[图2（a）]比起超常儿童来[图2（b）]，受到的限制就多得多。他的自由运动空间的扩大，还受阻于另一个事实，即由于害怕失败，他不敢尝试进入在此以前对他关闭的区域。由于他的自由运动空间因此受到很大限制，人们必须特别注意，不要用不必要的禁止来进一步限制这个空间。

例4 社会域内的运动空间类似地确定于禁止区域和不可能的区域。在不同的阶层和身份之间，甚至他们在法律上平等的地方，亦存在着运动自由的差异。一般说来，富人由于他的财力而享有大得多的运动自由。他能够乘专车或飞机，以便快速到达目的地。穷人在法律上也许同富人具有完全同样的权利，但是，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实则是，他的社会从属和解决生活必需品例如每日食物的难事，在大得多的程度上缩小了他的运动自由。然而，人们不应该忘记，我们在讨论心理空间内的运动自由，在某些情境中，运动自由对于任何个体都是非常小的。总之，不同社会阶层的个体之间自由运动空间的差异，导致行为的重要差异。

国内外政治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在于改变个体或团体的运动空间。同时，它是达到政治目标的必不可少的手段之一。政治斗争如同个体之间的斗争，几乎总是关于自由运动空间边界的斗争。

例5（引自电影）母亲要1岁的孩子停止玩耍，要孩子坐在她膝上喂他吃。他不要吃。那时他受到“离开吃”或“朝向玩”趋势的控制。母亲把孩子抱在膝上，防止他的“离开吃”的意向运动。她用手臂围住他，他就不能挣脱。在这种情况下，母亲的干涉具有吃食区域（e）和玩耍区域（pl）之间的障碍（b）的属性（图3）。同时，这种障碍阻止孩子（C）当调羹（sp）靠近他嘴巴时把它推开。孩子现在开始在母亲膝上玩。母亲甚至试图终止这种行为的可能性，进一步限制孩子的自由运动空间。因此孩子试图扩大他的自由运动区域，开始同母亲顶牛。

位移；力 位移不是心理生活空间内的唯一变化，但它是最为重要的变化之一。存在着各种不同类型的位移。个体本身能够到处运动。他能够接近一个目标或逃离另一个体或一个事件。这种运动能够经由直接道路或绕道而发生。运动可以是自由又公开的，或秘密的、勉强的、胆怯的等。它能够快速地或缓慢地发生。对于准物理域或准社会域内的身体运动来说，也是如此。同时，心理域内存在着人们不能称之为身体运动的真正运动。

例6 一个16岁男孩（P）的职业目标是要成为一名内科医生（图4）。到达这个目标（G）的“道路”通过若干明确的阶段：高等学校入学考试（ce）、高等学校（c）、医科学校（m）、实习（i）、开业（pr）。男孩也许对高等学校有着相当清晰的概念。医科学校及以下阶段可能构成一个或多或少没有分化的区域，“越过”这个区域，便是成为一名内科医生的目标。男孩对这个区域的描述，也许是不正确的，然而却是清晰的。

当他通过高等学校入学考试时，就意味着在到达目标的路上，他迈出“向前的一步”。这种运动当然不是身体的运动。然而，它是真正的位移，即在准社会的（事实上，也在客观社会的）生活空间中位置的一种真正变化。入学考试使他接近目标一步。当人们考虑到以前不能达到的许多事情，现在处于他达到的范围之内，那么在他位置方面的变化现实就变得清晰。他能够进入学院或大学，他自己支配的时间比以前多得多。他的社会位置也发生了变化：他可以在学院足球队里踢球，也可以去跳舞，等等。因此他的考试对他来说，具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之间的边界的属性。他必须越过这道边界，假如他希望从一个区域走到另一个区域。

假如考试不及格，那么他就没有朝着目标前进。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在他生活情境中也存在着一种真正的变化。不久以前高等学校区域处于他的直接邻域，考试失败会改变他和高等学校区域之间的障碍。这种障碍看来坚固得多，几乎是不可逾越的。年轻人可能退回来，寻找一个全新的目标。

通过谈话“接近”另一个体是社会位移的另一种情况，虽然它不包括身体运动，但它是心理学上真正的位移；当人们通过特定的行为，离开一个个体或一个团体时，或者当人们回避一种社会困难时，情况同样如此。

在准概念域中，也能够存在着心理学上真正的位移。人们开始解答一道数学题。最初，它本身是一个不清晰的、没有结构的区域。最后，人们也许相当幸运，通过特定的道路到达问题解答。这种思维过程在心理学上是一个真实事件。同一道路能够被数次通过，这类重复不同于放弃一条道路又尝试另一条道路。

我们观察心理位移发现，在生活空间内，不仅存在着事物般（thing-like）的物体，而且存在着“它们之间的空间”即区域。这些区域是空旷的或能被通过的，即人们能够通过区域或沿着区域而运动，好像它们是通道或道路。对于可能的位移来说，区域的动力属性尤其是它们产生的阻力，在心理上是十分重要的。

在心理生活空间之内，不仅个体本身能够到处运动，而且许多准物理的、准社会的和准概念的物体，例如其他个体、动物、所有类型的物体，也能够运动。社会团体可能运动，个体的力域也可能扩大。一切区域能够逐渐地或突然地在生活空间内取得新的位置。时常发生的情况是，某人自己没有真正运动，他被一种社会运动带到某处，或者他被越来越远地推离他的目标，同他自己的努力相反。在其他地方我们会描述失败引起“地面在脚下移动”这种情况。而且，生活空间在整体上是相对稳定的，还是不稳定的、易变化的，这也十分重要。

许多心理位移的一种属性是，它们“趋向”于某一目标或离开某一区域。如果这类位移受阻于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那在朝向这个目标的方向上，可能存在着一种趋势，或者我们也能够称之为“力”。在一些情况下，这种方向是清晰又明确的，人们能够容易地对它进行描述。例如在我们的例子中，男孩具有参加考试的强烈要求；对于幼儿来说，存在着一种离开母亲膝上的力；囚犯具有一种离开监狱的强烈倾向。在其他情况下，明确地确定心理力的方向就较为困难了。一种冲突可能驱动个体同时朝向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方向。虽然趋势的方向不十分清楚，但也会引起紧张的一般状态。

个体之内的区域 对于个体的心理描述来说，空间般概念的运用，也证明是不可避免的。在动力上，个体表现为一个“分层”系统，它具有明确的结构，人们能够区分出中心区域和边缘区域。我们已经表明，相应的过程更多地属于“边缘”区域还是“中心”区域，这对于决定和意向问题、记忆问题、心理饱足问题、替代满足问题、情绪问题等，都具有重要意义。而且，个体之内某些系统和区域是“连通的”还是“分离的”；一个系统在个体的这个区域还是那个区域“之内”发展；单个系统用什么方式总合为一个较大系统的“组分”；一个较大系统例如整个个体较强地或较弱地分化为组分系统；这些都是重要的。个体之内种种系统的连通性的变化，都是真正的，又是可以证实的。实验研究已经表明（92, p.64），这些变化具有十分重要的结果。

概要 在试图描述心理生活空间和这个空间之内发生的事件中，人们多次发现特定的空间性质的关系。

对于意味着个体在周围域“之内”这种生活空间的基本概念来说，尤为如此。对于环境的种种组分之间的关系来说，同样如此。

描述生活空间，必须指出某些“区域”之内所有个体和物体的“位置”。它必须考虑准物理的、准社会的、准概念的等性质的位移；区域的邻域关系；边界；前进和后退；扩展和收缩；最后还有在一定方向上的运动和力。不管生活空间“是”什么，不管生活空间之内的心理事实“是”什么，不管个体和环境两者构成的区域“是”什么，毫无疑问，生活空间的种种组分之间最为重要的关系之一，在于它们并列存在。我们必须论述一种同时存在的流形（manifold）这个事实，进一步证实这些关系的空间性质。问题在于，这些是不是真正的空间关系。

如果我们肯定地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得不对付大量的异议。由于这些异议部分内在地、部分历史地同许多哲学问题相联系，它们有着特别的影响。显然，在心理生活空间之内，准社会位移、距离、方向、区域等，不是由物理学必须论述的空间来定义的。但是，只有物理学的空间，才是人们惯常讲到的科学的而不是隐喻的经验空间。心理学中空间概念的适用性的最后标准，在于它们对于研究工作的成效性。然而，我们仍然必须澄清这些哲学异议。我们可以简要论述几点。

语言应用许多含有空间概念的隐喻来描述个体的行为和运气（例如，“他落魄”），但毫无疑问，这个事实不能引以为证。虽然对于心理学家来说，日常言语包含重要的暗示，但这类隐喻倒是可能引起对于心理学应用空间概念的怀疑。